「三大爺家又送人過來了,說是可以幫我們搬家、看院子。」才吃過午飯,荷花正在後院的籐椅上休息,小巧就愁眉苦臉地端著茶進來了。
他們怎麼還不死心?
荷花頭疼不已,整整衣服,想了想問:「前面誰在?」
「阿生嫂子叫我來問姐姐的話,如果不要,她就把人給打了。」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不要了!我寧可花錢去買,也不要他們白送的!」荷花氣呼呼地道,「你跟我一起過去看看。」
還沒走到前院,就聽到鬧哄哄的聲音,荷花皺眉,從過道穿進右邊的一間廂房,剛好可以把院子裡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三叔公前次送來的基本上青年男女,這次卻是老老少少的都有,至少是三四房人家。
聽說少上一次雞瘟的時候,三叔公家裡還遭了盜,兩個下人夥同外面的無賴捲了一些財物直接跑了。原本住在三叔公家裡的各種旁支近支的親戚也搬出去不少。如今還把整房整房的下人一起遣散掉,看來,三叔公是要清理門戶了。
小巧出去和阿生嫂子咬了一會兒耳朵,阿生嫂子就堆起笑臉對三叔公家裡的一個人道:「季管家,您坐,坐!送這麼多人來,您辛苦了,喝茶,喝茶!」
那季管家也不客氣,擺著老爺譜做下來,端起茶杯深深嗅一口,然後搖頭晃腦道:「阿生家的,你這茶泡得不地道……」
「哎呦!季管家,您也不是不知道,我們家哪裡能比得上三大爺家?喬姑爺和琴姨奶奶隨便喝杯茶,都能抵我們吃喝十來天了!您送這麼多人來,我們可怎生養得起?」
季管家摸摸山羊鬍子:「阿生家的,這些人是送與你們使喚的,同老爹如今大了,家裡連個會泡茶的都沒有,到了縣上豈不是讓人笑話?」
阿生嫂子臉上抽了抽,忍著氣把季管家請到旁邊偏廳,荷花就聽得她神神秘秘對季管家道:「季管家,我家老爹已經找了一個茶博士在縣裡新宅子了。這些人他哪裡看得上?三大爺雖然是好心幫襯同老爹,但如今家裡搬來運去亂糟糟的,少不得就有人手腳不乾淨。你家這會子送這些人過來,到時候短了東西,知道的,只說同老爹管家不嚴,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三大爺特意使人來禍害同老爹呢。」
「啪!」的一聲,季管家拍了桌子,連那上面的茶盞也驚得跳了起來。
「阿生家的,你,你竟然敢……我現在就去和老爹與我家三老爺說,你管家時丟了東西要賴到三老爺頭上!」
「季管家!這話可不能瞎說。你擠兌我沒關係,只要三大爺那邊沒有人來過,同老爹就是丟光了家產也鬧不到他身上去!但若是他把這些人送過來了,往後生什麼事,可就不好說了!」阿生嫂子冷笑一聲,然後又放緩了語調道:「季管家,三大爺雖然是好心,但如今這種好事,他卻是辦不得!依我說,你家這樣把人送過來,往後出了事肯定要被人戳脊樑骨。還不如把這些人都賣得遠遠的,一來省事,二來也能得幾個銀子,比得一個照拂晚輩的虛名好多了!」
「這……」季管家猶疑了。
阿生嫂子見他心動,連忙趁熱打鐵:「季管家,三大爺如今最是信任你,這能得銀子的事,你給他說了他肯定不會反對的!」
「是,極是!多謝季管家!您老辛苦了!」阿生嫂子笑嘻嘻送他出去,等到那些人都離開了,「呸」了一聲,吩咐鎖門的道:「今天不管誰過來,都說主人家不在,要他們改日再來!」
改日?
改日他們就搬縣裡去了。
荷花抿嘴一笑,原本她還擔心,她們搬到縣裡去以後,這邊老宅子不知道交給誰。旺財叔雖然不錯,但旺財嬸子嘴巴太碎了,三姑六婆隨便什麼人她都能搭上幾句,把宅子交給他們夫妻兩個,她還真不放心。今天見識了阿生嫂子的手段,她倒是可以安心了。
「阿生嫂子也是個麻利的人呢,我可是又長了見識了!」小巧笑嘻嘻出去黏糊阿生嫂子,荷花也不由惋惜,要是前些天阿生嫂子的兒子沒有生病就好了,有她出面,家裡就不必賠上十幾個人那麼多天的口糧,最後還要打包一份禮物給三叔公。
可是,主人家說話做事的姿態畢竟不能和下人一個樣。季家的宗祠、祖墳在這裡,還有個族長在,他們也不好和三叔公撕破臉。
等到傍晚聽了旺財嬸子得回來的消息,荷花就徹底放心了,知道三叔公家生不出什麼妖蛾子了。
「聽說琴姨奶奶被禁足了,在喬府連內院也不得進出,只在自己房裡敬了個觀音娘娘,整日吃齋念佛呢。」小巧捂著嘴笑道:「在喬府做事的季家人也全部被打回來了。」
荷花聽得有興趣了,忙忙問:「就是說,喬五奶奶大獲全勝?」
「聽說喬五奶奶因為身體不好,把家裡的鑰匙和賬冊交給另一個姨奶奶管了。」
居然是鶴蚌相爭,漁翁得利!
荷花細細一想,也對,喬五奶奶利用三叔公的錯處來打擊琴姨奶奶,可這件事情鬧大了,說出去總歸對喬府聲譽有損,她毀了喬家的臉面只為和一個小妾吃醋,倒是顯得比琴姨奶奶更加下乘了。
唉,也是一個可憐的女人!
不過,琴姨奶奶吃齋念佛?
荷花嗤笑一聲:「小巧,你等著,琴姨奶奶還有翻身的一天呢。」
小巧歪著頭想半天,還是不能明白:「她不是已經被……」
「她還有個兒子呢!」
荷花歎息,世間女子,平日可能會軟弱一些,但做了母親以後,大部分都能迸出無窮的潛力,變得極其堅強。
琴姨奶奶做姑娘的時候,就有手段上位,如今為了,那就更加不可能退縮了。要退,也是以退為進!
只是那個喬五爺……
男兒多薄倖,自己原來的丈夫不也如此嗎?
只可憐了女兒,還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估計,至少也該上幼兒園了吧?
還是二十一世紀好,女子行動不用受這麼多限制……
荷花想到過往,不由得有些哀傷起來。
小巧還以為她不喜琴姨***話題,忙笑著道:「還有一件事,隔壁大海嬸子家的小寶哥哥回來了,聽說一回家就跪在大海叔床前哭著罵自己不孝呢。」
荷花對這家人也有些無語。
雞瘟一事,知縣老爺是胡亂判的,真相到底是什麼,各家有各家的說法。只不過,三叔公家裡確實病雞死雞都有當好雞賣出去,那一家卻是做批的,背後也是有人撐腰的,出了事哪裡可能吃啞巴虧,拼著一口氣得罪喬府也要拿個說法,三叔公家才散了財還要關人。
大海叔家的糊塗賬卻更加說不清了,荷花個人認為大海嬸子必定也有理虧的地方,過後才要死要活地拚命也不肯承認。好在他們家沒出什麼大事,花點錢最後還是把大海叔好好地撈回來了。
大海叔回家也不說大海嬸子之前做了糊塗事,只說她掉進錢眼裡,寧肯讓他在牢裡被打死也不肯花銀子,兩夫妻已經吵好幾天了。
阿齊被退親,蒙了頭什麼事都不管,也不出來見人,只整天捧著書看,誓死要考取功名出人頭地。
小寶因為對唸書沒什麼興趣,前些天跟著一個親戚出去跑船了。他現在年紀也小,回來也頂不得什麼事。
荷花與小巧胡亂說了幾句,就聽得前面有聲響,估摸著季同該回來了。
走出去一看,季同是回來了,身後還跟著小寶和大海嬸子。
小寶出去兩個月,倒是壯實了不少,比平日也開朗了許多,陪著季同說了許多跑船時的見聞。
大海嬸子卻說是專程過來感謝季同前些日子幫忙的。
大家都是鄰居,沒什麼好客氣的,何況季同只是派了旺財叔兩口子出去給他們幫襯了幾天。
大海嬸子說著說著就念到了他們家在縣裡的兩個鋪子上,先是誇了一陣季同和王掌櫃的眼光好,早早就歇業關門了,省了許多麻煩。然後又問什麼時候鋪子重新開張。話裡話外的意思,是要把她們家的雞賤價賣到鋪子裡。
季同瞅瞅荷花,有些為難道;「大海嫂子,這件事情我卻不是很清楚。當初不過是荷花說她嘴饞,才想著開個鋪子,既解了饞又能賺點零花錢。這鋪子的生意我都不怎麼管的。」
燒雞鋪子剛開張的時候,生意不怎麼好。季同一直以為那兩個鋪子沒啥賺頭,只是既然沒有虧本,就由著荷花去弄了。要不是後來說買房子荷花把鋪子裡的收益拿出來,季同還一直以為荷花是小打小鬧。
如今見女兒打理得好,他也沒什麼私心,只是更加放心把事情交給荷花了。鋪子重新開張的事情,自然也是由荷花說了算。
大海嬸子聽了這話,少不得又誇獎荷花一番,直把荷花讚得天上有、地下無。
荷花聽得一身雞皮疙瘩,只推說自己是個小孩子不懂事,鋪子裡的事情都是王掌櫃打理的。只不過現在燒雞的生意也不好做,他們可能要改行。
「大海嬸子,我們若是還做燒雞,那不用說,一定會按公道價第一個收你家的雞。」
荷花只能給她一個模糊的保證,事實上,這些天已經有好幾戶養雞的來他們家探口風了。
現在外面都沒有人來收購了,養殖戶們一個個都愁銷路。活雞還好,費點糧食養著,過了這個坎慢慢地也就有人願意吃了,可是雞蛋呢?一天好幾百雞蛋堆家裡,多過些日子這雞蛋就會變壞的!
荷花心裡對這些養殖戶們也很是同情,她也想到了要做蛋糕。但是,做蛋糕卻不是這麼容易的,而且,這也是要入口的東西,做起來就得更加小心了。
大海嬸子聽了荷花這話,雖然沒有達到自己想要的結果,但也勉強算是滿意了。兩家人又隨便嘮叨了幾句,大海嬸子就帶著小寶回家了。
只不過,荷花覺得大海嫂子最後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對,一個晚上她都有些不安。
這種不安在第二天就化作了現實——大海嬸子居然找了媒婆來給她家小寶說親!
那媒婆姓馬,是隔壁村子裡的,生得一張好嘴。
當初二嬸子家那個有點傻的大柱哥愣是被她說成憨厚老實、會疼老婆、會讓老婆當家做主的好男人。唬得幾十里外的一戶人家動了心,歡歡喜喜收了聘禮把自家姑娘嫁過來。等到新娘子進了門才現,大柱確實是個老實的,卻老實得像個傻子,關起門來他也讓老婆當家作主,可出了臥室,就有一個威名響遍四方的厲害婆婆。二嬸子因為怕自己兒子吃虧,新婚第二天開始就給兒媳婦立規矩,沒幾天就把個十幾歲的新媳婦收拾得服服帖帖,少不得又有人去她那裡探討婆婆經。
馬媒婆進門的時候,荷花剛好從那裡經過。
那馬媒婆是個極會察言觀色的人,荷花穿得雖然普通,但那股子不居人下的氣息一看就和小丫鬟們不同,兼之她雙手蔥白,不像個做粗活的。馬媒婆才打一個照面,就堆起滿臉的笑容道:「荷花姐姐大喜!大喜!」
荷花只注意到了她樸得白白的臉,一笑起來,滿臉皺紋疙瘩,那粉也撲稜稜直往下掉。
倒是小巧,和阿生嫂子對了幾眼之後,抿著嘴把荷花拉到一旁,臉紅紅取笑道:「那馬婆子是來給小姐姐說親的呢。也不知誰家的兒郎有這福氣娶得我家姐姐。」
說親!!!
荷花似被五雷轟頂,雷得外焦裡嫩。
她才十二歲,十二歲!!
放在以前,這年紀的孩子只不過是小學畢業,九年業務教育都還沒完成,這會子居然就有人來給她說親了!
就算這裡的人早熟、談婚論嫁的時間也早,可她,她……到現在連葵水都沒有來過,她還不過是個丫頭片子而已,居然!
知道阿生嫂子領著那馬媒婆是去見季同了,荷花顧不得小巧的取笑,拎著裙子跑到偏廳的屏風後坐著。
小巧一方面覺得荷花膽子太大了,也不懂得害臊一下,一方面也心裡癢癢的,要知道馬媒婆說了什麼,扭扭捏捏一陣以後,貓著身子偷偷地蹭在荷花身邊,伸長了耳朵仔細聽著,生怕漏了一個字。
這些年來荷花家說親的人也不少,季同本來是不待見媒婆的,可聽說是給自己女兒來說親的,他對這個女兒極是寶貝,少不得也要考慮一下。聽得馬媒婆說的就是隔壁的小寶哥,就更加不能坐視不管了。
荷花坐在屏風後,聽那馬媒婆舌燦蓮花,把這門親事的好處直列了一二三四……八九十條好處。
第一重要的,就是小寶和她「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有感情基礎。
第二就是小寶的人品樣貌他們都清楚,知根知底不怕受騙。而且兩家離得近,有什麼事情也好互相照應。荷花受了委屈走十幾步能回娘家搬救兵。
第三就是大海嬸子為人和善,不似二嬸子那般威名在外,荷花嫁過去,不用怕有婆婆打壓。
第四當然就是聘禮。
說到這個的時候,馬媒婆刻意壓低了聲音,「季老爹您可別看這一次他們家散出去兩千多兩銀子,說是娶媳婦的錢都沒了,還鬧得要賣祖屋,那都是大海家的做給別人看的。他們家其實沒犯事,就是別人看上了他們的錢財才惹來這一場禍事!大海家的看得通透,故意哭窮呢。實際上,他們家的金條,至少還有這個數!」
馬媒婆伸出巴掌把五個手指張得大大的。
荷花聽得不以為然,要是連馬媒婆都知道大海叔家床底下還有這麼多的金條,只怕大海叔一家子都要遭毒手了,還能一家人好好地在這裡?不過,他們在外面還有一個田莊倒是真的,大海嬸子應該也還藏有一些銀錢。
反倒是自己家,買了房子後,算上她的三十多兩私房錢,全家可以動用的流動資產就只剩下了不到五百兩銀子。
這樣算起來,大海叔家依然要比他們家富足。
男方人品好、婆婆性格也好、家底富裕,小寶年紀輕輕就在外面跑船,有膽量有見識,以後必定前途無量,就連小時候荷花被他推到小溪裡的事故,都讓馬媒婆說成了是緣分!讓孽緣變福緣的辦法,就是荷花嫁給小寶哥,讓小寶哥好生關愛她!
馬媒婆說得唾沫橫飛,荷花自己聽了,都覺得她和小寶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她要是不嫁給小寶,這世上就再沒有這樣的好姻緣了!
季同自然更不用說,小寶就是在他眼皮底下長大的,昨天見了他,也覺得他去跑船之後,有了幾分談吐不俗的味道。大海家兩口子的脾氣他也是知道的,荷花嫁過去,的確不會吃虧。
只是……
季同咳了一聲,有些遲疑地道:「小寶哥這個孩子我倒是滿意的,只是荷花現在年紀還小……」
馬媒婆聽得季同沒有反對,知道事有可為,趕緊解釋:「同老爹,也不是說讓他們現在就成親。我們先把親事定下來,等過幾年他們年紀大了再辦喜事不晚。你也知道小寶哥是個有出息的,要不趁早把他給你家閨女定下來,這好女婿就要便宜了別人家的姑娘了!」
季同忙道「那……」
「啊!」
荷花在小巧腰上捏了一把,小巧痛得立即叫出來。
叫出來才現自己原本是在聽牆根的,捂著嘴見荷花笑瞇瞇看著她,淚花兒就在眼眶打著圈。
阿生嫂子立在一旁,見馬媒婆往屏風那邊看去,忙上前笑罵:「小巧你是不是又做錯事了?早叫你換茶上來,你幹嘛去了?還不趕緊去廚房拿點心上來!馬媒婆,小寶哥雖然好,我家荷花姐姐也是個出挑的。等小丫頭把姐姐拿手的點心端上來,你就知道了。」
「那是,那是!能吃到荷花姐姐做的點心,我也算有福氣的了!」馬媒婆瞟瞟屏風,這卻是荷花為了方便見客特意做的,又大又厚,人坐在後面,前邊是看不出什麼來的。
季同自然已經知道荷花在後面了。想到荷花平素也是個極有主見的,既然把小巧支出來了,應該就是對這門親事有看法。任憑馬媒婆如何明示暗示,他也只是打著哈哈,不敢一口應承下來,實在躲不過了,就端著茶杯不停地灌茶。
荷花在後面見季同抓頭撓耳也講不出一個「不」字,自己也滿頭是汗。
正急得團團轉的時候,阿生嫂子帶了兩個人進來。
「老爹,二舅奶奶來做客了!」
荷花平時最不待見這個二舅媽,今天卻是無比感激她的到來。尤其感激的是,她帶來了一個媒婆,這兩個媒婆居然還是認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