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延慶雖然對唐康、李浩、何灌與韓寶、蕭嵐的動機猜得離題萬里,甚而有點
小人之心,但出現在束鹿以西的部隊就是何灌的環州義勇這件事,卻被他誤打誤撞
的猜中了。wWw.b111.net
這正是何灌所獻的牽制韓寶之妙計—不管何灌怎麼樣在苦河以南大布疑兵
又或盡力防守,要想騙過或者阻止韓寶,那都是不可能的。韓寶用兵謹慎卻不膽
小,明知道蕭阿魯帶在唐康、李浩的後方,即使只是為了協助蕭阿魯帶牽制一下冀
州的宋軍,他也不會因為宋軍兵力多或者防守嚴密,便知難而退,連試都不去試一
下。因此,何灌的計策,除了要在苦河的南岸大布疑兵,還要另辟奚徑,去吸引韓
寶的注意力。
而何灌打的,便是慕容謙的主意。
他在冀州只留下了兩百環州義勇,由一名膽大的指揮使率領,打著他的旗號
四出巡視,將協助他們防過的冀州巡檢也瞞了個嚴嚴實實,而他本人,則親自率領
著餘下的那不足五百騎人馬,扮成遼軍,多帶旗幟,晝夜疾行,神不知鬼不覺的出
現在束鹿的西邊,然後大佈疑陣。束鹿五丘,都是樹林茂密,他在那些地方,紮了
一座座空寨,扮成數千之騎,覷視束鹿之態,為了不使遼軍起疑心,更是主動出
擊,將所部裝成是大軍的先鋒軍,不斷尋找束鹿的遼軍作戰。
不得不說,這個計策十分的凶險。倘若遼軍在束鹿的將領有勇有謀,又或者稍
微莽撞一點,便憑何灌這點兒人馬,很快便會露餡。如此一來,冀州虛實,便會被
韓寶所知,他揮兵渡河,只恐連冀州城都岌岌可危。
但何鴻相罷,唐康、李浩也罷,賭的便是天下無人敢小瞧了慕容謙!
他們相信以韓寶少能,必然早已知曉慕容謙到了真定府,而且慕容謙又擺了幾
粒棋子在祁州,那麼真定、祁州宋軍的東下,便是韓寶不得不警惕的。況且,無論
如何,當束鹿以西出現宋軍的時候,韓寶絕不可能不想到慕容謙,而認為那會與冀
州的宋軍有關。就算遼軍識破了那是疑兵,也會認為是慕容謙布的疑兵,他們仍要
花點時間去琢磨下慕容謙的用心。只要運氣不壞到一定程度,沒個幾天時間,遼人
是不可能想到冀州的宋軍的!
而唐康他們最需要的,便是時間。
因為這個計策還有後手的。只是這個「後手」,並不完全在何灌的掌握之中。
原本此策是可以由左軍行營都總管府的宋軍來完成的,無論是武騎軍還是橫山
蕃軍東下,韓寶就得面臨兩面作戰的窘境!但遼軍的策略,就是打宋軍一個時間差
—真定府慕容謙得知冀州的戰況,然後揮軍東下,這是需要時間的,倘若一切順
利的話,當慕容謙出現在深州的時候,韓寶的大軍,早已經到了永靜軍。河北戰場
是不存在什麼後路的,整個河北,到處都是後路。當永靜軍在手之後,深州讓給慕
容謙也無關緊要。甚至韓寶與耶律信在解決了永靜軍與冀州之敵後,還可以回過頭
來,再收拾掉慕容謙。
現實亦是如此,就算是唐康、李浩,也指揮不了祁州的宋軍,他們亦不可能去
要求慕容謙的部下做什麼,甚至為了怕過早洩露消息,何灌都不能主動與王瞻、劉
法們聯絡。只是唐康再度派出密使,兼程前往真定府求見慕容謙,將這個計劃告知
慕容謙,並向他乞兵相助。
若無慕容謙的相助,何灌的疑兵之策,很難持續十日之久而不被韓寶識破,但
是,何灌與唐康、李浩,都將賭汁壓了慕容謙身上,如此一來,何灌的疑兵計,隨
時都可以假戲真做!只要能騙過韓寶三四日的時間,何灌不論慕容謙肯不肯發兵
都會立即返回冀州。若然韓寶發覺,掉過頭來進攻冀州,他便只能硬守。但,只要
慕容謙肯急時發兵,疑兵變成貨真價實的大軍,那麼韓寶便只可能派出偏師進攻冀
州,何灌再堅守苦河四五日,便未必不能做到。
唐康、李浩都知道這個計策極為冒險,何灌前往束鹿被發覺,韓寶在他到達束
鹿之前突然大舉進攻,束鹿的遼軍將領碰巧是個莽夫或者智勇雙全,甚至前往束鹿
的某個士兵被遼軍俘獲,慕容謙不肯發兵或者發兵遲了,韓寶得知慕容謙大舉東下
後仍然孤注一擲大舉進攻冀州,而只以偏師拖延慕容謙一他們可以想到的,便有
許許多多的意外,只要其中之一發生,後果便不堪設想。
還會有窮盡他們的想像也意想不到的意外!
但這就是所謂的「奇謀」!
自古以來,「意外」與「奇謀」,便是一對死敵。
但何灌所不知道的是,唐康和李浩悄悄的留了一條退路,萬一計策失敗,二人
便不顧一切也要退守冀州城,哪怕曉勝軍再次損失三分之二的兵力,他們也要退保
冀州,憑借堅城,與遼人周旋。
應該有八成的機會冀州城不會丟,這才是唐康與李浩敢於挑戰這一切意外的原
因。
可這個決策,仍然是賭博的性質,遠遠大於理智的廟算。
何灌的這一出「狐假虎威」之策,卻被劉延慶當成了「禍水西引」之計。王瞻
雖對劉延慶的分析,一直是半信半疑,但他仍然採納了劉延慶的建議,派出兩名得
力的心腹節級,分頭前往束鹿的何灌部與深澤鎮的劉法部打探消息。
子夜時分,兩名心腹節級快馬疾馳歸來,察報王瞻,劉法與任剛中果然都在深
澤鎮,二人也正在猜測那只宋軍究竟是何人所率,要不要進兵增援一而前往束鹿
的刀胳節級雖沒有見著何灌,卻在一座空寨附近撿到了一張斷弓!自熙寧年間勵精
圖治,大宋朝的軍器製造管理便十分嚴格,在這張斷弓的弓背上面,與大宋朝絕大
部分的弓一樣,都有一行刻字。而這張斷弓上面,刻著「慶·紹聖四年夏·葉」七
個小字,王瞻一看便知,這張斷弓必是在慶州弓箭作坊,紹聖四年夏季,由一個姓
葉的工匠製造!
慶州弓箭作坊不是一個大作坊,它造的弓箭,只供給少數幾支西軍使用,而環
州義勇,正是其中之一。
至此,王瞻對劉延慶佩服得五體投地,但欽佩之後,便是對將要來臨的戰爭的
恐懼。他一時間坐臥難安,幾乎要顧不得失禮,立時就要叫人去將已然安睡的劉延
慶喚醒,連夜商議對策。但他終究是不願意讓劉延慶小瞧他,苦苦忍耐至天明,待
到吃過早飯,方才故作從容的叫人去請來劉延慶,將兩名心腹節級的報告又向劉延
慶轉敘了一遍。
劉延慶一面聽他轉敘,一面拿著那張斷弓,在手中翻來覆去的仔細端詳,略帶
得意的說道:「果然是環州義勇!弟在深州之時,曾聽田宗銷說過,環州義勇的主
將,皆是當世之雄。以前的何畏之自不用提,如今的何灌,亦有萬夫不當之勇!」
王瞻從未聽說過何灌之名,心中哪裡肯信?只是不便掃了劉延慶的面子,因苦
笑道:「只恐何灌再勇武,亦擋不住韓寶的數萬大軍!」
劉延慶點頭道:「那是自然。一夫之勇,何足道哉?若說五代的時候,勇將還
有一席之地,自國朝以來,一將之勇,已是越來越無足輕重了……」
王瞻表面上從容鎮定,內裡實是心急如焚,哪裡有心思與他談古,忙接著劉延
慶的話頭說道:「賢弟說得極是,只是,倘若何灌擋不住韓寶,他這禍水西引之
計,便免不了要將韓寶引到這鼓城來!」
聽話知音,劉延慶本就是個聰明伶俐的人物,況且他自己也是厭戰之心甚盛
與不瞻奪談一日,早已知道王瞻心裡的小九九,此時王瞻一開口,他便聽出了他的
言外之意。但劉延慶終究是死裡逃生的人,他與不瞻到底不同,王瞻是畏懼遼人
而他到底是從深州圍城活下來的人,心中有的只是厭倦而已,因此他比王瞻也要清
醒許多,他靜靜的看了王瞻一會,方淡然說道:「哥哥,莫要犯了糊塗!」
王瞻一時卻沒聽懂,只是呆呆地望著劉延慶。
劉延慶又輕聲說道:「何灌算不得什麼,但他背後的唐康卻是哥哥惹不起的。
劉法不算什麼,可慕容大總管卻也是哥哥惹不起的。」
「這我自然明白。」不瞻李意過來,點點頭,「故此才左右為難。還要請賢弟
想個兩全之策!」
一日之前,劉延慶便已知不瞻小有此一問,他一心欲報答王瞻,倒也彈精竭
智,替王瞻想了一個應對之法,但他成竹在胸,卻仍是故意沉吟了一會,方才緩緩
說道:「哥哥若要兩全,倒也不難。」
王瞻聽說可以兩全,頓時大喜,連忙問道:「賢弟有何妙計?」
劉延慶卻不馬上回答,反問道:「弟昨日聽哥哥言道,那劉法、任剛中,皆是
貪功好勇之徒?」
「不錯。」王瞻憤然點頭,「只是這與賢弟的妙計,又有何關係?」
劉延慶笑道:「弟這個計策,卻正要借助劉、任二人之力!」
「你是說?」
「哥哥欲要轉禍為福,坐在鼓城,絕非上策。愚弟之計,便要是主動出擊!」
他話未說完,便聽王瞻一聲驚叫,「這一這如何使得?」
劉延慶連忙安撫道:「哥哥莫急。天下之事,往往是似安實危,似危實安。」
王瞻半信半疑的望著劉延慶,聽他繼續說道:「唐康、李浩將何灌派到束鹿來,依
弟看來,那也是狗急跳牆。弟在注京,便聽說那唐康有個渾號叫二閻羅,因他做事
狠絕,故有此稱。他既是石垂相的義弟,與慕容大總管亦是余戚,故此,弟料他雖
然一面先斬後奏,將遼軍引向祁州、真定,一面卻一定也會做足表面文章,遣使真
定,請慕容大總管發兵相助。而慕容總管素有寬厚之名,多半不會與唐康計較。」
「那是自然。」王瞻無奈的歎了口氣。
「因此之故,若是哥哥露出避戰之意,又或處置失當,壞了唐康的大事,只怕
後患無窮。縱然是安坐鼓城,想要置身事外,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一來遼軍未必
分這些青紅皂白,二來慕容總管只怕也會出兵相助,到時候一道軍令下來,哥哥身
處鼓城,還得身先士卒。到時候縱有千不甘萬不願,軍令如山,哥哥敢違抗否?」
劉延慶端起茶杯,吃了口茶,又繼續說道:「與其如此,哥哥倒不如冒一點小
險,爭取主動。既賣給唐康一個人情,又給慕容總管留個好印象。」
「這卻要如何爭取主動法?」
「逃是逃不過,乾脆去助何灌一臂之力!」
王瞻仍是遲疑,「這可是擅違慕容總管節度!」
「隨機應變,正是大將之事,慕容大總管必不責怪。」劉延慶心裡知道王瞻怕
的不是這個,又說道:「況且哥哥所部,不必真的與遼人交鋒。」
王瞻頓時睜大了眼睛,「這如何能夠?」他話一出口,立時卻明白過來,恍然
悟道:「賢弟是說?讓劉法、任剛中去打仗?」
「正是。」劉延慶笑道:「哥哥主動去找劉、任二人,請他們一道出兵,助何
灌一臂之力,倘若他們不肯答應,哥哥亦不必強求,日後算起賬來,那是他二人的
罪責。若他們果真貪功好鬥,必然答應,這祁州之內,哥哥是官銜最高的武將,無
論如何,亦不能讓哥哥去打頭陣。到時哥哥只管下令,讓劉法、任剛中協同何灌在
前面佈陣,而哥哥所部,則在鼓城與他們之間往返,做出不斷增兵的跡象。一面則
急報慕容大總管,請求大軍增援。倘若大軍在遼軍之前趕到,哥哥駐守鼓城,對此
地較為熟悉,慕容大總管多半會令哥哥繼續駐守此地,供應糧草軍需:若是大軍來
得慢了,劉法所部渭州蕃騎也有兩千騎,在前面總抵擋得一陣,倘他若抵抗不住
兵敗退回,哥哥率軍後撒,亦名正言順,只說是哥哥準備率兵支援,未及趕到,劉
法已然兵敗,孤掌難鳴,軍心動搖,只得暫時後撒,穩住陣腳。縱然是朝廷追究起
來,這兵敗之責,也得由劉法來擔!」
此時因帳中再無旁人,劉延慶這番話,說得露骨之極,但不瞻卻聽得眉開眼
笑,撫掌笑道:「賢弟真智多星也!事不宜遲,便請賢弟辛苦一趟,隨我前往深
澤,我要親自去見劉法與任剛中!」
鼓城互深澤鎮約四十宋裡,淳沱河則更近,距鼓城不過十三宋裡,王瞻與劉延
慶下了鼓城山,輕騎簡從,縱馬疾行,直奔任剛中駐守的危渡口。
這危渡口的名字,相傳與後漢光武帝劉秀有關,當年劉秀尚在做更始帝的大司
馬,更始帝派他經略河北,在邯鄲稱帝的王郎與之爭奪對河北的控制權,其時劉秀
兵微將寡,略為所迫,甚至一度萌十退電河北之意。某次劉秀被王郎大軍追趕,逃
至危渡口,淳沱河氣溫驟降,河水結上堅冰,令劉秀得以從容渡河,而他渡河之
後,堅冰立即消融,將追兵擋在了淳沱河的南邊。這即是著名的「漢渡留冰」。
這等神怪之事,是偶然巧合,又或是後人附會,早已不可考。但深澤鎮與劉秀
的起家,的確有著極為密切的關係,故這深澤鎮的地名,也大抵都與劉秀的傳說有
關,可以說當地每一個地名,都伴隨著一個與劉秀有關的故事。因劉秀的傳說,這
危渡口南邊的村莊,便叫做「水冰村」。
王瞻從未到過任剛中的營地,對於淳沱河渡口,亦漠不關心。他只知任剛中平
時多在危渡口一帶,與劉延慶到了水冰村後,方遣李餛去打聽。他與劉延慶則找了
一座茶館歇馬。
大宋朝自建國以來,便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不僅不打擊商業,反而鼓勵發展商
業的時代,往前追溯,雖說較之戰國時代還頗有不如,但自戰國以後,一千數百餘
年間,商人與商湘夕地位,卻從未有如此之高過。河北一地,其時本就是繁華富庶
之所,當時南方諸州蒸蒸日上,北方之所以還能與南方相抗擷,主要依賴的,就是
河北與京東地區尚未衰落。這鼓城與深澤鎮,是所謂四通八達之地,河北東西部交
通的必經要道,當地所產花施,更是大宋朝指定的貢品,承平時節,商賈往來絡澤
不絕。紹聖初年,為了便利商旅行人,還由宋廷派出使者,就在危渡口造了一座木
拱橋。這座木拱橋的出現,不冰村這座小村莊,在短短六七年的時間之內
隱隱有向市鎮發展的趨勢,在軍事上,也讓危渡口相比其他的渡口來說,更加重
要。
王瞻與劉延慶歇馬的茶館,便在危渡口木拱橋南邊不遠處。此時河北陷入戰
亂,行商早已絕跡,但祁州是河北中北部諸州中受遼軍騷擾較少的地區,本地商販
與百姓的往來並沒有停止,不時還有送遞軍情的士兵馳馬飛奔而過,還有零零星星
逃難的百姓,三五成群的結伴而來,再加上任剛中治軍甚嚴,駐守危渡口的橫山蕃
軍軍紀尚好,因此雖在戰亂之中,這茶館仍舊營業,往來各色行人多有在此歇腳
者,生意竟是出奇的好。
王瞻與劉延慶穿的都是平常武官穿的紫袍,所帶隨從也不過三五騎,這茶館主
人見慣了來往的官員,卻也沒有特別留心,找了兩張乾淨桌子,安排二人與眾隨從
坐了,沽了兩壺酒,端上小菜,便牽馬下去餵馬,再無人前來招呼。若是平時,王
瞻早已悖然大怒,拍桌子罵娘了,但此時與劉延慶在一起,他卻不知劉延慶脾性
故也收斂幾分,裝出不以為意的樣子,與劉延慶喝著酒,一面說著閒話。
這時候茶館中的人已不算太少,卻有一小半客人,都在聽一個行商模樣的人
口沫橫飛的講著什麼。二人初時不以為意,只當市井閒人說著沒相干的無稽之談
但那人聲音極大,二人坐在那兒,聲音便不斷往耳朵裡鑽,沒來由地聽得一陣,兩
人卻都留上心了。
從周邊一些客人的小聲閒敘中,二人知道這個行商本是定州天棲具人,他經營
的營生,是從相州購到絞絹到遼國的析津府去販賣,遼人入侵之前,他運氣很好
正在相州進貨,聽到兩國開戰的消息後,生意自然是做不成了,原本他在相州倒也
十分安全,相州乃是韓琦的家鄉,當地多的是名門巨宦,地處在大名府防線之後
遼人便再有本事,也攻不進相州。但他因為父母妻兒一家十餘口皆在無極,自己是
孤身在外,雖然自己保得平安,可定州卻是遼軍必然要經過的地方,他身在相州
卻也不免掛念家人,思前想後,便只帶了一個僕人,趕回家鄉,想要將家人接往相
州避難。因為無極與鼓城毗鄰,此人又是個行商,經常往來於此,故此這水冰村認
得他的人也不少。這茶館中,不少人都尊稱他為「安員外」,顯得極是熟悉。
這個安員外說的,正是他一路北來的見聞。而讓王瞻與劉延慶留上心的,卻是
他聲稱三日之前途經趙州寧晉時,聽到的消息。他宣稱他在寧晉聽到傳言,有人看
到南宮縣起了大火,遼人已經打過翼州,馬上便要打到大名府去了。
這個消息著實讓王瞻與劉延慶大吃一驚。雖說戰事一起,謠言四起是題中應有
之意,唐康、李浩明明還在扼守苦水河,遼人攻入翼州實不可信,但此人卻是言之
鑿鑿,寧晉縣挨著冀州,南宮有何事故,傳到寧晉也就是一天把的事情。劉延慶倒
還罷了,王瞻心裡面卻已經打起了小鼓鼓,說到底,他對曉勝軍的現況,所知也極
為有限,若然這個王員外所說屬實呢?那樣一來,不管環州義勇在束鹿玩什麼把
戲,遼軍既然已經攻進冀州,那便也沒有道理再回頭來理會真定、祁州宋軍的道
理,那在束鹿的,必然只是小股遼軍,無非裝模作樣,嚇唬宋軍而已。何灌以為他
在布疑兵計,焉知遼人又不在布疑兵計?
若果真如此,那他王瞻立功的機會來了,他對遼軍打仗的方法素有所聞,遼人
從來不肯在所佔領的城池分兵把守,也許他能趁此機會,無驚無險的收復束鹿與深
州!
這得是多大的功勞?!一念及此,不瞻體呼吸都變得和重起來。
劉延慶卻沒把這王員外的話太放到心裡去,他一面喝著酒,一面聽那王員外手
舞足蹈的說著大名府防線如何堅固,一邊宣稱遼人必然會在大名府吃個大虧,一邊
又惋惜太皇太后駕崩得不是時候,聲稱遼人之所以敢於入侵,就是因為他們有巫師
事先夜觀星象,算到了大皇太后將要駕崩一他津津有味的聽著,倒也不認為全是
無稽之談。須知其時宋遼兩國,無論哪國出兵,都免不了要卜卦判吉凶,若是凶
兆,戰爭的時間都會刻意改變。大宋朝的朱仙鎮講武學堂,既講火器謀略,同樣也
講奇門遁甲,由天象而斷吉凶之兆,也是將領們必學的知識。鬼神天命之說,就算
儒生之中,也大半相信,何況文化程度遠低的武將?似太皇太后這樣的人物,天上
必有一顆星星與之對應,這樣的觀念,劉延慶素來深信不疑,因此遼人若是事先有
所察知,倒也並不奇怪。
他正在對眾多客人異口同聲的譴責大宋朝的天官們無能,致使朝廷對於遼人入
侵全無防範)華有慼慼之時,忽然感覺到王瞻的異常。他的目光移到王瞻身上,見
他似乎正在想著什麼,不由關心的問道:「哥哥,怎麼?」
王瞻不想得得意,劉延慶這麼一問,幾乎嚇了一跳,連忙掩飾性的喝了口酒
含糊回道:「這李餛死哪去了?」
他話音剛落,卻聽店主人慇勤的喊了一聲:「劉將軍、任將軍,是什麼風把二
位刮來了。還是老規矩一」
王瞻與劉延慶循聲望去,便見李餛領著兩個武官正大步走進茶館,那二人見著
王瞻,連忙齊齊行了一禮,高聲道:「下官見過王將軍,未知將軍前來,有失遠
迎,伏乞恕罪。」
李餛領來的兩人,正是劉法與任剛中。
王瞻與劉延慶沒想到會在水冰村同時見著這兩人,這讓王瞻心裡生出一絲不
快,顯然,劉法與任剛中的關係十分親密。而劉法的確也沒什麼病痛可言—但此
時此刻,他卻只好故作大方,不去揭這塊瘡疤。
劉法與任剛中將王瞻與劉延慶請到任剛中的駐地—他在水冰村的一家富戶那
兒借了座小院子。到了那兒坐下後,王瞻才向二人介紹劉延慶。劉法與任剛中早就
聽說過劉延慶的大名,卻不料他投奔了王瞻,都是深感意外。但如今劉延慶已是名
聲在外,劉法與任剛中對他倒比對王瞻更加熱情與客氣。
自在危渡口橋頭茶館相見,劉延慶便一直在暗中觀察二人。這是他初次見著二
人。任剛中長了一張方臉,粗眉大眼,聲音洪亮,說話之間,直來直去—這樣的
人物,劉延慶見多了,知道這等人不過是粗鹵漢子,容易對付。而劉法卻不同,此
人身材修長,膀圓臂長,黝黑削瘦的尖臉上,眼窩深陷,眼神陰鴛可怕。劉延慶與
他對視一眼,便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院忙將眼睛移開。
「渭州蕃軍權軍都指揮使!」劉延慶在心裡念了一遍劉法的官職,早先從王瞻
那裡,他已知道渭州蕃軍大約共有兩千騎兵,以兵力而論,約相當於一個騎兵營
了。但是,劉法的武銜不過是區區正八品上的宣節校尉,與何灌一般大。比不瞻該
個從六品上的振威校尉相差固然是天差地遠,便是比劉延慶這個從七品上的翔鷹校
尉,也差了兩級。
只是,天下之事,難說得緊。在這種多事之秋,今日的下屬,或許就是明日的
上司,劉延慶自己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麼?
況且劉法手中還握著一支精銳的騎兵。
但王瞻儘管是有求於人,卻也不願意與劉法與任剛中過多的客套。他從來沒有
想過劉法、任剛中有朝一日會位居他之上,在他的心裡,這種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而且,即便是存在,他也只關心眼前的地位。他彷彿是在捏著鼻子與二人說話,完
全是纖尊降貴的神態,一開口便帶著幾分諷刺的說道:「聽說劉宣節偶感風寒,某
十分掛念,今日見宣節氣行頗件,想是已然好了,某也就放心了。來之前,某還擔
心因宣節的貴恙,渭州蕃騎不能出兵呢!」
劉法垂下眼簾,沉聲回道:「劉法何人,敢蒙振威掛念。不過初至河北,水土
略有不服,劉法本是粗人,有個幾日功夫,自然也就好了。正欲去拜見振威,不料
振威反而先來了,失禮之處,還望振威恕罪則個。」
雖然不願意對視劉法的眼睛,但劉延慶仍是不斷的打量著劉法。此時聽他對
答,神態從容,全然不見喜怒,心中更覺此人可畏。這番回答半文不土的,卻也是
滴水不漏,王瞻嘿嘿乾笑兩聲,卻也摘不出他不是來。
卻聽任剛中在旁驚訝的問道:「振威方才可是說要出兵麼?」
「正是。」不瞻掃了二人一眼,道:「任將軍不是來問過某束鹿出現的那支人
馬麼?」
此話一出,任剛中與劉法齊齊抬起頭來,望著不瞻ˍ「振威已然知道那支人馬
的來歷了?」
王瞻點點頭,道:「全虧了劉將軍。」他目光轉向劉延慶,劉延慶忙欠身說了
聲:「不敢。」他不敢對著劉、任二人指摘唐康是禍水西引,因煞費苦心將自己的
分析,改頭換面,委婉漂亮的又說了一遍,只稱唐康、李浩是欲分韓寶兵勢而行此
策,但這樣一來,未免說服力大減,他見劉法、任剛中都是將信將疑,末了,又令
李餛將那張斷弓呈上,道:「這張斷弓,正是鐵證。」
其實,對於環州義勇,劉、任二人較王瞻、劉延慶遠為熟悉,二人一見斷弓
便幾乎可以確定劉延慶所說不假。又聽王瞻在旁冠冕堂皇的說道:「遼人陷深州之
後,兵鋒所向,必然是永靜軍、冀州無疑。如今我大軍尚未北上,曉勝軍兵力本來
就遠少於遼人,損兵折將之後,更是實力懸殊。故此唐、李二公方出此奇謀,這冀
州之重要,不必某來多說,吾等不知則罷,既然知道,又近在咫尺,豈能坐觀成
敗,而不助一臂之力?!」
他這番話說出來,劉法與任剛中雖然已有所預料,但親耳聽到,仍然是十分的
意外。這些日子,不瞻的武騎軍畏敵如虎,是二人所親睹,此時如何突然之間,便
成了慷慨赴難的義士了?二人不由對視一眼,又將目光移向劉延慶,心中都不約而
同認定,這必是劉延慶之力。只是不知他用了什麼法子,將畏敵如虎的王瞻,竟然
說動得要主動助何灌一臂之力。
但這等事情,劉法與任剛中自無拒絕之理,任剛中率先起身,抱拳說道:「振
威所言極是,如今咱們是抗擊外侮,不必分什麼殿前司、西軍、河朔軍,所謂一榮
俱榮,一辱俱辱。既然是冀州危急,咱們自不能置身事外。只要是與遼人打仗,剛
中願聽振威差遣!」
王瞻點點頭,卻見劉法仍未表態,心中不由大怒。卻聽劉延慶淡淡說道:「只
是這中間還有個難處。」他一面說著,一雙眼睛卻直直地望著劉法,「此番出兵
恐怕來不及先得慕容總管同意,只好先斬後奏一若是劉宣節有為難之處,吾等亦
不敢勉強。」
劉法卻也不馬上回答,垂著眼簾,似是在思忖,過了一小會,方才回道:「兩
軍交戰,原本就要隨機應變,倘若事事請而後行,軍機不知誤了多少。下官非是怕
慕鑫總管責怪,只是一」說到這裡,他突然停住,抬起頭來望著劉延慶。
「只是什麼?劉宣節儘管直說無妨。」劉延慶微微笑道。
「只是出兵打仗,不論是大仗小仗,總要明明白白。我等既是協助環州義勇分
弱遼軍兵勢,那目的自然是引遼軍西來,但成功之後,又待如何?」劉法慢吞吞的
說道,一雙眸子,卻緊盯著王瞻。
王瞻不自在的避開劉法的目光,正待回答,劉延慶已搶先冷笑道:「劉宣節擔
心的是這個麼?」
「正是。」劉法的目光不自覺的轉移到劉延慶身上來。
劉延慶這次卻沒有迴避,直視劉法的目光,輕輕哼了一聲,道:「倘若遼軍真
的來了,那便和直娘賊的好好幹一仗!」
「說得好!」任剛中大聲讚了一聲,高聲道:「契丹人有個鳥好怕的!晏城一
戰,遼軍亦不過是些草包!」
劉法看看劉延慶,又看看任剛中,終於又垂下眼簾,道:「翔鷹不愧是守深州
的拱聖軍!既然翔鷹有此豪氣,劉法亦當奉陪!」
王瞻用看瘋子的目光看了劉法與任剛中一眼,他完全無法理解這些人,只是在
心裡暗暗打定主意,他絕不會陪著這些瘋子一道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