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真剛不作繞指柔(一之全)
    大名府。

    宋右垂相兼河北、河東、京東三路宣撫使石越與三千「羽林孤兒」,六月一日

    於注京出,日行六十里,於六月六日,抵達此城,至此時,已經過去了半個月。

    但是,設置宣撫使司,並不只是任命一個宣撫使這麼簡單。

    雖然六月初宋廷頒布詔旨,任命了諸路宣撫使、宣撫副使、都總管,但是,這

    些機構要能運轉起來,揮作用,卻還需要選拔任命更多的官員。

    如石越的宣撫使司,下面還需要任命宣撫判官、提舉一行事務、參謀官、參議

    官、主管機宜文字、書寫機宜文字、勾當公事以及隨軍轉運使等等幕僚與屬官。所

    有這些僚屬,都是高鄧奮員,一方面他們多由宣撫使來薦舉,一方面也需要朝廷認

    可除拜,每個人事任命都牽涉寬廣。便以宣撫使司參謀官這一職位來說,其官位與

    諸路提刑使相當,平時參贊軍務,協助處理本司事務,若遇主帥病假,甚至可以代

    行主帥之職,遇到有事,還可以統軍作戰。因此這宣撫使司下屬的官員,每一個都

    必須仔細斟酌。

    因為石越、范純仁等人此前的猶豫無斷,石越出任宣撫大使,只是到最後關頭

    方形成的決定,因此,對一切僚屬,石越心中皆無成算。他六月一日離京,六月二

    日才在路上舉薦范翔擔任主管機宜文字,而書寫機宜文字按宋朝之制,允許主帥任

    命親屬家人擔任,石越遂在六月三日,舉薦侍劍任書寫機宜文字。侍劍此前按著當

    時之習俗,已隨了石越之姓,至此又將「侍劍」二字,換了單名一個「鑒」字。

    在石越到了大名府之後,在范純仁的薦舉下,兩府又任命了陳元鳳任宣撫判官

    兼隨軍轉運使唐康為參謀官。而石越一直拖到六月十日,才終於大體擬定

    了其餘僚屬的人選:

    參謀官:正奉大夫、太僕寺卿仁多保忠,入內押班李祥:

    參議官:游擊將軍、講武學堂大祭酒折可適,朝奉郎、大名府通判游師雄,昭

    武校尉何畏之,昭武副尉、雄武一軍副都指揮使和洗

    勾當公事:朝奉郎、鴻驢寺垂昊從龍,振威校尉、天武二軍副都指揮使高世

    亮,給事郎、著作佐郎黃裳,承務郎、講武學堂教授何去非。

    石越並不是總能選擇最優秀或者最合他心意之選。他宣撫使司的僚屬,除了個

    人的才幹,以及要以親信故舊為主外,距離的遠近也是至關重要的,事到如今,他

    也只可能盡量選擇身在注京或者大名府的官員。

    但即便如此,從上表奏請,到高太后同意,到這些僚屬赴任,又花費了十天的

    時間。因此,雖然大名府距深州只有四百七十宋裡,軍情急報一天半便可以傳至。

    但當六月十日,深州解圍的消息傳至大名府時,石越可以商議的僚屬,不過陳元

    鳳、唐康、游師雄、和洗以及孫路等數人而已。

    而這些人中,石越並不信任陳元鳳,也不相信和洗。對於陳元鳳,除了更加復

    雜的恩怨之外,石越的確也不相信陳元鳳有任何軍事上的才華,儘管這極可能是一

    種偏見。而對於和洗,石越之所以重用此人,不過是因為和家是河朔禁軍中傳統的

    世代將門之一,和洗雖然在軍中頗有令名,亦受到樞密院的認可,但是石越實際上

    對他全無瞭解。相反,石越對於河朔禁軍的不信任感,較之他對陳元鳳的偏見,更

    加根深蒂固。

    於是,雖然游師雄當日極諫,請求石越立即派人星夜前往深州,迫使韓寶撒

    軍,但石越卻同意了唐康與孫路的意見,認為韓寶既然穩定了戰局,那麼拱聖軍如

    能繼續扼守深州,對於宋軍來說利大於弊。畢竟,將遼軍引至大名府防線前決戰只

    是迫於無奈的一種辦法,沒有人會真的願意讓敵軍自己的國土內如此深入,拱聖軍

    的深州表現出來的戰鬥力讓包括石越在內的大多數人都大感振奮,石越實際卜是默

    認了唐康與孫路主張的將遼軍阻擋於深州以北的戰略。

    若時間永遠停留在六月十日,那麼石越的確是可以對戰局抱有樂觀態度的。

    姚咒展現出了一個老辣的將領所能擁有的一切。他早已知道定州知州段子介所

    部的活動範圍已深入到深州一帶,於是利用在深州城南與遼軍的戰鬥,神不知鬼不

    覺的讓他主管情報的參軍帶著一個指揮的兵力出了城,而遼軍毫無察覺。然後,他

    的這名參軍與段子介部取得了聯繫,又讓部下假扮樵夫,將這個消息帶回了深州。

    於是,所有的人都被蒙在鼓裡,不知道段子介的牙隊指揮使、北平寨主李渾,已經

    率領著三百精銳敢戰士與一千餘名段子介在定州招募的勇壯,悄悄從深州西邊而

    來,但原本兩軍是約定在十日晚子時同時夾擊遼軍在深州西面的大營,不料遼軍卻

    在九日就猛攻深州。李渾遂當機立即,待遼軍傾巢而出之時,率三百精銳輕騎直

    入,奪了遼軍營寨,插上宋軍軍旗,又令拱聖軍的那名參軍與千餘勇壯在後面大布

    疑兵,遼軍瞬間軍心大亂,連韓寶亦以為是宋軍援軍大至,倉皇撒兵。姚咒遂與李

    渾合兵一處,縱兵追擊,與遼軍斷後之軍登戰竟日,大勝而歸。

    拱聖軍這九天之內,傷亡總計過兩千餘人,折損戰馬一千餘匹,但是卻成功

    擊退了韓寶,深州戰報遼軍死傷兩萬餘人,自然是不足為信,但是斬五百級、俘

    虜三百餘人,卻是不易造假的數字。因此,石越相信韓寶的傷亡應當在四五千左

    右。

    如此大捷,足以讓石越不再去追究姚咒不聽調遣之事。所謂「將在外,君命有

    所不受」,石越以文臣領軍,素來重視給將領相當的自主權—這是他自在陝西領

    兵以來便堅持的原則。戰爭之法,便是以勝敗論英雄,姚咒若然失敗,自然其罪難

    逃,但若得勝,既往不咎也是理所當然之事。於是,宣撫使司建牙第一事,便是准

    了拱聖軍的議功之請,石越特別以宣撫使司的名義,上報宋廷,重賞深州之戰的有

    功將領,尤其以李渾、姚古、劉延慶、田宗銷、荊離數人,論功最大。

    李渾自不待言,姚咒不僅推他功,而且還流露出欲將他留在拱聖軍之意。而

    姚古亦是深州之戰的大功臣,若非是他果斷決定將霹靂投彈改裝成火藥桶,九日之

    時,工匠們還在將曬乾未久的火藥重新填裝呢一至於劉、田、荊三人,皆以作戰

    勇敢而得賞,其中猶以劉延慶最為英勇無畏,戰事最急時,曾墜城而戰,戰後論

    功,西城不失,劉延慶為功。

    因此,除了遍賞有功將士外,此五人,李渾由御武校尉晉兩級為宣節校尉,姚

    古加勳一轉,劉、田、荊三人各晉一級,分別為宣節副尉、仁勇副尉。

    除此之外,在六月十日前後,其餘各地傳至北京的,也都是好消息。

    東線,雖然遼軍攻破了滄州兩處城告,但六月初,虎翼三軍就有數十艘三百料

    的戰船,已經奇跡般的進入浮水、減水河、御河之間,協助防守—原來樞密院命

    令下達之時,虎翼三軍的幾十艘戰船,恰巧正在滄州以東的海面進行一次演習,虎

    翼三軍接到命令後,除了千料級以上大戰船不敢冒險進河道外,所有的小船,立即

    轉向,西入滄州。而且天時也在宋朝一邊,黃河與北方各大河流皆進入汛期,在

    覺滄州出現宋朝水軍之後,深入滄州的遼軍也開始撒退。

    自古以來,諸如所謂「黃河之險」之類的北方河流,便是僅靠水軍守不住的

    除去自然條件所限,如冬季河面結冰,春夏又常有大汛,水軍無法常年維持外,北

    方這些河流許多地方的河面太窄,亦是重要原因。倘若船行河中,而岸邊弓弩可以

    直接射至船中,那所謂的「水軍」,便毫無優勢可言。更糟糕的是,這些戰船將無

    法依靠風帆,否則風帆將成為敵軍火箭最好的攻擊對象,而若大量依靠人力驅動

    卻又會減少船隻作戰水軍的人數,從而進一步削弱戰船的威力。

    因此,虎翼三軍西入滄州,原本並不能形成對遼軍的絕對優勢,但卻會對深入

    的遼軍造成心理上的壓力。當宋朝水軍出現在滄州之後,孤軍深入的遼軍,就不能

    不害怕他們與北面主力之間的聯繫被全部切斷,不知道各處戰局的變化,完全喪失

    補給的可能,士兵們的心態生微妙的變化一如此風險,是任何一位將領都不敢

    冒的。

    東線遼軍的重點,轉而成為攻打清州乾寧鎮—奪下此鎮,方能確保遼軍在滄

    州與霸州之間的聯繫不被宋朝水軍切斷。如此一來,滄州的壓力聚然減輕,更南面

    的京東路,自然就更加安全了—至少是暫時如此。

    而西線鎮、定的形勢也出人意料的好。如今段子介俘虜蕭繼忠之事,已經是確

    實無疑的事。他又在定州附近招兵買馬,僅僅一個多月,所募之兵,已經過一

    萬,號稱「定州兵」。並和諸州忠義社合作,與蕭阿魯帶幾次交鋒,雖然互有勝

    敗,但他聲勢既盛,反而牽制了蕭阿魯帶不能輕易南下。

    而除此之外,殿前司諸軍的曉勝軍、神射軍,西軍中的環州義勇,逐次抵達大

    名府,北京軍容漸盛,更讓石越感覺安心,進而對戰局變得樂觀。

    原本,自到了大名府後,石越便覺許多情況,並不如公文報告中說的那麼樂

    觀。尤其是難民的人數—僅僅在大名府,便聚集了不下十萬的難民。北京都總管

    府的解釋是,這是六月以來陸續增加的逃難百姓。這十萬難民並不如想像中的那麼

    聽指揮,儘管有官吏宣導甲試圖讓他們離開大名府,但是他們卻並不願意輕易離

    開。大名府屯集的重兵,還有堅固的城牆,給了他們安全感:而在唐康與陳元鳳的

    主持下,販濟之事也做得有條不紊,雖然仍有不少逃難百姓餓肚子,粥廠並不保證

    每個人都能喝上粥,甚至每天總有人餓死,但既便如此,這些逃難百姓也不相信還

    有更好的去處,在他們心裡,已經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想法,「好官」並不是到處都

    有的,能夠碰上,便是運氣,就算是饑一頓飽一頓她們也願意忍受,而不肯再冒

    險去一個未知的地方。

    而事實上,他們所想的也未必沒有道理。

    即使是在宋廷事先準備的安置難民的地方,也絕不可能保證沒有人餓死,不可

    能保證不受人欺侮,甚至不可能保證人人都有地方睡覺一

    石越不得不接受一個現實—如此大規模的販濟行動,遠遠出了宋朝的組織

    能力。

    所以,盡善盡美之事,原是不可能生的。

    而唐康和陳元鳳,在宋朝的官吏中,已經是相當有「吏材」的了。宋廷不斷的

    調運各地的糧食至大名府,兩人便想方設法從中挪出糧食來,用來販濟。又以大名

    府巡檢為基礎,募集了一支人數可觀的軍隊,將災民分開安置,日夜巡邏,防止犯

    罪與陰謀活動。在兩人的努力下,雖然他們原本希望的大名府附近不要有任何難民

    停留的預想早就不可能實現,但至少也勉強保證了大名府的治安沒有惡化。

    只是,即便是唐康也不敢驅趕他們離開大名府繼續南下。

    面對這樣的現實,儘管石越口裡絕不會承認他的南撒百姓之令,很可能會演變

    成一場大災難,但他的確已經開始暗自慶幸如刑州這樣的抗命不從之事了。

    收回南撒軍民之詔是不可想像之事。而石越也不能指望諸州皆如刑州一般拒

    命。既然如此,既能保全臉面,又能保護百姓,還能避開難民問題的唯一辦法,便

    順理成章的只餘一途,便是堅守深州,拒遼軍於深州以北。

    而自六月十日前後的戰報來看,這是一個可以很容易完成的目標。

    可惜的是,天下之事,不如人意者十常八九。

    僅僅過了五天,石越就變成了啞巴吃黃連。

    韓寶在再次東撒武強之後,一面向遼主請援,一面再派他的遠探攔子馬前至深

    州試探,李渾主動請命率軍出戰,結果他領鷹下三百精兵出戰,雖兵力三余倍於遼

    軍,卻被蕭吼打得大敗,六十餘人傷亡不提,還被蕭吼俘虜了十幾名活口,深州虛

    實,立時被韓寶知道得一清二楚。

    六月十七日,宣撫使司便接到戰報,韓寶再次圍困深州。

    而到這一天為止,在宣撫使司的命令下,由翼州提供給深州的援助,不過千餘

    斤火藥、幾萬枝箭矢,以及接回了一部分拱聖軍傷兵而已,石越沒來得及派出一兵

    一卒進入深州城,增援拱聖軍。

    當遼軍再度圍城後,石越再想要兵前去救援之時,卻被游師雄竭力勸阻了。

    游師雄預言遼軍在上次受挫之後,此番必然糾集大軍攻打深州。孫路當時還不以為

    然,石越與唐康也將信將疑,但一天之後,深州傳來的消息便證實了游師雄的判斷

    —遼主對韓寶的失利勃然大怒,向深州增兵三四萬之眾,包括契丹、渤海、漢、

    諸部軍在內,將深州圍了個嚴嚴賣董。

    自此以後,宣撫使司再也沒接到深州的任何報告。所有與深州有關的消息,都

    來自於深州以南的冀州的報告。

    石越既不知道拱聖軍的死活,也拿不準十意究竟是否要救援深州,亦不知道要

    如何救援深州一

    一直到六月十九、二十日,他的僚屬們,仁多保忠、李祥、折可適終於風塵僕

    僕的抵達大名府。每個人到了大名府後,前腳剛踏進葬館,立即便會接到一份詳盡

    的戰報抄本—石越早派了人守在葬館,告訴仁多保忠眾人,戰事緊急,若無要

    事,不必急著參見他,只管在葬館先看戰報,待眾人到齊,自會召見會議。

    六月二十日的早晨。

    折可適是在十九日的傍晚,便在大名府城門關卜夕前,抵達大名的。宣撫使司

    早已派了幾個羽林孤兒在城門候著,待他到達,便引至葬館。他更衣未畢,便有范

    翔帶著一大堆的戰報抄本,親自送至他的房間,他只是與先他而至的仁多保忠等人

    草草打過招呼,便燃燭閱讀戰報,直讀到二更時分,方才睡下。

    二十日一早起來,隨他而來的親從服侍著他穿好衣服,洗漱完畢,折可適正准

    備瓢瞇子裡散散步—他獨佔著葬館的一座院子—便有葬館的小吏進來通報:和

    洗一大早便來拜會他了。

    折可適與和洗原是故交。熙寧西討後期,折可適曾與章集往河套經營,直到昊

    安國前來河套,他便回了府州,朝廷正待大用,不料天不遂人意,他竟突然大病一

    場,幾乎要了性命。雖然最終勉強逃過此劫,然而曾經被視為「將種」的他,身體

    卻再也沒有恢復元氣,休說打仗,便是騎馬,也不能耐久。便連此番前來大名赴

    任,也只好乘馬車。後來他又在河東路做過一兩年地方官,直至幾年前,石越舉薦

    他出任講武學堂第五任大祭酒。原本心灰意冷,竟開始改學詩詞歌賦,與士大夫往

    來唱和,逃避命運的折可適,在到了朱仙鎮後,終於又漸漸恢復了往日的氣度。也

    是在朱仙鎮,他與和家有了許多的來往。和洗之父和斌,參預了仁宗時代的許多重

    大戰役,如定川之役、狄青南征等等,功勳卓著,為將清廉、勇武多智,即使在西

    軍中,也素有恩信,熙寧時和斌便為河朔名將,紹聖之時,和氏一門,已是河朔禁

    軍中數得著將門。熙寧、紹聖以來風氣,這等將門世家,無不是要將子侄送往朱仙

    鎮講武學堂,以謀取一個前程。和家亦不能免俗,他家子侄輩在朱仙鎮讀書者,多

    達二十餘人,對於大祭酒的折可適,自然不免要著意結交。

    如今兩人同在宣司,和洗又是地主,前來拜會問候,本也是禮數之內的事。只

    是當時之人往來拜會,都要先遞名帖、札子,約定日期,折可適與和洗還未親好到

    熟不拘禮的地步,照平常禮節,和洗著人送份札子過來問候,便算是盡到禮數了

    他本人如此突然而來,反倒不同尋常。但他既然來了,無論如何,折可適亦不能將

    之拒之門外,當下連忙讓人請了和洗進來,至接客廳相見。

    折可適其時不過四十多歲,而和洗卻更加年輕,三十出頭,便已官至昭武副

    尉,雖說多半是由父蔭,但他本人,相是頗有令名於軍中的。折可適看見他,便好

    象看見十幾年前被人稱為「將種」的自己,一般的少年得志。只不過,和洗長得高

    大白胖,此時身著錦袍,更是頗息富傑,與半生戎馬的折可適大不相同。

    二人簡短的寒暄了幾句,和洗官位雖已不低,又是世家子弟出身,但他畢竟年

    輕,又常在軍中,還不太會繞著彎子說話,便快人快語的把話題轉到他的來意:

    祭酒當已經知道下官的來意?」

    折可適早知和洗的性子,倒也不以為怪,只是笑著抱了抱拳,道:「還要請

    教?」

    「下官是為了這兩日間,子明垂相便要會議決定之事而來。」和洗說話直言無

    諱,不過卻很難說這種直爽有多少是出自真誠,又有多少是出自他世家子弟的那種

    肆無忌憚。

    「如今宣台頭一樁大事,便是援不援深州,如何援深州一想來祭酒胸中已有

    成算?」

    折可適一時愕然,「豈敢!在下初來乍到,此等大事,如何敢輕易妄議?」

    和洗望著折可適,聲音忽然高了幾分,「祭酒又何必過謙?祭酒本是西軍名

    將,今日宣台幕僚,誰不知道垂相最倚重者,必是祭酒?!莫非祭酒是信我不過

    不願多言?」

    他這般倚熟賣熟,讓折可適一時感覺有些狼狽,忙道:「此話言重了。我與君

    同為參議,談得上倚重不倚重?不說子明垂相胸中自有廟漠,便論宣司漠臣,可適

    亦不過區區一病夫而已。」

    「可不管怎麼說,垂相卻是等著祭酒來北京,方肯決策!」和洗嘿嘿笑了幾

    聲,「宣台三參謀,唐康時雖親近精幹,卻畢竟不熟軍務,仁多乃降臣,李押班又

    是內侍—此事是明擺著的,若說垂相在等誰,自然便是祭酒了。這與契丹之戰

    祭酒便是吾軍之軍師。」

    他一面說著,眼見著折可適有些窘迫了,又哈哈一笑,把話題繞了回去,道:

    「祭酒雖然謙退,但如今是為國家朝廷謀劃,義之所在,不可後人。便不論這些虛

    名排位,這等大事,祭酒總不能全無想法吧?」

    折可適本是豪俠爽直之人,他被石越薦為漠臣,心中自然有他的抱負自許,但

    他也畢竟不比當年,人生受過如此巨大的挫折,便不消沉,亦不免更加沉穩,不願

    如年青時那麼張揚,但他又確實不太知道如何應付這種局面,這時見和洗不再提這

    個話題,真是鬆了一口大氣,忙道:「看來昭武胸中已有成算?」

    「下官確是有一點點愚見。」和洗倒是一點也不謙虛。

    「拱聖軍在深州被契丹重兵圍困,其實如今援不援深州,是不須多議的。」和

    洗一面說,見折可適點了點頭,又繼續說道:「不說別的,單單是手握重兵,卻坐

    視拱聖軍覆敗、深州淪陷,這罪責,便是子明垂相也擔當不起。縱是舌燦蓮花,亦

    無以向朝野解釋。更何況如今還有此物一」

    說著,和洗從袖中取出一卷報紙,遞給折可適,笑道:「這份《注京新聞》,

    昨晚剛剛寄到北京,但我想祭酒必是看述了的—便如此物所敘,深州之戰,慷慨

    壯烈,其間武臣如田宗銷赤膊對陣、劉延慶墜城殺敵,更是吾輩楷模。劉大人已經

    說了:深州之地,是大宋之土:深州之民,是大宋之臣。豈有拋棄不守之理?況且

    用兵打仗,仁者便能無敵,咱們若是計深州丟了,讓這位劉將軍死在深州,我看用

    不了一個月,注京的雜劇、鼓子詞,咱們便都可以當奸臣了。」

    折可適接過報紙,稍稍翻了翻—其實這報紙他是早a纖讀過的,自是早已知

    道所敘何事,一邊又聽和洗連譏帶諷的說著,亦不由莞爾,點頭笑道:「我來之

    前,便已經聽到傳聞,朝廷為表彰敢戰忠臣,這位劉延慶,要特授從七品下翔鷹副

    尉,權拱聖軍第一營副都指揮使一」

    「可不是,一戰之功,直晉三秩。」和洗譏諷的笑道:「這才是會做官的天

    才!祭酒有所不知,如今這已經不是傳聞了—樞府的救令,己纖快馬送到宣台。

    恕我直言,姚武之這位前軍都總管,不僅是自己輕兵冒進,連帶著將吾等全都拖了

    進去。古語云,將在外,君令有所不授。可如今卻是世道不古,若只是皇上、朝

    廷,咱們或還可以詳加解釋,曉析利害,大不了拼著抗旨。但此物一」和洗指了

    指折可適手中的報紙,苦笑道:「你卻要如何解釋?」

    「這些話白紙黑字寫在上面,天下便是翹相盼,若然不諾,於軍心民心打擊

    之大,可想而知。況如今大名府屯兵近十萬,深州近在咫尺,若有萬一,吾輩必成

    過街之鼠。但如今宣司內的意見,游景叔力主持重,只知道勸垂相不可因一城一軍

    之得失,而亂大計,失分寸,只欲諸道大軍聚齊,再與契丹決戰。他倒是不怕深州

    丟,他恨不能契丹大勝拱聖軍之後,志得意滿,我們再示敵以弱,引著契丹前來大

    名府送死。唐康時與孫正甫原本主張禦敵於深州以北,此前雖然失策,致拱聖軍再

    度被圍,但現今卻愈加的堅執己見,唐康時已是幾度請戰,想要親領一兩萬人馬

    北上增援二,,

    「明人面前不說假話,唐康時若是想帶曉勝軍、神射軍北上增援,下官雖不敢

    苟同,亦不至於如今著急。」和洗倒是十分坦白,「但他自知難以駕馭這些殿前司

    的驕兵悍將,反與孫正甫商議,要領著環州義勇與我的雄武一軍北上—便這點兵

    力,冒然北進,豈非以卵擊石?若平心而論,下官是贊同游景叔持重之法的,不

    過,我亦看得清楚,如今之情勢,必不可能容得下p自們在此持重不。救是非救不

    可,但斷不能如唐康時、孫正甫的那般救法!」

    「契丹明明是要引虎出山,咱們其勢不得不出,也就罷了。但若還分兵冒進

    為其各個擊破,卻未免也太蠢了些。」和洗一面說著,一面留神折可適的反應,見

    他始終凝神傾聽,便又繼續說道:「若依下官愚見,要解深州之圍,亦不必輕易動

    搖大名府防線。只須曉勝軍北進冀州,再令真定之武騎軍東出擊遼軍之側翼,河間

    之雲翼軍牽制遼軍之東翼,遼人縱不能解圍而去,亦不能集中兵力攻城。我軍便可

    從容等至諸路之師大聚之日,再列陣北上,遼軍久困於堅城之下,若不遁去,必敗

    無疑。」

    聽到這時,折可適算是聽明白了,和洗雖然振振有辭,所獻之策也不是全無道

    理,但是歸根結總,他無非是不願意他的雄武一軍離開大名府的堅固城寨,去與遼

    軍野戰而已。

    他因笑著點點頭,敷衍道:「昭武所言,確有幾分道理。」

    和洗卻以為折可適贊同他的意見,喜道:「既是如此,待垂相在宣司會議,還

    望祭酒能據理直言。下官人微言輕,但若是祭酒所言,垂相必然採納。」

    折可適下意識的點點頭,方欲回答,卻見一個隨從急匆匆的進來通報:「宣台

    有官人求見。」

    「快請。」折可適連忙盼咐隨從,須臾,便見一個節級快步進來,朝他行了一

    禮,道:「折將軍,緊急軍情,垂相有請!」他說完,才抬頭看了一眼和洗,又躬

    身道:「原來和將軍亦在此,那便省了小人奔波了。」

    和洗瞅了來人一眼,卻是眼熟的,只是一時卻想不起名姓來,因問道:「可知

    是何事如此著急?」

    「這個小人實實不知。」

    和洗也知道宣撫使司雖然初立,但規矩甚嚴,兩天之前,便有一個小吏只因為

    嘴快洩露了宣司之內石越的兩句無關輕重的話語,便被斬示眾,因此也不再多

    問,只轉頭望了折可適一眼,道:「祭酒的車馬只恐倉促未備,不如便乘下官之車

    同往?」

    折可適亦不推辭,抱拳謝道:「如此便恭敬不如從命。」

    按:真實歷史上,南宋之宣撫判官有監軍之責,位高權重,常以節度

    使充,可與副使抗禮。但在北宋,宣撫判官位權尚未及此。故小說中,范純仁能薦

    陳元鳳任此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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