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河潼形勝寧終棄(一之全)
    注京。

    大相國寺。大宋故左垂相司馬光的靈樞,剛剛由此出,在司馬光的侄子司馬

    富,以及尚未成年的嫡孫司馬植的護送下,返回陝州老家安葬。前來送行的注京百

    姓,擠滿了從大相國寺至萬勝門的道路,注京的內城、外城、甚至西城以外,數十

    萬的百姓,密密麻麻的跪在道路兩旁,焚香燒紙,泣如雨下,哭聲震天。

    雖然司馬光遺表上,請求薄葬,並且希望不蔭封其後代,但是,宋廷仍然違其

    遺命,不僅賞賜司馬家銀一萬兩、絹兩萬匹用來大辦喪事,而且由朝廷選派內官、

    相士前去堪察風水,並調動司馬光故鄉陝州附近四州的廂軍、徵募民夫共數千人

    經營墓地。

    宋廷追贈司馬光為太師、陳王,由高太后親自定溢為「文正」,配享高宗廟

    廷,位王安石之前。同時,宋廷又追贈王安石為太傅、舒王,並與司馬光一道陪祀

    孔廟,微妙的區別是,在孔廟,則是王安石位在司馬光之前。

    司馬光得到的另一個殊榮是,由太皇太后與皇帝下旨,允許陝州建陳王廟,祭

    祀司馬光。

    在大相國寺時停樞時,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全部親臨太相國寺,拜祭這位

    「人臣楷模」。對於司馬光唯一的直系血脈,司馬康的幼子司馬植,不僅由高太后

    特旨賜爵騎都尉,皇帝還親自替他選了個老師—桑充國。這件事情是石越與范純

    仁都始料未及,而又求之不得的。

    小皇帝只是無心之舉,但是由王安石的女婿來做司馬光嫡孫的老篩乙這種政治

    上的象徵意義,無疑令許多人側目。

    司馬光的祭文由范純仁與蘇軾分別撰寫,此外,行狀由范純仁撰寫,墓誌銘則

    由石越撰寫。三人在祭文、行狀、墓誌銘中,除了盛讚司馬光的道德、功業、文

    章,更是異口同聲的極力推許他與王安石之間和而不同,共輔高宗,致宋中興之美

    德。范純仁的行狀中,用了三分之一的篇幅,大談趙項、王安石、司馬光這君臣三

    人之「相得」,在他這篇敘述司馬光一生事跡的行狀中,趙項對司馬光,是與王安

    石一樣的「君臣相得」,而王、馬之間,則是政見不同,但皆同心為國的「君子之

    交」,他極力讚揚王、馬二人,不因私交之厚而廢公見,亦不因政見之別而生黨

    爭,宣稱二人之關係,實是人臣交往之萬世典範。

    這篇《司馬文正公行狀》,由《新義報》、《注京新聞》、《西京評論》為

    的全國性報紙全文刊,石越百忙之中,又與陸佃深談一宿,請陸佃替王安石重寫

    了《王文公行狀》,與范純仁相呼應。然後又將兩篇行狀一道合刊成《王文公、司

    馬文正公行狀》,印了十萬冊,免費頒給各州縣之學校與藏書樓。

    為了應對新黨的攻擊,石越與范純仁還不斷的宣稱,司馬光早就預料到了契丹

    的南犯。高太后也非常默契的配合他們,在召見幾位知州之時,她突然主動提起這

    個話題,宣稱外界對司馬光多有「冤枉」,她表示司馬光在密對之時,是支持廢除

    與遼國的盟約的,並且此事最終得到推行,正是司馬光「力主之」,她方才允諾。

    又說司馬光在密對時數度提醒她,契丹有可能南犯,並且積極籌劃應對之策。只不

    過契丹人過於狡黯,未能在司馬光預料之九月後南犯,而是提前犯境,司馬光又不

    幸得病去逝一她宣稱司馬光在公開場所之反對,只是為了保密,並且防止國內出

    現人心不穩。

    高太后的話,無疑是極具權威性的。

    無論是誰,都絕不敢公開質疑高太后撒謊。況且,大宋朝也絕不會有人相信

    高太后會為了一個臣子而撒謊—哪怕那個臣子是司馬光。另一方面,她所謂的「

    密對」,自然是別人誰也無法證實的。

    於是此事就此定論。

    石越心裡算是徹底的鬆了一口氣,他比誰都明白—高太后開了這個口後,終

    大宋之世,只要還是趙家的子孫在當皇帝,這個案就永遠翻不了。人們既不可能找

    到證據指責高太后說謊,更不敢如此指責,畢竟那是大不敬的罪名。

    雖然肯定會有許多大臣在自己的私人著作中,記錄著不同的說法,這一點石越

    倒是非常能肯定,這些大臣們根本不會理會什麼「大不敬」,想想宋太宗雖然硬生

    生的修改國史,將自己改進了陳橋兵變,並且還成為重要的策劃人—可就是這樣

    極為敏感之事,這些士大夫也敢在筆記小說中有意的留下不同的記錄—比如,倘

    若石越此時能帶兵去抄了蘇轍的家的話,他多半就能找到這樣的文稿,正躺在蘇轍

    府上的某個書櫃之中一關於司馬光的真相,更加不可能不被記敘。

    但那已經無關緊要。

    當這些私人著作被公佈之後,當事人早就去逝了。而且,只要有高太后的證言

    被國史館記錄在案,這最多就是一件永遠說不清的疑案,而官方無論如何不可能不

    採信高太后之證言。

    這是一次意想不到的勝利。

    若非契丹大舉犯境,石越斷難想像他的計劃會如此順利,高太后出於她的立場

    做出的配合,更加遠遠過石越的預期。

    但是另一方面一

    石越端坐在大相國寺的這間禪室內,用眼角瞥了一眼茶几上的一份報紙—「

    陽信侯束城大捷」七個大字,立即躍入眼簾。

    「束城大捷!」石越在心裡苦笑,那已經是整整一個月前的舊聞了。

    如今已經是五月二十七日,距契丹大舉南犯,已經有五十天。而「束城大

    捷」,依舊是目前為止,大宋軍隊在河北取得的唯一令人矚目的勝利。

    大宋所有的報紙都宣稱,陽信侯田烈武在束城小李莊,奇襲遼軍先鋒兩萬餘

    眾,斬八百級,生擒生女直軍統領完顏阿骨打以下五千餘眾。如今各路大軍已接

    近河北,契丹之覆亡指日可待一

    但實際上,田烈武雖然招降了生女直軍近兩千人,卻差點被韓寶打了個錯手不

    及,若非張叔夜與李昭光率部狙擊韓寶,令田烈武安全撒回河間府,這位陽信侯

    此時說不定已經是韓寶的階下囚。

    束城大捷是一場慘烈的大捷。

    雲騎軍的表現過兩府的預期,讓所有的人刮目相看。僅僅披掛紙甲,只會騎

    射而缺少近戰之能的雲騎軍第一營,在韓寶的三千先鋒面前,展現了令人驚訝的英

    勇。據事後的戰報,第一營的軍法官主動在陣前充當肉盾,張叔夜與李昭光巧妙的

    指揮著這些弓騎兵們且戰且退,雙方激戰近兩個時辰,因為兵力、戰鬥力、騎術全

    面居於劣勢,第一營始終無法脫離汀軍的攻擊,在離束城鎮不足的兩里的地方,被

    韓寶分兵包夾成功,幾乎全軍盡墨。此役最終只有張叔夜與李昭光帶著一百餘騎突

    圍出來,但路上又被遼國追擊了二十餘里,當他們逃至河間府時,整營人馬,只剩

    下不足五十騎。

    而韓寶先鋒軍的損失,據張叔夜與李昭光的戰報,不會過三百人。而且大部

    分的遼軍,都是被霹靂投彈炸死,死在雲騎軍箭雨之下的,少之又少。

    殲滅雲騎軍第一營後,韓寶隨即率部直抵河間府城外。他砍下了第一營千餘名

    戰死將士的人頭,在河間府外,插上了一千多根木樁,每根木樁上,都掛著一個宋

    軍的人頭。

    他的用意是想激怒城中八千餘雲騎軍出城野戰,即便不能如願,也能羞辱雲騎

    軍,打擊其士氣,同時令城中居民感到懼怕,埋下動亂的隱患。

    幸好章悼與田烈武還算冷靜,二人遣使執劍把守各道城門,只以火炮進行還

    擊,勉強穩住了河間府的局勢。

    伏擊韓寶是一回事,與之堂堂正正決戰又是另一回事。倘若田烈武中計出擊

    與韓寶野戰,縱然是打個兩敗俱傷,後果也不堪設想。即使契丹無法趁機一舉攻克

    河間府,沒有了騎兵的河間府,也是毫無意義的河間府。遼軍只要用少量兵力監

    視,便可以大搖大擺繼續南下,而毫無後顧之憂。

    好歹章悼與田烈武沒將這只起到戰略意義的馬軍,當成戰術部隊在戰爭初期就

    給拼光了。只要雲騎軍還在,八千雲騎軍也許打不過三千契丹先鋒,但契丹要想盯

    住這隻馬軍,保護自己後路的安全,就不是三千之眾可以辦到的。

    尤其是,在經歷過束城之戰後,兩府對雲騎軍更加寄以厚望。斷不願意這只剛

    剛能夠讓人看到希望的河朔禁軍,就這麼糊里糊塗的折送了,那樣對整個河朔禁軍

    的士氣,都會造成難以估量的打擊。

    但接下來,兩府就再也沒有接到過多少好消息。

    四月二十九日,耶律信在屢屢被雄州守軍從地道中騷擾,而又無計可施之後

    乾脆一把火將整座雄州城燒為平地。

    四月三十日,遼主與耶律信率軍抵達莫州,只用了兩天時間,就攻克缺兵少將

    的莫州城,莫州知州、通判自殺殉國。

    五月一日,遼軍攻取君子館、束城。

    五月二日,遼軍攻取河間府之肅寧城、肅寧寨。

    五月五日,韓寶繞過河間府,攻入深州,當日正好拱聖軍北上,路過深州,雙

    方在淳沱河邊小規模交戰,契丹援軍趕到,姚咒退守深州,與遼軍僵持。

    姚咒的舉動令樞密院大為惱火,表面上看,拱聖軍進駐深州,正好位於河間府

    與真定府之中間,與雲騎軍、武騎軍互為椅角,構成一道防線,可以阻止遼軍繼續

    深入,給趙、冀諸州百姓南撒爭取更多的時間。但深州城垣不修,四顧無險,非可

    守之地,拱聖軍擋在遼軍主力南下的大道上,很有可能被遼軍圍殲—他所謂的「

    互為椅角」,是雲騎軍、武騎軍皆不敢輕易支援他的「互為椅角」。

    樞府立即嚴令拱聖軍北進河間府,與雲騎軍合兵,以威脅遼軍後路,但救令往

    返,早已耽擱時日,而姚咒亦回覆樞府,稱拱聖軍與遼軍僵持,無法輕易脫離。韓

    寶已經深入深州,河間之地虜騎密佈,拱聖軍更不敢輕進河間府,恐中途被契丹算

    計。

    這些雖是事實,但姚咒也有自己的算盤。深州境內有淳沱河橫貫,一到夏季

    就常有暴雨,引致河水大漲。時至五月,氣侯有利於宋軍。遼軍主力若是全部渡過

    淳沱河,圍攻深州,一旦淳沱河水漲,他就給了雲騎軍極大的活動空間。若招步二軍

    主力不敢渡河,姚咒就可以等著河水大漲之後,進攻淳沱河以南的遼軍。總之無論

    出現哪種情況,拱聖軍都會成為戰場的中心。

    但問題是,樞府對拱聖軍的信心,明顯不及姚咒。樞府也不想將戰場定在深

    州。

    而遼軍的行動,也比姚咒想的更加快,五月十五日,耶律信給韓寶增兵至兩萬

    騎,韓寶立即包圍深州。萬幸的是,十六日深州就開始下暴雨,遼軍不習雨戰,韓

    寶不敢在深州城外久駐,北撒武強縣,牢牢控制住武強縣與河間府獻縣之間官道上

    的幾座淳沱河木橋與渡口。姚咒立即率拱聖軍追擊,雙方在武強附近交戰數日,遼

    軍雖然兵力佔優,但不習慣暴雨作戰,而拱聖軍始終是禁軍精銳,亦非河朔禁軍可

    比,雙方互有勝負,皆不能取勝。韓寶控扼要道,姚咒眼見著淳沱河還沒有漲大

    水,害怕淳沱河北面遼軍渡河支援,只得引兵退回深州。

    幸虧這姍姍來遲的暴雨—以往這可是宋廷最痛恨之事,每到此時,淳沱河泛

    濫成災,治河救災,年復一年。不想此時,卻也阻住了遼軍深入之步伐。

    據前線傳回來之情報,大雨開始後,遼軍主力便駐紮於莫州、君子館、肅寧

    城,一面西掠順安、永寧二軍,一面靜等暴雨結束—淳沱河的雨季,不會持續很

    長時間。耶律信也非常精明,他提前給韓寶增兵之後,即使遇上淳沱河漲洪水,兩

    軍隔絕一段時間,宋軍輕易也吃不掉韓寶。

    如此一來,在暴雨之後,控扼要道的遼軍將更有優勢,而拱聖軍的待置俞加尷

    尬。而這大雨也影響到了宋朝這一方,趙冀諸州百姓南撒在大雨的天氣裡,更加困

    難,度也變慢許多。更麻煩的是,四五月間,陝西至注京,也下了幾場大雨,雖

    然西軍走的是官道,道路所受影響較小,但是在樞府嚴令下冒雨行軍的西軍,行軍

    度卻是大大變慢了。

    但稍可安慰的是,在其他次要之戰場上,宋軍的局面倒還不算太難看。

    如今形勢已經清晰許多,東線之霸州在燕的堅守下,仍然沒有被攻破,信安

    軍、保定軍也全都在宋軍手中。而遼軍在損兵折將後,也放棄了繼續強攻霸州之打

    算,轉而南犯清州。五月十日,一隻數千人的遼軍渡過黃河北流,進入滄州境內。

    樞府於五月四日正式採納唐康等人的建議,徵調虎翼第三軍協防東線。但樞府

    以為黃河東流不足守,改令虎翼第三軍北上滄州,配合滄州八寨,在浮水、減水

    河、御河之間巡弋,而令濱、棣諸州於黃河東流設警,仍然做好隨時南撒之準備。

    滄州之戰略地位相當重要,而且滄州境內河道密佈,到處都是塘泊水澱,不利

    於大股騎兵活動,州境內有名的「滄州八寨」,雖然兵少,而且多以教閱廂軍夔以

    守,但也不容易攻破。因此,樞府判斷遼軍幾乎不可能攻下滄州,他們對滄州的最

    大威脅,是焚掠境內,甚至越過黃河東流,一路南下直互六東路。因為滄州境內之

    兵,守城寨尚可,但根本不足對犯境之遼軍形成實質威脅。

    若虎翼第三軍協防滄州,雖然虎翼軍少海戰大船不可能深入滄州境內之河流

    他們只能三百料、千料級戰船為主,以兵力而言亦不可能防守全部河段,但仍能對

    遼軍起到極大的威懾作用。在虎翼第三軍趕到之後,即使這只深入滄州的遼軍已經

    越過浮水南下,但他們一旦得聞後面有宋軍水師出現,在歸路出現威脅,與後續部

    隊之聯繫被切斷的情況下,他們繼續越過黃河東流南犯的可能性就會變小。

    但濱、棣諸州與京東路所受之威脅,並未完全解除。而此時,樞府已經不得不

    開始考慮東線之遼軍在無法繼續深入後,只留下小部分兵力對霸州、滄州保持壓

    力,轉道與主力合兵之可能。

    而在西線,則是雖無大敗,情報卻一片混亂。廣信軍、安肅軍、保州、定州、

    高陽關、博野、真定府、祈州一各府、州、軍傳回來的情報,都不相同,而且多

    有抵悟。前一日才接獲段子介戰死之消息,後一日就傳來段子介的公文,稱他在某

    地又攻擊遼軍得手。

    西線各軍、州各自為戰,只有定州段子介力主主動出擊,並隱晦的要求整個西

    線的指揮權,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以他的資歷,即使給他指揮權,亦無濟於事

    反而會更加麻煩。段子介彈勤真定府的武騎軍畏敵如虎,遼軍一百餘騎自府前而

    過,萬餘騎精銳騎兵竟然作壁上觀,不敢出戰。而真定府與祈州之守臣卻也指責段

    子介輕率草莽,輕侮同僚,還彈勤他在各州招集亡命無賴,有非份之想,說他遇敵

    而不敢戰,卻常常殺良冒功,部下不守軍紀,焚掠鄉野,過於遼寇。若非石越對段

    子介頗為瞭解,他又得到小皇帝的賞識,段子介只怕已經被兩府問罪了。

    西線至今都無法準確判斷究竟有多少遼軍。雖然段子介俘獲了蕭阿魯帶之養子

    蕭繼忠,但此君還在被押送來注京之路上—兩府無人相信段子介此功,甚至不肯

    讓報紙宣揚此事。在對這個蕭繼忠進行審問之前,樞府只能由各軍州之戰報進行判

    斷—但若這些戰報全都可信的話,西線的遼軍至少過二十萬!

    惟一可以肯定的是,西線各州皆異口同聲表示,五月8十日開始,西線出現了為

    數眾多的部族軍。

    遼軍多半是增兵了。

    但他們的戰略意圖無法判斷,開始樞府根據各州之戰報,判斷蕭阿魯帶部將在

    深州提前與遼軍主力合兵。然而他們又頻頻接獲遼軍在真定府境內活動之情報,甚

    至還有情報顯示遼軍逼近井隆—這令得樞府大為緊張,以為遼軍竟然是妄圖打通

    與河東之通道,夾擊河東一所幸目前這只虛驚一場,很快又有小股遼軍出現在趙

    州境內。

    但越是混亂,劉舜卿反而越是堅信通過西線遼軍之行動,可以判斷全部遼軍之

    作戰意圖。

    前提是,他們能撥開西線情報混亂之迷霧。

    遼主已經向天下頒布了他的《討宋嫩文》,在嫩文之中,遼主指責了宋朝的「

    背信棄義」,這筆賬一直從遼國內亂算起,斥責宋朝不顧兩朝盟好,不顧君臣之

    義,天理人倫,暗中支持遼國之叛臣,趁火打劫,背棄擅淵之誓,干涉遼國之「家

    奴」高麗事務,威逼利誘使其背主,在兩國貿易中奸詐無信,謀求暴利,壓搾遼國

    百姓,又故枯重施ˍ試圖在遼國的「家奴」阻卜、女直中煽動不滿。此外,嫩文還

    抨擊宋朝「窮兵默武」,十數年間,就先後在西夏、西南夷、三佛齊用兵一嫩文

    整整羅列了宋朝十八條罪狀,宣稱遼國以上國之邦,對宋朝屢加容忍,並歷數了遼

    主包括保全西夏等事跡在內恩義仁德,是宋朝不知好歹,再次毀約背誓,並且大修

    邊備,對幽薊之地有凱敘之心,遼國才不得不先制人,懲罰趙氏。

    這篇嫩文寫得的確是鏗鏘有力。一看就知道是出自韓拖古烈之手。這個時代並

    無國家主權觀念,他始終站在信義、君臣、主僕這樣天下公認之大義之下,說得遼

    軍倒真似是一隻義師了。

    而嫩文中也提出遼國的三大要求:恢復瘤淵之誓:宋朝放棄對山前山後諸州的

    野心、承認那是遼國之土地人民:宋朝退出高麗,承認遼國對高麗的唯一宗主權

    並且立即停止在阻卜、女直諸部中的挑撥離間,保證永遠不直接與隸月酥!遼之諸部

    進行交往。

    這份嫩文的確分化了一些宋朝的士大夫,石越也聽到一些議論,許多人認為遼

    國之要求並不過份,尤其在舊黨之中,即使主戰派也只是認為除了恢復瘤淵之誓無

    法接受外,後兩條要求是完全可以讓步的。幽薊諸州雖然無法公開放棄,但至於為

    了對高麗之宗主權而與遼國打仗,這在宋朝國內,依然還是不被接受的。即使是對

    遼強硬派,也不敢將此做為戰爭的理由。

    這是宋朝與漢唐之顯著區別,士大夫與民眾都還沒有做好成為「天下共主」之

    心理準備。

    而宋廷對遼國的回應,是由石越與范純仁一起草寫的《討契丹詔》。

    詔書的內容十分簡單:

    「契丹本匈奴余種,竊據北國,盾稱尊號。蠢茲北狄,匪茹其力,屢犯大邦

    不遵理道。今又恃牛馬之肥、肆蜂夏之毒,忘我大惠、侵我邊州。聯聞《春秋》之

    義,大九世復仇,恥城下之盟。聯已遣上將,大益精兵,諸路齊驅,剋期剪戮此

    賊。天下士民,有能應接王師、糾合徒旅、雪此世仇者,聯當不吝爵賞。凡敵未退

    出吾土,而有敢言和,使聯負萬世之譏、諸夏蒙夷狄之辱者,當斬於東市,以謝天

    下。佈告中外,咸知聯心。」

    與這份《討契丹詔》一同頒布天下的,是另一份《募天下雄豪殺番賊詔》,御

    前會議立下的賞格是:生擒契丹一人或獲馬一匹,賞錢二十千:斬一級,賞錢十

    千:十人級以上,即加獎官職。所獲財物,賞之。擒斬領以上,令有司上奏,另

    加優獎。戰後凡願從軍者,優先錄用:願歸農者,免賦役三年。

    這兩份詔書及時的中止了宋朝內部出現的分歧,至少是暫時壓制住了各種反戰

    派的聲音。

    但石越心裡也很明白,無論詔書寫得多少斬釘截鐵,決定戰和意志的,仍然是

    實力。倘若河北戰場上節節敗退,再如何慷慨激昂的文告,也阻止不了反戰派與議

    和派的聲音抬頭。

    石越與范純仁已經有了共識,他們不介意在戰爭之前盡最大的努力避免戰爭

    但是,戰爭一旦開始,他們就必須帶給宋朝一場勝利。除了戰勝者的身份外,他們

    不打算接受任何其他的結局。

    對於一個國家來說,也許無論何時都不應該讓自己陷入背水一戰的境地。過剛

    則易折,只知戰而不知和亦並非明智。但石越與范純仁選擇了破釜沉舟。

    因為他們心裡都清楚,這個國家缺少的,不是剛。

    不過,即便是選擇了破釜沉舟,他們要面對的,也不僅僅是契丹。

    西夏使館不斷的向宋朝示好,職方館已經向安插在西夏的細作下令,以期確定

    李秉常的真實態度。但這需要時間,不過以職方館對西夏滲透少深,既然遲至此時

    仍未有不好的消息傳回來,而西北諸邊州也沒有傳回西夏軍隊異動之消息,那麼石

    越便幾乎可以斷定西夏人是可信的。李秉常在西遷之後,也創立了一個專門的間諜

    機構「四方察訪司」,不過,他的四方察訪使本身便是大宋職方館的間諜,而在西

    夏,職位比這幣高幣機要的宋朝間諜,還有三四個。至少目前來說,唯一能阻止宋

    朝對西夏動靜瞭解的,只有它們之間的距離。

    但這些都是極機密之事,無論是為了安撫李秉常,還是巧妙的鞏固西夏內部親

    宋派之地位,又或者令李秉常對這些間諜少起一點疑心,宋朝都有必要給西夏一點

    甜頭。

    然而朝中有許多的強硬派官員對此極為反對。他們認為西夏無論如何都不敢東

    犯,就算東犯也是自取其辱,這些對李秉常恢復年號之舉動耿耿於懷的官員,根本

    不能接受石越打算送給李秉常的禮物—以市價賣給西夏兩門克虜炮。

    人人都承認既然遼國已有火炮,西夏擁有火炮也就是遲早之事。也沒有人會認

    為賣給西夏兩門火炮會對宋朝造成什麼威脅,即使西夏能夠仿造,其產量與性能短

    時間內亦難以與遼國相提並論。但即便如此,他們仍然不能接受這種交易。

    石越力主以此為契機,全面開放與西夏之武器貿易,倘若西夏人能從宋朝這裡

    以相對公道的價格買到所需要的火炮,他們便不會有動力去展自己的火炮工業。

    但這個前提是宋朝不再將西夏視為敵人。然而,短時間內,這樣的轉變連范純

    仁都難以適應。對西夏人的猜忌心理,仍然根深蒂固。

    高麗人則是另一個問題。

    御前會議要求高麗立即出兵,威脅遼國的東京道。拍高麗正使雖然言語謙恭

    卻只表示會立即向高麗國王轉達此事,並沒有一口應允下來。高麗人既然心存觀

    望,御前會議乾脆給秦觀下達救令,令他全權處理此事,務必伸高麗人盡快向遼國

    東京道出兵。

    但兩府都很清楚,高麗是一定會觀望的,在勝負未明之前,他們絕不敢輕易得

    罪遼國。他們的使節已經開始向兩府訴苦,委婉的表達希望宋朝減免其債務之要求

    —他們尚未派出一兵一卒,便先向宋朝開價了。

    站尤高麗之立場,這本無可厚非。然而宋廷之內,甚互是御前會議之內,對此

    相是傑度兩極。韓忠彥與劉舜卿等人皆認為高麗是否出兵無關緊要,他們認為即便

    高麗樂於參戰,傾國而出,亦未必有能力戰勝東京道內之現有遼軍,更何況高麗必

    不會盡全力。因此他們認為不值得為此付出過多的代價。但韓維與呂大防卻力主拉

    推高麗,二人主張倘若高麗能夠在九月之前,出兵五萬,進攻遼國,宋朝便免除其

    全部債務。

    雖然最終御前會議向秦觀下達的救令中,採納了韓維與呂大防之主張。但懷

    疑、猜忌、不滿的情緒,仍隨處可見。

    更大的麻煩出現在國內。

    御前會議早就決定在河東、河北分別設立宣撫使司。但宣撫使的人選卻難以定

    奪。

    石越一心想讓章集擔任河東宣撫使,統轄河東境內之兵馬。不料小皇帝突然質

    疑章集質歷不夠,提出要令呂惠卿出任河東宣撫使。而朝中竟然也出現奏折與小皇

    帝相呼應一雖然這些人官階不高,但石越與諸宰執們除了借口呂惠卿從未領兵、

    不熟悉軍務外,實在找不出更好的借口來搪塞皇帝。

    然而麻煩的是,原本石越與范純仁、韓維等人商議,要以韓忠彥出任河北宣撫

    使一韓忠彥本是各方都十分滿意的人選,他又是遺詔輔政大臣,高太后相偏意讓

    韓忠彥多立功勳,若他能夠宣撫河北擊退契丹,日後便大可與石越並駕齊驅,甚至

    後來居上。然而在小皇帝提出呂惠卿之事後,韓忠彥同樣也是從未領兵之事實,就

    變得尷尬、顯眼了。原本這倒並非問題,宣撫使司內自有謀臣幕僚,御前會議與兩

    府亦能遙控指揮,對韓忠彥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決斷力、以及調和掌控諸軍—這

    兩種能力韓忠彥都可信賴。

    但如今這卻成了一個問題。

    自高太后以下,包括身為新黨的許將在內,沒有人想讓呂惠卿去做河東宣撫

    使。倒不是怕他東山再起,便算他在此任上立了軍功,眾人亦有的是辦法不入他重

    返中樞。而是舊黨對呂惠卿的忌恨,實是到了根本不希望聽到他名字的地步:石黨

    與新黨中除呂惠卿派以外,同樣也不想給呂惠卿任何表演的機會。

    於是呂大防、蘇轍等人,乾脆建議由韓維或者石越出任河東、河北兩路宣撫大

    使。

    這讓石越越的難以決斷。

    倘若韓維出任兩路宣撫大使,以韓維之資歷威望,石越定然會徹底喪失對戰場

    之指揮權,他只能擔任好蕭何之角色。這是石越心有不甘的,況且他亦不完全信任

    韓維之能力。若他本人離開注京,出任宣撫使,卻又有更多的疑慮。

    但無論如何,宣撫使之人選不能再拖。很快西軍就要抵達戰場,除拱聖軍外的

    京師禁軍亦要開始逐次出,暴雨之後,遼軍也必將醞釀更大規模的軍事行動,還

    有那個屯兵雁門之外,一個多月來一直沒多大動靜的耶律沖哥,更加令人擔心……

    若那時河北、河東還沒有宣撫使,後果將不堪設想。

    石越心裡面想著這些事情,端起茶碗,輕輕哦了一口茶,抬眼望了一眼坐在對

    面的潘照臨。

    二十多年了,他已經由布衣而位極人臣,但到了這樣的重大抉擇之時,他卻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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