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天下自古無能才(一之全)
    紹聖七年四月十三日。

    注京。

    儘管河北沿邊,已經戰火連城,連雄州也在這一天陷落,但是,大宋朝的

    都,這座普天之下最繁華的城市,卻依然笙歌夜舞,歌舞昇平。整座城市之中,沒

    有人知道此刻的北方,生了什麼樣的變故。

    在這座城市裡,最大的爭論,仍然是王安石一生的功過,以及新黨這二十餘年

    的功過一注京的市民,每天打開任何一份報紙,必有新舊兩黨的支持者連篇累犢

    的爭吵、攻汗、漫罵:這個國家的最高統治者太皇太后高滔滔,每日裡要讀的奏折

    中,有三分之二,都是不同派別官員之間的互相攻擊,餘下三分之一的奏折中,又

    有三分之二,是新黨攻擊舊黨的現行政策,舊黨痛陳新黨過去留下來的種種弊政!

    兩府也不得清靜,兩府要處理各部寺、各路州之的公文,每日還要接見各色文武官

    員—以往,兩府的宰執還可以從容的與這些官員聊天,以瞭解各地的風俗民情

    官員本身的能力,這會成為兩府許多決策的重要依據。但這一個月來,上下猜忌對

    立,支持新黨的官員,防範著被他們視為支持舊黨的宰執,反之亦然。縱是偶爾碰

    上一個政治立場相近的宰執接見,他們心裡想的頭一件事,仍是攻擊政敵,試探著

    上面的風向。太皇太后的身體,小皇帝何時親政,此刻成了他們最關心的事情。中

    低級的官員如此,兩府、御史台、學士院、門下後省,各部、寺、監的官員亦不能

    不捲入其中,位居大宋朝心臟部位的主官們,彼此之間的猜忌與防範,甚至暗中的

    挑撥與鬥爭,此刻也成了他們的第一要事。

    黨爭一天天的升級。舊黨中已然冒出要「驅除小人」的聲音,由舊黨控制的御

    史台,對新黨官員的監察也明顯變得嚴厲一這樣的情形,幾乎讓人疑心一場政治

    大清洗已迫在眉睫。

    另一方面,這種黨爭也隱隱牽連到所謂的「石黨」。許多舊黨官員將石黨視為

    新黨的變異與庇護所,而不少新黨官員則將石黨視為舊黨的羽翼。而石黨的內部

    主要是對舊黨的不滿也在日積月累,這些謀求徹底主導兩府的石黨官員,開始將過

    去的盟友舊黨視為絆腳石,認為他們不思進取,對內對外的政策過於暮氣沉沉。還

    有人嚴厲的抨擊舊黨才是黨爭亂象的根源,主張要將舊黨徹底趕出朝堂。更有人憂

    心於未來,急於得到馬上快要親政的小皇帝的好感,不願意綁在舊黨這塊石頭上一

    起沉沒一

    幸運的是,石越與范純仁的信任仍能維持。長期主持吏部,讓范純仁積累了足

    夠的政治聲望與無形的勢力,他還能勉強拉住在這黨爭中一日一日走向偏狹與偏激

    的舊黨,不要將這場黨爭推向懸崖。而有石越在,就能令石黨這一龐大的政治勢力

    不至於隨風起舞,也公然捲入這黨爭中遂致無藥可救。儘管幾乎石黨的所有官員都

    蠢蠢欲動。

    對此,石越除了勉力維持,亦無良策。

    百般無計之下,他甚至考慮過政黨政治,但是他心裡很明白,任何一種政治制

    度,都不是空中樓閣,它必須有與之相輔相成的各種制度為基礎、為配合,更為重

    要的是,它必須有相應的文化土壤為支撐。否則,善政亦可為惡果。甚至,是最可

    怕的惡果!文化的改變比技術的進步,更不可能一蹦而就。所以,別說他無法令高

    太后頒布一紙詔令,實施政黨政治,就算他能做到,那除了造成大混亂,也不會有

    任何的結果。

    若是一個國家之內,各種政治勢力之間,全都是抱持著「漢賊不兩立」的心

    態,視對方為寇仇一就算是有成熟的政黨制度,這個國家也逃脫不了政治精英全

    部陷於內耗而使政府陷於空轉之惡果。除非有一方能大獲全勝,但在這種文化下的

    某方大勝,伴隨的,多半就是空前的政治迫害!然後就是反覆的、更加殘酷的政治

    報復一

    石越很希望大宋朝的精英們,可以不尊重對手的智商,但多少要能學會尊重對

    手的動機。但他們最不尊重的,偏偏就是對手的動機。

    令人諷刺的是,他也必須承認,這倒的確是自古以來政治惡鬥的不二法門,從

    j管德上抹黑對手,總是最容易與最有效的。

    若不是還有范純仁這些人存在,石越也盜早就承認自己的失敗,並且放棄了。

    借口總是很容易找的,路也有很多條—若要弄起權來,他不會比任何人差

    讓這個朝廷不再存在新黨、舊黨、石黨,最終只有他石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

    是可以做到的事。甚至,這就是很多跟隨他的人的心願。

    這樣,從短期來看,他可以更容易的達成他的一些目標。他能將對自己的約束

    減到最小。

    只不過,這樣,他也就徹底的毀掉了一次文官政府中政黨政治的萌芽!

    也許,它還會艱難的重新萌芽,繼續惡鬥,歷史重演,什麼也沒有改變。這是

    可能的,只要是文官政府,總會有派系。

    但也許,出現的會是他根本預料不到的什麼東西。

    但那沌家是他不願意看到的東西。

    雖然不知道什麼是對的,但是至少不能去做那些明知道是錯的事情。

    所以,即使找不到什麼辦法,他也只能繼續勉力維持著。這肯定不是什麼好法

    子,但石越知道,有時候,有些事情,看起來茫然無錯,前途未卜,似乎不知道希

    望在何方,周是,若能熬得過去,只要能熬得過去,神奇般的,前面就會豁然開

    朗一

    他就是抱著這樣的信念在繼續努力。

    於是,自從章悼被趕出朝廷、田烈武被支往河北後,小皇帝雖然安靜了,但

    是,石越也罷、范純仁也罷,精力全部放在了如何壓制、平息這愈演愈烈的黨爭。

    兩人都堅信遼人就算真的要南犯,也是九月以後的事,這事總還可以緩一緩。他們

    除了要設法彌合中樞輔樞中已經悄然出現的分歧與矛盾,每天還要在政事堂約見那

    些在新舊兩黨中影響較大的人物,有時傾聽,有時施壓,有時還要利誘一

    這些人中,有些人會買二人的帳,但無論新黨或舊黨的支持者,總有一些人軟

    硬不吃,甚至對他們冷嘲熱諷,搞得二人灰頭土臉。

    尤其是那些所謂的「清議領」們。石越與范純仁希望設法先平息報紙上的

    爭吵,先營造出一種和解的氣氛。二人先是打算在政事堂召見注京較大的幾份報紙

    的主持者,不料這些人平素爭吵不休,到了這時候,卻又變得齊心了,全部稱病不

    至。二人又想扮黑白臉,令人放話給報社施壓,然而,話是放出去了,這些「清議

    領」卻全當沒聽見,甚至還有人公然挑釁,請兩府放手來封禁報社,他們知道登

    聞鼓院在什麼地方!因為害怕事態擴大,沒幾天,石越與范純仁不得不馬上親自出

    來闢謠。

    這幾日間,石越與范純仁正在努力說服司馬光與高太后同意,讓高太后與皇帝

    破例接見這些「清議領」—這是石越好不容易才想出來的法子,可以肯定的

    是,無論這些「清議領」持什麼樣的政治立場,但是「忠君」的觀念是深入骨髓

    的,他們不給石、范面子很正常,但若是太皇太后開口暗示,這個面子,無論如

    何,大部分人都會買的。至於那少數的幾個,勢單力孤,以太皇太后在臣民中的極

    高威信,他們也不會傻到引火燒身。

    但這件事情尚未取得進展,卻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四月十一日,左垂

    相司馬光偶染風寒,然後便一病不起!

    意外的,這座城市的焦點,暫時轉移了。

    自從熙寧以來,真正在主導這個國家走向的大臣,只有四個人:王安石、司馬

    光、呂惠卿、石越。而司馬光又是紹聖以來,這個國家真正的社視之臣—天下唯

    一的能得到皇室、朝廷、軍隊、士農工商都認可、信任的宰相。的確也有很多人對

    司馬光不以為然,也許司馬光在能力上也的確有很多的缺陷,但只要司馬光是

    相,只要司馬光在政事堂,每個人都會感覺到,即使有各種危機、爭議,但這個政

    權始終還是穩固的,這個國家始終還是穩固的。這種強烈的心理暗示,在司馬光平

    安無事的時候,是沒有人意識到的。

    一旦他生命垂危,即使是注京的販夫走卒,心裡也會泛起隱隱的不安來。儘管

    他們完全不知道這種不安是為何而生!

    但高滔滔卻能明白的瞭解,她的不安為何而來。

    今天,她又派了四個御醫守在左垂相府,中使每隔兩個時辰便去一次左垂相

    府,報告司馬光的病情。一面,兩天之內,她已經分別單獨召見范純仁、呂大防、

    劉摯、程頤。

    她深知司馬光之後,這四個人就是舊黨的關鍵。

    范純仁溫和,呂大防剛直,論聲望也許范純仁更高,但許多舊黨官員感情上更

    親近呂大防,尤其是陝西路出身的舊黨,呂家兄弟的影響,無人能及。

    不過,真正麻煩的卻是劉摯與程頤。

    劉摯任蘭台有年,清望棲高,是台諫派的領,台諫派最麻煩的是,有相當一

    部分官員們是骨子裡有黨,可心裡卻以為自己無黨,口裡更是不承認有黨。

    而程頤如今備位侍從,表面上看不如前三位位高權重,但他有「天子師」的身

    份,更兼有一幫好門生,他的門生遍佈朝野,在朝者官職雖卑,卻都是清介敢言之

    輩:在野者或聚徒講學,或創辦報紙,在學院,無論太學、白水潭、篙陽甚至是西

    湖學院,都多有他的學生,而且大孚是學術出眾,極受士子推戴:在清議,則自《

    新義報》、《注京新聞》、《西京評論》一幾乎所有有影響力的報紙中,都有二

    程的徒子徒孫。

    程頤並不一定能直接影響他的門生們,但是他的這些門生們卻大多繼承了他的

    治學為人的態度,許多人嫉惡如仇,在學術上對王安石的新學非常的敵視,與石學

    也有很多的爭論:而在政治上對王安石的新黨則持堅決的抨擊態度,與石黨也是分

    歧甚大。他們在學術上、政治上、甚至是師承門戶上的恩怨相互糾纏,其複雜之程

    度,讓高滔滔早就放棄了想要理清一二的想法。

    她很少讀司馬光、呂氏兄弟、二程的書,也很少讀石越的書,更加不讀王安石

    父子、呂惠卿的著作一對儒學的門派之爭,解釋經義的分歧,她毫無興趣。

    她關心的是,司馬光死後,這四個人,或者他們所代表的勢力,能否繼續和衷

    共濟,維護著大宋朝,讓它能一直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她更關心在她百年之後,這

    四個人能否得到六哥的認可,繼續被六哥所倚重、依賴。她一心想要留下一個權力

    結構穩固的朝廷給六哥,既能約束年輕的六哥衝動妄為,也能制約石越成為不可巡

    世的權臣,保證大宋朝廷繼續遵守著祖宗法度,穩固的一代代傳承下去。努麼不尊

    重對手的智商,但一定要

    小孩子崇拜他的父皇,有他父皇一樣的性格,做一些衝動的事情,有一些好勝

    的想法,這沒什麼要緊的。祖宗自有法度,若她給六哥留下的大臣值得依賴,六哥

    也不得不倚重他們,遲早更會習慣倚重他們。

    無論六哥心裡如何看王安石,他想要將新黨迎回朝中,那卻是極困難極困難的

    事情。這一點,高滔滔看得比誰都明白,因為,六哥一旦親政,他便將不得不面對

    一個聲望高得讓他連罷免都不敢輕易下手的宰相—石越!而石越既然好不容易熬

    到了這個位置,他也沒有理由去破壞現存的權力結構,重新重用新黨,只會破壞朝

    堂的權力結構,從而危及到他的地位。從來掌握了較穩固的權力的人,如非面臨重

    大的危機,都不會願意變化生。

    這一點,石越也不可能例外!

    六哥若想要改變,只有兩個辦法,或者借助石黨斗舊黨,或者借助舊黨斗石

    黨,這樣他才有改變的機會。高滔滔知道石越有多聰明,只要他不被更大的野己框蒙

    昧了理智,他不會去做這樣愚蠢的事。

    她不想再去時時猜忌石越是否有什麼野心。到了今日,石越不僅羽翼已成,還

    深深的扎根於大宋朝的權力結構當中,她就算是想幹點什麼,也得投鼠忌器。如今

    對石越要做的,必須得是實實在在的防範。好在祖宗法度嚴密,只要君主能始終牢

    牢掌握兵權,朝中有異論相攪,大臣相百制撕,而海外又有宗室諸侯一所以,只

    須令石越撫離乓柄,他縱有野心,亦只能做個忠臣。而否有什麼野心,如要朝中有

    舊黨視。所有有影響力的報紙中,都有程頤

    但是,如今,舊黨卻成了高滔滔心裡最大的不安。

    召見過這四人後,她甚至隱隱擔心,司馬光一死,范純仁就會成為舊黨的眾矢

    之的!

    那樣的話,六哥倒是會很高興,因為他一親政,面臨的,就是一個破碎的權力

    結構,他可以輕輕鬆鬆的任用自己喜歡的人,趕走自己不喜歡的人。

    可那樣,卻會是大宋的災難!

    難道果真是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麼?

    她沒有時間感慨,也無暇再去關心契丹是否真的會南犯,眼下第一要緊的,就

    是要將劉摯調離竺台,或者去做禮書,或者出外。程頤也是一樣,在這個時刻,讓

    他離開注京也許更好,到南方找個悠閒富貴的州郡,將這個「天子師」好好供起來

    養幾年,或者是個好主意一總還是有一些讓人感到安慰的事情,比如范純仁與呂

    大防兩個人為領的舊黨,若是呂大防為主,范純仁為輔,那麼只怕最終連呂大防

    都會有容不得范純仁的一日!

    四月十三日,這注京城中,只有大宋朝的皇帝,仍舊在對契丹念念不忘。

    自從陽信侯出外後,楊士芳、呼延忠們都收斂了很多,不再敢在他面前多議

    論,連與桑充國的聯絡,也驟然減少了。但是,趙煦並沒有放棄,每天晚上,他都

    能夢到自己,穿著戎裝,指揮著千軍萬馬,與契丹人康戰。然後,他站在一個城頭

    上,一面嘲笑著司馬光,一面接受契丹皇帝的跪拜—只是,奇怪的是,那個契丹

    皇帝長得很像石越。

    白天,他看起來與平常一樣,沒有區別,做著固定的事情。但實際上,他花更

    多的時間練習騎術,他開始對軍器監與兵器研究院產生了興趣—因此,他又有了

    更多的時間與七哥趙侯相處。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這個弟弟的生活,變得比

    他輕鬆、快樂許多。趙侯每天要做的事情很簡單,他每天要花一個時辰跟皇太后在

    一起,閒聊、逗得皇太后開心:然後就是上一些簡單的課,他沒比自己小多少,但

    是現在他還可以優哉游哉的學著《論語》這樣簡單的課程,此外就是禮儀、騎射這

    些所有宗室子弟都要學的東西—而趙煦卻已經開始背誦那複雜難懂、還被石越和

    一些學者指斥是偽書的《尚書》,每天還要聽大臣講課,學習治國之道,抄寫本朝

    歷代祖宗的《寶訓》—於是,比起趙煦來,他有大把大把的時間,耗在白水潭格

    物院,來往於兵器研究院一因為皇太后的龐愛,這個小親王很得寵,他經常能從

    白水潭格物院或者兵器研究院搞得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他和溫國長公主一起。

    溫國長公主,趙煦又愛又怕的姐姐,算是又一個命運不太好的大宋公主—她

    十八歲才出嫁,嫁到一個開國元勳的家族,駒馬都尉是一個才子,能彈得一手好

    琴,並且,熱衷於賽馬。但是,僅僅一年,她的駒馬都尉,就因為一次賽馬意外而

    死。於是,溫國長公主究竟是要守寡還是再嫁,便成了宮內一個頭疼的問題。

    但至少在趙煦看來,這倒不是一件多大的壞事。三娘並沒有悲痛多久,因為婚

    後她們夫婦的感情本就是不好不壞,所以,短短一個月後,她就恢復了。寡居的三

    娘與柔嘉姑姑不同,她不太招搖過市,自然也不怎麼去格物院,更不會去兵器研究

    院—但那只是因為,她的方法是,派人去這兩處,問問題,要東西。

    而無論她想要什麼,最終她總能要到。

    即使兵器研究院據說是大宋朝的軍機要地之一。

    在皇太后賜給三娘的那座莊子裡,趙煦曾經看到過各種各樣的火器,甚至包括

    一門四百斤重的克虜炮!她宣稱是自己花錢鑄的。其實,無論她是怎麼弄來的,趙

    煦也不敢表示異議—她現在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敢捏他耳朵的人。

    他知道三娘弄來這門火炮的目的是放煙花。溫國長公主喜歡看煙花,喜歡放煙

    花,也喜歡造煙花,樂此不疲。並且,這如今已經是注京顯貴人家新時行的事情

    他們在一切節日大放煙花,比較誰家的煙花更加新奇、漂亮,然後公認的勝利者們

    彷彿就像贏得了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一般。為了這個,三娘自己就有一個煙花作坊

    兵器研究院與格物院對於她製造新奇的煙花,顯然是幫了不小的忙—要不然,以

    趙煦對三娘的瞭解,她不會捨得每年掏五百貫紹錢,獎勵最格物院最優秀的明。

    趙煦也知道,七哥的愛好並不是造火炮,而是造船。但是他對火炮很瞭解—

    至少比趙煦自己瞭解得多。大宋最著名的火炮工匠、如今的知兵器研究院事趙巖

    也是七哥的老師之一。趙侯有許多稀奇古怪的老師,甚至為了這個,還被人在太皇

    太后與皇太后面前告過黑狀,因為他的這些「先生」們,雖然只是各種各樣的工

    匠,但是據說這些格物院出身的人,大抵都精通算術,而懂得算術者,又可能研習

    過天文數學—這種學問,原本是嚴禁民間習學的,因為另有用心者可能利用這些

    學問在民間蠱惑人心、圖謀不軌。而宗室習學這些,更是大忌。不過最終證明那是

    污陷,因為大宋朝允許設立天文數學之學的學院都受到了嚴格的控制,其學生、先

    生,都是在朝廷有籍可查的。趙侯學的,只不過是一些航海用的星象之學。

    這若在以前,也許連學這些,也會被禁止。但是,自宗室封建之後,這些卻是

    顯學,幾乎人人都會習學一些。雖然太皇太后與兩府議論過,以後宗室們不會再輕

    易封建,也就是說,趙煦的弟弟們也許不會有機會海外為王,但是,這誰又說得準

    呢?且這些事情,趙侯也不知道,他還曾經認真的問過自己,他將來的封國會在何

    處一這可不是他能回答的問題。兩府的話是有道理的,封建諸侯並非一直是解決

    宗室問題的最好辦法,當宗室太多時,封建出去,能省下一大筆開支,但是如果只

    剩下幾個親王而已,封建的成本就高了,倒不如先養著。趙煦已經明白了其中的訣

    竅—無非就是划算與不划算的問題,當皇帝治理國家,最重要的,仍然是要理財

    有道。但這樣的道理,是不便和七哥公然提起的。

    也許他親政之後,可以為七哥特例一次也說不定。

    兩人雖非一母同胞,而且君臣有別,但是,只要他能忠心的話,趙煦仍然願意

    把他當成自己的親弟弟。

    對他的弟弟們,他總是如此,他控制不住的懷疑他們是不是有野心,但是,他

    心裡卻不時的軟弱,想要親近他們,想要如他小時候一樣,與他們一起無憂無慮的

    玩耍。與三娘、七哥一起生活的時光,實是他記憶中,最溫馨的片斷。

    他很想能夠倚重他們,但又害怕倚重他們。

    可是,不管怎麼樣,對能夠有理由重新和三娘、七哥多親近,他心裡其實是很

    開心的。

    此刻,睿思殿內,趙煦舟腿坐在榻上,一面看著三娘與七哥下雙陸,一面興致

    勃勃的說著話:「二陽信侯對聯說過,契丹人因為有了火炮,才又生了南犯的野

    心。可這火炮,便是雙刃劍,對我大宋日後北伐,也會大有用處。太宗皇帝的時

    候,就是因為攻不下析津府,才功虧一匾,若有了火炮這攻城利器,遼人決計也守

    不住析津。樞府去年上了份札子,道靈夏看起來是真的安定了,要再裁撒一些西

    軍。兩府總是說,天下無事之時,五十多萬禁軍,還是嫌多,國家最多養三十萬兵

    也就夠了。桑先生也說,防著百姓,養百萬兵也不夠,依靠百姓,十萬兵就可以縱

    橫天下。依聯說,這養兵之制,歷代之中,還是漢朝的好,各州郡都有一定的馬步

    軍,京師頂多就養十萬精兵,如此糧草轉運費用就極少,到了有事之時,召集各州

    郡之兵,數十萬大軍,頃刻可聚。若再能慢慢恢復藏兵於民的古制,則兵制便能大

    成。朝廷如今,不是養兵多了,而是禁軍都集中在幾處,糧食全要靠外地千里轉運

    支撐,開銷自然浩大。因此,聯以為,非但不能裁軍,還要擴軍,要擴充神!營和

    馬軍,就算真要裁軍,等日後恢復幽薊了,再裁不遲一不過七哥,你說火炮真的

    能幫聯打贏契丹麼?」

    「能!」趙侯認真的點點頭,「以後我定能替官家造一種能裝幾百門火炮的大

    船,開到析津城下,立時就能轟塌它一」

    趙煦頓時愕然,卻見溫國狠狠的敲了一下趙侯的腦袋,罵道:「析津府在海邊

    麼?」

    趙侯「哎喲」一聲,無辜的摸了摸頭,抬頭奇崔塑著趙煦,問道:「析津府不

    在海邊麼?」趙煦方點了點頭,卻聽趙侯奇道:「那官家打它做甚?」

    趙煦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他是知道趙侯的,他看地圖,杭州以北的

    部分,他是從來不多看一眼的,即便那上面有他親生母親的故國。卻聽溫國有些不

    耐煩地對自己說道:「六哥,這些事,你得去找兩府的相公們商量一」

    「找他們商量又有何用?」趙煦憤憤回了句,卻見溫國全神貫注的盯著棋盤

    顯是沒多少心思聽自己牢騷,只得強憋著一肚子悶氣,惱道:「只怕他們早就忘

    記先帝遺詔裡還提到要收復幽薊這件事了。」

    「只要你記得,還怕他們不記得麼?」溫國白了他一眼。

    趙煦一時氣結,卻也不好反駁溫國的這話,只得悻悻道:「那契丹可能要南犯

    之事呢?聯記得又有何用?」

    「那你念念不忘又能有何用?」溫國轉頭望著趙煦,一副夏蟲不足以語冰的神

    情,道:「既是無用之事,你老想它做甚?等你日浩親政,有的是操心的時候。依

    我看,反正父皇當日將個怎樣的江山交到娘娘和兩府相公手裡,日後他們總會將這

    江山一毫不缺的還到你手裡。契丹南犯也好,不南犯也罷,有甚好擔心的?做官家

    的,總要拿得起,放得下,不能太小家子氣。要不然,以後你親政了,就算不累

    死,也得操心煩死。」

    「哎!」趙煦微微歎了口氣,他覺得溫國說得話,也並不是沒有道理。但要他

    不去想這些,卻又實難做到。而且,他還真擔心他們會不會把他父皇留下來的天

    下,完整無缺的傳到他手中。

    此時的趙煦,絕難想到,雄州重鎮,竟然已經陷落。他更加不知道,就在他與

    溫國、趙侯聊天的這當口,契丹大舉南犯的消息,已經傳到了政事堂、樞密院,便

    在這個時間,輪值的宰執們,樞密副使許將、參知政事、兵部尚書韓忠彥正往宮內

    前來,準備向太皇太后與他察報這個噩耗。而兩府的使者,也已經分別離開禁中

    前往各位宰執們的府邸,向他們察報此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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