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第三卷 第二十二章: 君王有意誅驕虜(三之全)
    來寶相寺的,的確只有小皇帝趙煦。

    高太后會禮遇王安石,但是對她來說,那只是她身為君主對一個老臣重臣所應盡的義務。

    但對趙煦來說,王安石代表的,是一個時代的開始。

    大宋的中興,是從他父親重用王安石變法開始的。雖然這個人犯了很多的錯誤,但是沒有他們君臣勇敢地開始變法,就不會有以後的一切。

    趙煦很喜歡聽人講熙寧變法的故事,雖然那還不是歷史。但瞭解前期的政事典故,這對他將來做一個明君是很有益的,因此高太后與兩府宰執們都鼓勵他這個興趣。但沒有幾個人知道,趙煦並不信任經筵的大臣們所描敘的一切,他寧可偷偷看桑充國給他寫的熙寧故事。

    在這個十六歲少年皇帝心中,他的父皇就是一個榜樣。他根本不相信那些學士們所講的堯舜禹湯的聖跡,也不想向那些虛無飄渺的先王學習,他只想做個他父皇一樣的皇帝。

    並且,完成他父皇所未完成的事業!

    如果他不能做到他父皇那樣出色,那麼,他的皇位就會被人奪走。

    從十三歲起,他就很喜歡讀史,並且特別關心那些廢立篡位的歷史事跡。他發現,軟弱仁慈的君主與暴虐殘酷的君主一樣不安全,而臣子們大多不可信任,連霍光也會冠冕堂皇地廢掉昌邑王。至於太后,廢立篡逆,如果不是她們親自動手,也免不了以她們的名義進行。他還發現,如果一個君主有足夠的功績,臣子們就會懾服於他的威信,如唐太宗弒兄殺弟,也能是千古明君;若不幸失敗,就會落到隋煬帝的下場,還被後世恥笑……

    但趙煦不會告訴任何人他這些心得。因為他沒有時間與精力慢慢的從《史記》、《漢》一部部讀起,他就只能讀《資治通鑒》來瞭解歷史,事件太亂理不清楚,他就讓臣子們把《資治通鑒》改成紀事本末體,寫一篇進呈一篇。

    宮中朝中,到太皇太后,下到文武百官,對於他如此聰明好學,都非常的高興。

    而對趙煦來說,《資治通鑒》讀得越多,他就越明白事理。

    他知道他還沒有親政,因此,即便是他很想做的事,如果太皇太后不高興,或者兩府的宰相們反對,他就馬忍氣吞聲,絕不反抗。他知道,當他這樣的好名聲被臣子們廣為傳頌之時,就算是太皇太后或者別的人再想對他不利,他也不必害怕,好名聲就是他的護身符。

    反正他想做的事情,遲早都能做。他絕對不會給他們任何借口。

    而且,偶爾,他也會做一些明知道太皇太后會不喜歡的出格之事。他知道這樣是安全的。

    比如今日,他沒有稟報,便帶著楊士芳與田烈武出宮,來弔唁王安石。

    趙煦覺得,這是他一定要做的事。

    這個十六歲的少年皇帝,長得又高又瘦,白白淨淨的臉,看起來文弱溫柔,從他的相貌來看,長大了的趙煦,並不太像他的父皇,反而更像是仁宗皇帝——雖然他並不是仁宗皇帝的親曾孫。

    每個人都相信他會是一個仁厚的君主,這一點尤其令司馬光與舊黨欣慰。

    趙煦並不知道他的外貌給別人的感覺,如果知道的話,他多半會感到惱怒——他一點兒也不喜歡仁宗,比起他父皇一舉收復河西,將黨項人打得落荒而逃,仁宗卻連個范仲淹也用不好,竟被李元昊逼得納幣求和。做皇帝做成那樣,還不如一頭撞死的好。他無法理解太皇太后與一些君子整天嘮叨仁宗皇帝如何如何聖明,竟然還想讓他學習仁宗皇帝的風範!趙煦不知道要學他什麼,難道要學他以後繼續向李秉常納幣麼?!

    此時,趙煦站在王安石的靈柩前,心裡想的,便是與那個仁宗皇帝的所作所為背道而馳的事。

    對於司馬光的「和遼」,趙煦心裡憤怒到了極點。但是,在宮殿之,他只不過是一個傀儡,沒有他說話的餘地。真正做主的,是簾後的太皇太后。他的權力,甚至還不如那個低眉順目,對誰都小心謹慎,輕易不肯說半句話的清河姑姑。

    如今主政之大臣,沒有幾個信得過的。他們名為「紹聖」,實際已經將先帝的遺命拋到了腦後,誰想過要收復燕雲?只會在遼人面前唯唯喏喏,一讓再讓!都說「天無二日,民無二主」,可是如今,非但大宋國內有二主,這天下,居然也有兩個平起平坐的皇帝,而這些飽學的大臣,號稱是聖人門徒,卻對此視若無睹,甚至還欣然接受。

    趙煦對司馬光的不滿一日一日的積聚著,只是不敢向任何人吐露。他也不喜歡石越,即便他此時還沒有親政,他也已經明白,他親政之後,年老力衰司馬光不是問題,他可能和王安石一樣,甚至等不到他親政的那天。但年富力強的石越,卻將會成為他使用權力的最大障礙——這和政治主張無關,他不喜歡任何權相,或者有可能成為權相的人。何況,趙煦覺得石越已經不像是熙寧年間的那個石越,他越來越像是另一個司馬光。便如仁宗時期的韓琦、富弼,到了英宗之時、先帝之時,就變得畏畏縮縮,不思進取。

    也因為如此,如王安石這般,從年輕到死,一直都充滿銳氣的人,才是如此難得。

    他望著王安石的靈柩,心裡在想:不知道聯的王安石在哪裡!

    寶相寺的正殿內外,密密麻麻的跪滿了人,數不清的僧人,跪在殿中繼續喃喃誦經,王安石的子侄披麻戴孝,泣不成聲,還有一群前來弔唁的官員,也跪在殿外,頭都不敢抬。

    趙煦默立一會,讓楊士芳代他了香,便信步走到王家的家屬跟前,目光掃過眾人,停留在一個女子身。

    龐天壽連忙趨前一步,在他耳邊低語幾句。

    趙煦點點頭,走到那女人跟前,溫聲說道:「你是桑先生的夫人?」

    他一開口說話,殿內的梵音便如得到什麼命令一般,突然便停了下來。

    「臣妾王氏,叩見官家。」王昉沒有如一般女子一樣,行萬福禮,反而似男人一般向著皇帝叩首跪拜。

    趙煦有點好奇地看著她的這個舉動,這個桑夫人的確與眾不同,原本嫁出去的女兒,也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地方……但他並沒有多問,只是點點頭,道:「夫人節哀順變。」

    「謝官家……」王昉才說得三個字,就又忍不住抽泣起來。

    「國失良人,是國家之大不幸。但生死榮枯,亦是天理,故侍中達天知命,若夫人與諸兄弟、桑先生能紹緒先生遺志,不墮先人之志,則故侍中雖死猶生。」趙煦字斟句酌說完這段話,又轉過頭對楊士芳、田烈武說道:「咱們該走了罷。」

    龐天壽聽到這話,連忙快步走到正殿門口,正要吆喝起駕,卻見趙煦微微搖了搖頭,他梗了下脖子,把這一聲吆喝嚥了回去。一面小心翼翼地退回幾步,不動聲色地落到了皇帝的身後,伸開手中的柱拂子,虛攔了攔拜倒送駕的殿中諸人,一面小聲對王旁兄妹說道:「王大人、桑夫人,請節哀順變。官家的意思,是不必太驚擾了。」

    他稍停了一會,等著王家兄妹謝了恩,才最後轉身出了正殿,趕緊跟已出了寶相寺的小皇帝。

    但才出了寶相寺的寺門,龐天壽便呆住了。

    在寺門之外,赫然立著右丞相石越、參知政事兵部侍郎章惇的儀仗。而石越、范純仁、章惇正領著百個隨從護衛,齊齊地跪在外面的青磚石鋪成的街道,迴避聖駕!

    他心裡暗暗叫了聲苦,已知回去一頓板子是免不了了。他偷偷瞥眼去看小皇帝的神色,卻見皇帝臉也閃過一絲驚慌,但馬鎮定地了車駕。龐天壽再不敢耽擱,連忙跑到車輿旁邊,尖著嗓子叫了一聲:「起駕回宮!」

    便聽一陣車馬忙亂,瞬間,寶相寺周圍的侍衛、禁軍,如潮水退去一般,走得空空如也,只留下各懷心思的三位宰執在那裡發呆。

    石越、范純仁與章惇三人,原本只是偶遇。

    但這一番偶遇,卻讓三人在弔祭完王安石後,都互相有默契地都沒有馬離開,而是在寶相寺主持的引導下,登感慈塔。

    三人一路之,只聽寶相寺的主持幾乎是受寵若驚的介紹著這感慈塔的來歷,聊了偶爾嗯一聲外,誰也不說話。直到了塔頂,章惇才揮了揮手,請主持迴避。一直目送著那主持下了塔,章惇才終於率先開口說道:「丞相、范公,皇這是對北邊之事不滿啊……」

    他直言不諱地一開口,石越不由吃了一驚,連忙去看范純仁,卻見范純仁鐵青著臉,道:「子厚,休得信口亂說。」

    章惇卻不買他這個賬,冷笑幾聲,頂了回去,「范公,我是不是信口雌,你我心照不宣。范公莫要忘了,與遼人的協議,是我簽的。」

    「說這些做甚。」石越知道章惇格,怕他讓范純仁下不了台,連忙打圓場道:「我輩只要心國家命運,管不民皇高興不高興。」

    「子明相公說得極是。」這句話卻是很入范純仁耳,他臉色稍稍緩和一些。其實這三人都是極聰明的人,小皇帝出現在寶相寺,究竟有什麼含義,而究竟能有什麼事可以讓小皇帝拋開太皇太后來到這裡,很容易就可以猜個不離十。但范純仁心裡雖然不是滋味,卻絕對不願意因為這點點事情,就認定皇帝心中是有什麼不滿。在他看來,皇帝仍然還小,仍然可以善加引導。

    但章惇卻大不以為然,只是不能不給石越幾分面子,輕輕哼了一聲,冷冷地說道:「我章惇也不是奉承意的小人。不論如何,北事總須得有個章程。」

    范純仁默然不語,石越也沉默了一會,才試探著說道:「此事仍須君實相公拿主意。」

    卻見范純仁搖了搖頭,道:「君實相公以為唐康時的話不足為信。」

    「為何?」石越一愣。

    「君實相公以為,遼國亦是大國,並非無信義可講的小邦。遼主若果真有南下之意,他兵馬一動,也瞞不了我們。既然如此,他又何必答應更立新約,讓自己落個背信棄義的名聲,取笑於天下?」范純仁平靜地說著,他心裡既覺得司馬光說得有道理,但是直覺,他又覺得唐康的話是可信的。

    章惇聽到這話,也不作聲,只是嘿嘿冷笑。

    范純仁看了他一眼,不由有幾分著惱,但他是講宰相風度的人,不便輕易動怒,只淡淡問道:「子厚這又是笑什麼?」

    「我不笑什麼。」章惇譏道,「但若是某,若要對遼國用兵,那不管遼國會不會知道,能多瞞一天也是好的。信義不信義的,打輸了才會被笑,若是贏了,便是妙計。」

    他見范純仁一時不說話,又轉身石越,問道:「丞相又是何主意?」

    石越望望章惇,又望望范純仁,苦笑道:「只怕這回康時是對的。」

    「那……」章惇方鬆了口氣,但石越馬打斷了他,又說道:「但若說服不了君實相公,便說服不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不下旨,樞密院便不會發兵符,子厚以為誰能調動得了一兵一卒麼?」

    他潑了章惇一頭冷水,又轉而對范純仁問道:「范公,你自己如何看法?」

    范純仁坦然回道:「我以為君實相公和子厚各有道理,各在五五之間。」

    「五五之間!」章惇氣得直冷笑,半晌,才惡毒地丟下一句話來:「丞相、范公,莫謂我言之不預,若我等這般坐等契丹南下,日後休要後悔今日自掘墳墓!」他說完,尚覺心裡猶有餘怒,又冷語道:「二位且記住了,今日皇是為何來的寶相寺!」

    說完,抱抱拳,也不告辭,竟轉身下塔而去。

    范純仁默默地望著章惇怒氣沖沖的背影。他又要下注了!他在心裡鄙夷地說道。他對章惇不無欣賞,在大宋朝的宰執中,他都算出類拔萃的人才。但是章惇因為王安石的賞識而發跡,又審時度勢,極其有先見之明的轉而支持石越,終於在紹聖以後,得以進入政事堂。可他不會就此滿足!

    雖然不願多想,但是王安石的突然去世,卻讓一切變得現實起來。將要死去的,不僅僅是王安石。太皇太后、司馬光,都已經是風燭殘年,隨時都可能和王安石一樣,一覺醒來,就陽殊途。

    這對於范純仁來講,是一種不幸。但對於章惇來說,卻是一個機會。

    如今擋在章惇面前的,表面只有司馬光、石越、韓維、范純仁四人,以目前的形勢,他是無法動搖這四人的。而實際,他想更進一步,難度卻還不止於此,他的地位也不如韓忠彥牢靠,甚至未必及得呂大防、蘇轍們——如若司馬光、韓維去世,石越必然是左相,韓忠彥也許會接任樞密使,范純仁有更多的機會做到右相,然而,在吏部尚的選擇,章惇甚至會排在呂大防與蘇轍之後。但是,若是太皇太后也死了,那麼情況就會大不相同。

    范純仁看了一眼石越,章惇也許已經開始懷疑石越。石越還能不能帶給他進一步的權力?還有,章惇甚至還不是一個只要有權力就可以滿足的人,他還會衡量石越是不是真的能給他實現他政治抱負的機會!

    皇帝今日出現在寶相寺,在章惇心裡的震動,一定比他和石越更大。他一定看到了重新下注的機會,但剛剛說的話也透露了他內心的懊惱——幾年前,是他與遼人談判達成的協議!

    范純仁又有點不快地想起幾個月前發生的一件事。

    那是陳元鳳從河北路寄來了一封奏折,在奏折中,陳元鳳表達了他對國家內外之事的一些看法,並提出改革之法。他對益州之事耿耿於懷,再次力陳當年的「熙寧歸化」不可因為失敗而全面否定,宣稱當年的失敗只是因為時機與策略的失誤,並再陳進取之策。他還公然指責司馬光與石越耗費國力構建大名府防線,是「不思進取」毫無用處,建議加強對河朔禁軍的訓練,積極謀劃規復幽薊之策,以圖「萬世之利」。此外,他還措辭強烈地批評現今的食鹽政策讓國家流失了大量的收入,而利益全被商人壟斷,要求恢復禁椎,以籌略更多的軍費……

    但那份奏折中最重要的內容,還是陳元鳳提出的變科舉之法以革吏治。

    陳元鳳在奏折中獻策,變革現今的科舉之法,部分恢復唐代的辦法。即在考中進士之後進士還要再次參加吏部舉行的考試,才能真正做官。而吏部的考試,則要考法律條文、錢糧支用之法、公文格式等等,使這些進士們不至於到了地方州縣後,一無所知,空有報國為民之心,卻經常被胥吏所欺。另一方面,他在建言在各路舉行「路試」,這種路試只考法律條文、錢糧、公文格式等庶政之法,通過這些考試的讀人,即委派回本州本縣,擔任胥吏。陳元鳳認為,只要繼續執行熙寧之法,進一步提高胥吏的俸祿,那麼就可以吸引大批的讀人加入,從而既解決了許多考不進士的讀人的出路,也能提高胥吏之素質,是國家大治之良策。

    並且,按大宋現行之規定,胥吏雖然積功累勞,也有機會陞遷到主簿,甚至是縣令,但實際卻是萬中無一能有此幸運。因一無陞遷之望,二無優厚俸祿,胥吏欺瞞下,虐民,也是情理之中。但陳元鳳認為,若推行他所獻之策,則讀人做胥吏,不僅本身更有節,而且因為還有繼續參加科舉考進士的機會,也就是實際打通了官、吏這兩個階層間流通之關節。會有不少讀人將此當成暫時謀生之法,而當他們真的考進士後,也是為國家造就了一批深知下層情弊的能吏。

    但陳元鳳的這份奏折,被司馬光斷然拒絕。

    司馬光堅持官司與吏是清濁兩流,朝中也有不少大臣指責這是將士大夫與胥吏們混為一談,「大亂國體」,他們並且宣稱這個獻策,未見其利先見其害——改革是不是能取得成效不好說,但是若用此策,則各路增加考試,增加胥吏的俸祿,單是就這兩樣,國庫就又要支出一大筆錢財,因而不肯接受這個建議。

    但是范純仁心裡知道,這個建議之所以被拒絕,除了這些原因,還因為陳元鳳所獻之策,乃是「王安石遺法」。

    這實際是當年王安石致力於改革胥吏把持縣政的繼續。

    若論此策本身,范純仁是贊同的;石越雖然態度微妙,但是范純仁知道他也是支持一試的。

    但是,二人也深知此事在朝中反對的聲浪會有多大。已經中了進士,搖身一變成為「士大夫」的人,絕大部分不願意和聲名狼藉的胥吏們沾惹任何牽連的。只要一想到將來會出現一大批胥吏出身的士大夫,他們便已經恨不能把陳元鳳活吃了。

    而這些「士大夫」們,至少太皇太后堅信,他們才是大宋朝長治久安的根基,因此這份奏折最終被束之高閣,太皇太后反而下旨將陳元鳳訓斥了一通,要他安份守己。

    然後,范純仁知道小皇帝卻對陳元鳳的這份奏折公開表示過欣賞之意。那就是在他主持經筵之時,那天講的是漢朝吏治,小皇帝似乎知道陳元鳳與他往來甚密,因此突然提出了這個問題,詢問他的看法。當時太皇太后、所有的宰執、翰林學士都在場,范純仁被小皇帝問得汗流浹背,好不容易才應付過去。

    但他當時,分明看到了小皇帝眼中的不滿意。他也看到了王安石眼中的欣喜、許將的得意、還有章惇的異樣……

    也許真是冰凍三尺!

    范純仁轉過頭來,看到石越正在望著他。他不找算告訴石越他在想什麼。儘管這些年來,兩人在政事堂內合作無間,互相欣賞、敬重、體諒,也相互影響著。但也是正因為如此,范純仁在石越那裡學會了妥協與保留。

    君子愛人以德。如果石越身邊真有形成一種朋黨,對石越來說,可未見得是好事。身處朋黨之中,哪怕你是被他們奉為首領,但有時候,你是會被這朋黨裹脅著,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的。而且,朋黨的勢力越大,就越是禍害。

    范純仁自己就努力地與所謂的「舊黨」們保持著距離,只是秉承自己的理念來做事。他覺得,如果章惇真的與石越分道揚鑣,對石越來說,反而是一件好事。

    他讓自己不再去想這件事,讓思緒回到剛才的話題,「子明相公,若是君實相公判斷失誤,遼人真的南下,你以為我們付得起這個代價麼?」不管怎麼說,范純仁還是有些擔心的。

    石越知道他的心意,沉吟了一會,道:「也許我們得做好遼人已經攻到大名府的準備。」

    「啊?」范純仁吃了一驚。

    石越知道范純仁與此不太熟悉,又解釋道:「范公,河北防線,要防的地方太多,而有險可守的地方太少,因此就必須屯集更多的兵力方能形成有效防禦。而最糟的是,大部分所謂『關隘』,竟然是遼軍可以設法繞過的。除非我們處處佈置重兵,否則總有兵力薄弱之處,但我們也不可能有那麼多兵力。因此,除非遼軍蠢得見城就攻,逢寨必戰,否則就算遼軍一動我們就得到消息,並且馬下令徵調西軍,西軍還要安排防務,還要進行必要的行軍前的準備,等他們趕來支援,最快也要兩個月,若有意外,花三個月也有可能。那時遼軍多半是攻到大名府了。」

    「那河朔禁軍?」

    「河朔禁軍重兵集結於大名府防線,不管是對是錯,這是既定策略。臨戰變陣,兵家大忌。因此絕對不能輕舉妄動。」石越其實只是不信任河朔禁軍的野戰能力,害怕未疏戰陣的河朔禁軍碰遼軍崩潰,從而導致無法收拾的後果。但他卻不便將這些話說出來,「我們到時候能依靠的,只有前線州縣駐軍將領的才具,還有駐紮在汴京附近的禁軍。但是……」

    石越的「但是」後面是什麼,范純仁心裡也是知道的。要調動拱衛汴京安全的禁軍,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他不由得歎了口氣,用詢問的語氣問道:「若是現在開始準備……」

    「那我們就可以馬安排西北防禦,令將要抽調的西軍、蕃軍預作準備,吩咐沿途諸路做好供應軍糧之準備,一旦有事,西軍就能迅速馳援。」石越迅速說完,停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甚至,遼人知道我們有備,也許就會打消南犯的主意。」

    那可未必是好事。范純仁在心裡苦笑了一下,若是勞師動眾,而遼人卻不來了,到時候誰來承擔這政治後果?畢竟,誰也不能證明遼人原本是準備南下的。

    他看了一眼石越,突然想到,石越不肯在這件事過於堅持,而是希望能夠說服司馬光,是不是也是因為知道這個後果呢?

    反對司馬光,最後還注定會被證明司馬光才是對的。就算是石越,也不會願意做這種大損威信的事?

    「此事朝會還會再議。」范純仁決定再去找一次司馬光,但他也不必向石越承諾什麼,「我以為樸彥成的意見送回來之前,不會有結論。在此之前,只能是責成職方館多刺探點有用的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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