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府。
時間剛過三更,這夜的風雪越來越大,幾欲有將天地填埋之勢。懸掛在雍王府外的幾盞孤燈,不是已在風中湮滅,便是搖搖欲滅,黯淡無光。三重台階上的朱紅大門緊緊關閉著,唯有府中不知何處的院落之中還有隱隱的笑語聲伴著管絃樂聲傳出,讓人恍惚覺得,這朱紅大門隔絕的世界之中,還有著與淒涼風雪決然無關的旖旎風光。
一騎快馬風馳而至,一個內侍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滾下馬來,還不及爬起身,卻又被台階邊的另一個龐然大物絆倒,大概是為了明日的燈節所搭建的燈架,還未及完成便因這越來越大的風雪而提前停止,下面大半部分都已為大雪掩埋,連大體的形狀都已經看不出來。
但那個內侍似亦無心去查看那是什麼東西,便連滾帶爬地奔近大門,一把勾住門環,不顧一切的「砰砰」敲起來。彷彿雍王府內,早有人在等等他的到來,在這麼大的風雪中,他敲得兩三下,們「呀」的一聲打開一條縫來。那內侍低聲說了句什麼,便被人引進王府,大門隨即便又被匆匆關上,竟連那內侍的坐騎,亦無人去照管。
「大王,官家……已經大行了!」
內侍帶來了一個驚心動魄的消息。也不知是寒冷還是緊張,在稟報這個消息時,內侍的聲音都有些顫抖。這麼大的風雪夜裡,冒雪趕至雍王府,他的嘴唇都已凍得發白。
然而他抬起頭來,卻看到雍王竟沒有任何反應,彷彿是被這個消息驚呆了一般。他心下更加焦急,伏在地上,又催促道:「押……班差小人來,……請大王火速進宮,以定人心。」
但趙顥依然沒有說話,竟似出了神一般。
這當然不是因為感到震驚,此事本是預料中事,趙顥甚至一直在期盼著這一天的到來,他也早已做了周密的準備。這些個晚上,他幾乎沒有召喚任何一個寵姬侍寢,甚至在就寢時都是和衣而睡,為的便是在急變發生時能夠從容應對。他以為早已準備萬全,但沒料到,當事情真的發生時,他居然覺得拿不定主意了。
這也並非他的心裡還顧念這手足之情,對那個一貫友愛的兄長的逝去感到悲痛,而是莫名其妙地就覺得準備不足:一個汴京罕見的風雪夜,燈節即將開始的前夕,一場足以改變他整個家族與人生的大變故就如此到來了!雖說是應約而至,但對於即將面臨劇變的人而言,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被那種世事無常的命運所震動。
「大王!」趙顥的沉默讓這個心急如焚的內侍,越發激切,「大王要火速進宮!」他恨不能爬起來,拉著趙顥的袖子就走。他是石得一的心腹,知道今晚的事情,關係著他的身家性命。但是他也知道面前這個雍王,不日之後,便將是他的新主子。無論如何,他都不敢無禮。
趙顥終於警醒過來,他連忙以鎮定的聲音安撫這個憂心忡忡的內侍,心裡卻依然拿不定主意,此時進宮,是否是最適當的時機?進宮會不會有危險?他環視左右,卻發覺李昌濟未至,沒住在王府的呂淵更不可能這麼快趕來。
「怎的這麼慢?」他煩躁地催問著心腹僮僕,在房子裡反反覆覆地走來走去。角落裡的座鐘每一根指針的走動,都顯得那麼的緩慢。「快,再派人去請!」
便在趙顥心亂如麻的時候,李昌濟終於匆匆忙忙趕來。他跨進屋中的第一句話,便是:「請大王速速進宮!」
但趙顥依然有些遲疑:「然呂……」
他才說了兩個字,李昌濟已察覺到他心中的遲疑,立即頓足打斷了他:「呂公子那廂,貧道自會派人知會,此刻時機寶貴,不能有頃刻耽誤,請大王速率王府親從入宮,早一刻見到太后,便能早一刻到福寧殿,以定大局,免生變數。」他看到趙顥的表情依然沒有下定決心,不等他說好,便又斷然道、「大王,今夜之事,唯有令太后親眼見著大王,才會顧念母子之情,更何況,若是眾將遲遲見不著大王,只恐人心渙散,後果將不堪設想!貧道來之前已經龜卜,卦象大吉,大王不可再有遲疑。」
「大王不至,人心難安!請大王隨小人進宮!」那報信的內侍,這一次終於連貫順暢地講出話來,跟李昌濟一起催促著這個突然之間變得優柔寡斷的雍王。
李昌濟最瞭解趙顥的心思,又到:「大王一去,貧道立時親自去找呂公子,與他一道率宮外歸附的班直侍衛,自東華門進宮與大王會合,如此可保萬無一失。大王,切不可再猶豫,否則違逆天意,禍不旋踵。」
到了這時,趙顥才咬咬牙,下定決心,不再猶豫,向李昌濟拱手一禮,帶著托付意味的鄭重說道:「孤便馬上進宮。其餘之事,便拜託仙長!」
三更二點左右,雍王府的大門忽然再度打開,二十多名白袍男子牽著馬魚貫而出,在門外上馬,由一個內侍引著,冒著風雪,朝皇宮方向疾馳而去。
三更剛過,開封府。
「爹爹節哀,請速更衣,趕緊進宮吧!」
「進宮?」韓忠彥望了一眼門外,中使已經回宮繳旨去了。他這時候才覺得胸口一陣陣悶痛,他想起皇帝對韓家的恩德,眼睛不由得又濕潤了。還不到舉哀之時!韓忠彥在心裡對自己說道,他起身抬起手來,用衣袖抹了抹眼淚,望著兒子韓治,反問道:「我此時進宮何為?」
韓治一時愣住了,他明明剛剛聽到他父親口裡說「遵旨」的,而皇后的口諭,亦是召韓忠彥即刻進宮。
「禁中自有相公們主持。」韓忠彥輕描淡寫地說道,但卻已令韓治驚訝得將口張得老大這言外之意,不是要違旨嗎?!其實倘是別人抗旨不尊,倒也不值得韓治多驚訝,但說出這句話的,卻是他父親!
一貫被人譏為除了長相類他祖父韓琦之外,實則樣樣不如祖父的父親!在韓治的記憶中,從未有過父親違逆上意的記憶。父親該不是悲痛過甚,迷了心智吧?韓治狐疑地望了韓忠彥一眼。這個時候,任何舉措失當,連累的將是整個家族……
韓忠彥卻沒有去留意兒子的神態,又對一個親信家人吩咐道:「韓平,你去從家人中挑出四十名壯勇習武之人,全部要河北鄉人,換了素衣,備好佩刀、弓箭、馬匹,休要耽擱!」
「是!」韓平欠身答應了,亦不多問,便轉身離去。
韓治卻聽得更加膽戰心驚,但韓家乃是世家大族,家中規矩甚嚴,他有再多的疑問,亦不敢多問;然若不問,卻終不心安。眼見著父親便要進去換衣服,韓治急中生智,鼓起勇氣,大聲道:「爹爹,讓孩兒也一道去吧!」
韓忠彥似有點詫異地回頭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只默默點了點頭,便朝裡間走去。
待到韓治匆匆換了素衣,取了坐騎出來,便見院子裡面韓平早已領著四十名親從整裝待發。韓忠彥亦已換了一身白袍,腰間配著印綬,已騎在馬上,見他出來,韓忠彥便率眾出府。韓治連忙上馬追上,才出了門,一陣朔風便夾著雪片刮到臉上,韓治頓時冷得打了一個哆嗦,他咬緊牙關,忍住沒敢叫出聲來。
知開封府與別的朝廷重臣不同,家屬便住在開封府衙之內。這是韓忠彥一行出了開封府,往東拐到州橋北面,韓忠彥卻並不順著御街往北走,反而一直往東,道了大相國寺附近,才撿了條小巷,往北直行。韓治跟在眾人後面揮鞭急馳,卻越走越是奇怪:「難道父親想從東華門進宮?」但他看看眾人挎弓別刀的裝束,卻又直覺不太可能。
眾人如此一路疾馳,眼見便到了皇宮的東角樓附近,韓治正心裡思量著,忽然,前頭的韓忠彥勒馬停了下來。他正納悶,卻見韓忠彥與韓平下了馬,朝一間高樓走去。韓治驅馬上前,看得清楚了,才恍然大悟,原來這裡是一座望火樓,樓下則是軍巡鋪。
韓治也連忙下了馬跟過去,卻見那軍巡鋪內,出來一個廂巡檢,朝韓忠彥行禮參拜。便聽韓忠彥問道:「可有何異常?」
那巡檢欠身回道:「不曾見得。」
「有宗子從此過否?」
「不曾見。」
韓忠彥點點頭,又沉著臉說道:「爾不可懈怠,好生看守。他人爾不必攔他。天明前若有宗子從此過,管他親王郡王,一律擋了,走漏一個,吾必斬爾!」
那巡檢唯唯領命而去。韓忠彥遂又上馬,一行人又繼續驅馬朝北邊馳去。韓治自是不知,從除夕開始,韓忠彥便以加強維護京城治安為由,下令開封府城內十廂一百二十坊所轄的巡檢、邏卒、公人晝夜加強巡視。又給幾處要緊處的巡檢頒下密令,令他們派人嚴密監視東華門、拱辰門,以及咸宜坊等宗室聚居區的動靜。在這方面,他卻有個得天獨厚的優勢,宋代貴人為防火災,往往會想盡辦法,請求開封府在他們的府邸附近設置潛火鋪!此時這些潛火鋪卻正好成為韓忠彥的耳目。汴京城裡任哪家王邸有任何動靜,這些潛火鋪都很容易發覺,雖然用不了望火樓的通訊系統,卻亦可以快馬通報。
但此時韓治亦已隱隱猜到他父親的心思,一顆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大半。轉而代之的,是血脈開始沸騰。他一面使勁驅趕著坐騎,寒風與雪塊刮到臉上,不再是冰冷的刺痛,而是一種讓人清醒的刺激。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原來父親亦是他所尊敬的祖父的兒子。韓家人的骨子裡,都流著忠獻王的血液!
韓忠彥又在東華門、大貨行街附近的兩處軍巡鋪前停了兩回,詢問過東華門的動靜,兩處皆言並無異常,亦不見有宗室經過,他又問了軍巡鋪時刻,此時已近三更四點,韓忠彥的臉色終於霽緩。回到馬上,對韓平說道:「還有一處,問過景龍門,若無異常,便是平安了。」
那韓平不善言辭,不過囁嚅而已,韓治卻是心裡一愣,旋即明白過來,他父親防範的竟是雍王!雍王住在咸宜坊,咸宜坊屬於新城城北廂,他要進宮,要麼痛過封丘門走東華門,要麼痛過景龍門走拱辰門,最張揚亦不過繞道東角樓走左掖門,而絕無繞上一個天大的***去走西華門的道理。但這些韓忠彥自是不方便宣之於口,更不能說明他具體針對的是誰,不過若是巡視了景龍門尚無異常,那自然便是平安無事,可以放心了。韓治想到這些,心裡對他父親更是刮目相看。
眾人正欲繼續往景龍門北行,忽見一個渾身是雪的騎士騎著一匹棕馬疾馳而至,到了軍巡鋪前,便聽他「吁」的一聲,一個急停,便翻身跳下馬,口裡叫道:「快、快、給老子換馬!」眾人見那人身材五短,卻這般敏捷,都不由得停下來,齊聲喝彩。那人循聲望來,「啊」的一聲,卻也不管那軍巡鋪的邏卒了,直奔韓忠彥馬前,單膝跪下,行了一個軍禮,道:「新城城北廂巡檢馬紹,拜見大尹!」
韓忠彥見著馬紹,不由臉色微變,他知道馬紹與溫大有與東宮的田烈武相交莫逆,便特意將二人調到新城城北廂,其意便在以防萬一,此時馬紹這麼急急忙忙趕來,顯然不會又什麼好消息。
果然,便聽馬紹又稟道:「三更點左右,雍王率二十餘名衛士出了王府。」
此時風雪方盛,馬紹又刻意壓低了聲音,這話便只有韓忠彥父子與韓平幾人能聽得到,但便是這輕輕一句話,如同一聲驚雷,打破了韓忠彥期盼能太平無事度過此夜的幻想。
韓忠彥定了定心神,忙問道:「雍王現在到了何處?」
「稟大尹,約在三點多些,下官與溫大有在封丘門外二里許趕上雍王,溫大有已擋住雍王,下官急急前來報信……」韓忠彥方鬆了口氣,不了馬紹的話卻還沒有說完:「下官還接到部下消息,有幾百人的班直侍衛,正往景龍門方向趕去,內城閉啟城門之制早已廢弛……」
「你說什麼?!」韓忠彥臉色都白了。
出大事了!
韓忠彥原本只是防著雍王進宮惹麻煩,便想把他好好地摁在王府內,等到君臣名分定下來,便可以將一切矛盾消弭於無形之中。但他絕沒有想到,竟然會有班直侍衛的異動!
「有幾百人的班直……」馬紹以為韓忠彥沒有聽清,又說道,但話未說完,便見韓忠彥撥轉馬頭,對著韓治與韓平說道:「大郎,你與韓平即刻去宣德門前的御街,若有相公、執政進宮,立刻攔住,告訴他們,雍王作亂,宮中恐有他變,為策萬全,請他們帶兵進宮宿衛。
「是!」韓治一陣興奮,連忙與韓平一道答應了,正欲離去,又被韓忠彥叫住叮囑道:「為防萬一,除非遇著司馬相公,否則你二人不要一道去見相公們,若有以外,另一人馬上回來找我。」
韓治咀嚼這話中之意,只覺一陣寒意直刺心裡,頓時一個激靈,起始的那一點點興奮之情,早已是拋到了九霄雲外。倒是韓平,依然是淡淡答應道:「大尹放心。」他連忙也說道:「爹爹放心。」
韓忠彥點點頭,又轉過馬頭,對馬紹道:「走,咱們去封丘門!」說罷,揮鞭驅馬朝北方馳去。馬紹站起身來,對韓治與韓平抱了抱拳,亦不待軍巡鋪換馬,躍身上馬,緊緊跟上韓忠彥。
韓治咬了咬凍得冰涼的嘴唇,使勁一揮馬鞭,大喝一聲「駕」,與韓平朝南邊馳去。
二人趕到皇宮南面的御街之時,已經快到三更五點。這時已是深夜,在這樣風雪肆虐的晚上,南面的御街靠近皇宮這一段,又多是朝廷的衙門,因此這街上竟沒什麼行人。抬眼所見,除了衙門前那些稀稀落落的孤燈,還有許多沒有完成的燈架以外,便只有巡邏的兵吏。
韓治此時才知道他父親囑托的任務有多麼困難。在這樣的晚上,他二人只要一現身,便會被巡邏的兵吏發現,若是平時倒也罷了,但此刻他們卻不能冒險他父親連宰執們都不敢全然信任,這些兵吏焉知可信不可信?
二人方下了馬,在御街外面趙了一處隱蔽之處這裡既能看清御街的動靜,又離皇宮有一段距離,二人剛剛藏好,便聽道一陣車馬之聲傳來,韓治看得清了,卻是吏部尚書王珪的車駕從眼前駛過,他正欲大叫,已被韓平一把掩住嘴巴,便聽韓平在他耳邊低聲道:「大郎,等君實相公。」
韓治驚訝地望著韓平,卻聽韓平又低聲道:「大尹曾說過,王公但會做文章,別無所長…」
韓治這才醒悟過來,眼前這情形,他們的確冒不得險,他又慚又愧地點了點頭,便見王珪一行人已朝右掖門方向行去,逐漸消失在視線中。
接下來的時機是如此的漫長,韓治二人一直等到四更的梆子敲響這在往常,那些要上造成的官員,若是住在城外,此時也應當道內城城門了,但這天晚上,韓治眼睜睜地看著四五位當朝重臣從他面前走過,竟是怎麼樣也等不到司馬光。他渾身凍得僵硬,心裡又擔憂會不會是司馬光早已進宮,正暗暗計較,忽聽到一陣車馬急馳的聲音傳來,聲勢竟遠比此前聽到的大。
韓治精神一振,定睛望去,卻見御街那邊過來的,起碼是三位宰執的車駕從人兵吏,浩浩蕩蕩竟有一二百人之多!他又仔細觀察,卻怎麼也看不清是哪三位宰執。「管不了這許多了!」韓治轉過頭對韓平低聲說道:「待會我去報信,你等在這裡。」
「大郎,還是小人去的好。」韓平雖然有些不放心,但也知道此時是一刻也拖不得了。
韓治搖搖頭,苦笑道:「非是我逞強,但你看我這樣子,待會兒騎馬也跑不動。此事關係重大,我不能愧對列祖列宗。」眼見著車駕越來越近,也不及待韓平回復,便跑了出去。
四更,福寧殿。
仁多保忠渾身是血,衝到廊下:「相公,要撐不住了!」他身邊的呼延國與高豎也渾身是血,呼延國的右臂上還插著一枝斷箭,但二人依然緊緊跟著仁多保忠,片刻不離。
石越站在福寧殿正殿外的走廊上,鐵青著臉。
「皇城司是何時學會打仗的?!」石越厲聲呵斥道,「你仁多保忠是黨項名將!」
「叛賊人太多了。」仁多保忠此時也神氣不起來了,他手下全部的兵力,連班直帶內侍,不過六百餘人,此時早已折損大半。高太后雖然在福寧殿,但那些叛兵的首領也不是飯桶,他迅速將福寧殿周圍封鎖,外間的班直侍衛不知虛實,照樣不敢輕舉妄動。從福寧殿被圍起,已超過一個時辰,前來勤王的班直侍衛其實絡繹不絕,但多是群龍無首,各自為戰,少則三五人,最多一次不過五十人,雖然忠勇可嘉,但其實於事無補,反而白白送命。這自是怪不得那些班直侍衛,軍中偶語則族,為防止謀逆,宮中班直侍衛這方面的防備尤其森嚴,各班直的侍衛往往互不認識,更難說信任,若無素有威望之人將他們組織起來,他們亦只能一死盡忠。而另一方面,叛兵的人數竟是越來越多的,顯然是別處還有叛兵陸續前來支援。以仁多保忠的經驗,如今外面的叛兵,起碼有一千四五百人,幾乎是己方的五倍!
而更讓仁多寶忠沮喪的是,儘管非常節省,但他也已經快要無箭可用,幾次想派人突圍出去求援或者去武庫搬點箭矢回來,卻被叛兵打退。他不止一次地生出念頭來,想請高太后出來喊幾句話,瓦解敵人的軍心,但每次都被石越否決。石越可以親自站在正殿外的走廊上來,與眾人一起親冒矢石,卻絕不肯拿高太后來冒險。連高太后想走出大殿,都被石越派李向安毫無商量地阻止了。
既缺箭矢,亦無援兵,但仁多保忠總算看出叛兵的一個弱點,這些皇城司的兵吏,人數雖多,卻都怯於近鬥。他便抓住叛兵的這個弱點,與李舜舉輪流率殘存的班直侍衛一次次地主動衝擊叛兵,也算嚇得那些叛兵心懷忌憚,無論如何,都不敢過於迫近福寧殿。
但這卻非長久之計。畢竟叛軍勢大,他每沖得一陣,都不敢離開福寧殿太遠。己方體力漸竭,而雙方接刃肉搏,死傷難免,部下的傷亡也越來越大,而叛兵兵勢卻越來越盛。這殘酷的局面,不能不讓仁多保忠越來越絕望。
但石越卻只是冷冷地說道:「已經四更了,賊兵已是強弩之末!」
強弩之末?!仁多保忠幾乎暴怒,誰是強弩之末?外面才是強弩之末!他幾乎想對著石越大吼,但望著石越鎮定的眼神,他終於還是憤憤咬牙忍住,高聲譏道:「石帥高見!」說罷頭也不回,甩手走下台階,高聲吼道:「不怕死的隨我來!衝出去再殺一陣!」
他卻不知,此刻,他背後那個鎮定冷酷的石越,心裡亦緊張的抽搐。為何還沒有援兵來?除了皇城司外,究竟還有沒有其他軍隊參與叛亂?他一直沒聽到有關石得一的報告,他又在做什麼?算算時間,被召進宮的宰執也快到皇宮了,究竟會不會有人發現不對?還有六哥怎麼樣了?呼延忠呢?……石越心裡又太多的疑問,太多的擔憂,但他只能藏在心裡,絕不敢露出分毫。
石越心裡非常明白,在福寧殿作戰的是仁多保忠、李舜舉合那些班直侍衛、內侍,但是在這一刻,只要他露出絲毫的動搖,這些人皆會在瞬間崩潰。
這亦是一場意志的戰爭!
而支撐著石越意志的,是兩樁事情雍王此時尚未露面,已讓他心生疑竇;而他未親眼看見呼延忠與楊士芳的人頭,更讓他越來越堅信,轉機即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