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有無數種可能,因此人類的生活才變得充滿意義。
——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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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天,一望無際的大雪給古老的開封城添上了銀裝,來往於汴京城的人們都一無例外的戴著斗笠,穿著蓑衣,在深幾達一尺的雪中艱難的跋涉,便是曾經人來人往的官道上,馬車也已經不可通行了。號稱「人口上百萬,富麗甲天下」的汴京,因著黃河的結冰,便是連那汴河之上,也缺少了以往的熱鬧與喧囂。
因為人煙的稀少,守護開封外城的士兵們也變得非常的懈怠,兵器被斜靠在城門的洞壁之上,士卒們不停的搓著雙手,咒罵這個倒霉的天氣,偶爾有幾個賣柴賣碳的農夫挑著柴碳經過,兵丁們也懶得去檢查,隨他們通過了。這個時候正是被後世被稱為神宗的皇帝在位的熙寧二年、耶元1069年,大宋建國百有餘年,東京城從未發生過什麼亂子,在這承平的年代,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守城的士卒們想的,還是能夠早早接班,回去喝一口熱酒,躲在火坑邊美美的休息。
但此時在外城南二門之一的戴樓門下,穿著厚厚的冬衣的守城卒卻不能這麼輕鬆,因為一個年輕男子的到來,他們不得不勉強拿起兵器,上前盤問。因為這個男子的裝束實在過於奇特了。
穿著一件白色羽絨大衣的石越,望著這些突然緊張起來的士卒,心裡不由得不安起來,此時戴樓門的行人不過稀稀數人,怎麼看他們也像是針對自己來的。也無怪這些士卒的懷疑,因為自己的裝束,實在太過於奇特了,不僅僅服飾與此時的中國人全然不同,而且還留著一個平頭,在所謂「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損傷」的古代中國,這件事情實在顯得很怪異的。
但是雖然有點緊張,那卻只是一種自然的反應,實際上石越並不害怕。對於石越來說,實在已經沒什麼好害怕的了,在兩天前,自己莫名其妙從耶元2004年的中國穿越時空來到了這個世界,成為了自古至今「回到過去」的行動中最沒有營養的事例之一——因為石越完全不記得自己是經歷過什麼事情而回來了,彷彿他理所當然的就生活在這個世界一樣,他就出現在了這個世界上,不記得有過任何的異象。
即便是作為一個心理素質極好的人,面對這樣的不可思議而且毫無道理可以說的事情,石越的情緒也幾近崩潰。幸好他本質上是一個不可知論者,面對這樣的事情,至少不會打擊到他的信仰,倘若身為一個無神論者,面對著相對論也不能解決的問題——一個有著數十公斤質量的物體,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穿越時空來到近一千年前的古代,且記憶毫不受損——面對這種連愛因斯坦也解決不了的問題,相信任何無神論者都不得不對他的信仰產生懷疑,甚至會有崩潰感。
雖然作為不可知論者能幸運的不要產生這方面的困擾,反而可以相對平靜的接受這種事實,但是情感上的沮喪與崩潰,卻無可避免。自己出現在這個世界這個事實,不僅意味著自己從此再也不可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不可能再見自己的親人、愛人、友人,不可能再過上自己習慣已久的生活,也意味著自己需要面對全新的生活挑戰,自己需要在一個陌生的社會生存下來,並且很可能不知道意義何在?
石越隨遇而安的性格讓他頂過第一波的衝擊,能夠平平安安接受事實,並且抱著走走看看的心態,開始了向開封府的行進,但是那種認為這個世界是虛幻的不真實感,卻始終伴隨著石越。雖然這裡有實實在在的人類,並且自己也已打聽到此時正是北宋的熙寧二年,雖然自己也切切實實的會有冷、餓、痛苦等感覺,但是石越始終覺得這個世界,並不是那麼真實的。也許地獄就是這個樣子的?又或者,這是自己的前世?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想法,一不小心就跳進石越的腦海。
也因為這種不真實的感覺,讓石越並不是很害怕這些守城卒,不管怎麼樣,如果這是一個不真實的世界,你就沒有什麼好怕的。
一個看起來像是小頭目的士卒徑直走到石越跟前,較之一米七五的石越,這個守門卒要矮了不少,這氣勢也自然而然的為之一沮。他缺少中氣的喝道:「你是什麼人?有路引沒有?」
石越漫不在乎的回道:「我從華山來,我家世代隱居華山,不知道什麼路引。」這是早就想好的托辭。
當下有幾個守門卒就被他這種態度所激怒,正要上來好好教訓一下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卻被那個小頭目用手勢止住了。小頭目見識較多,石越雖然裝飾奇特,但是那件羽絨服,看起來卻不是一般人穿得起的,他態度這麼傲慢,必有所恃。此人又自稱是來自華山的隱士,須知道這年頭隱士比高官還吃香,搞不好是個連皇帝也知道名字的人物,自己可不好得罪,混口飯吃不容易,沒必要去隨便得罪人,而且這小子眉清目秀,膚色白得像個女人,更不可能像是蠻夷,那些蠻夷據說百個裡面也沒一個有這麼白的皮膚,如果不是個貴公子之類的人物,那就肯定是個讀書人。
想通這些關節,小頭目就做了決定——請示上級。有什麼不對的,由上級負責去,誰叫他們每個月的錢拿得自己多呢,這責任也由他們負吧。當下便客氣的對石越說道:「這位公子,你先這邊請,我得請上官做主,不敢私自放行,你體諒則個。」
也不管石越答不答應,便把他請到了城邊,早有一個士卒去最近的一個戰棚裡請正在烤火的長官。
石越也不多說什麼,無可無不可的站在一邊,突然有興趣欣賞起這現代難得一見的大雪來。看著這一片片有如鵝毛的大雪從天空慢慢的飄落,伴著西風在半空中翻滾、跳動,然後靜靜無聲的落在大地上,把剛剛被行人踩出的腳印覆蓋掉……一首從小熟讀了的詩突然就跳進了石越的腦海裡,那是他父親小時抱著他在膝上看雪時教給他的,因為這份父子之情,印象便特別的深刻,此時見情生景,就自然而然的吟了出來:「一片一片又一片,飛入泥潭皆不見;前消後繼不斷飛,……」剛剛想把最後一句詠出來的石越猛然覺悟,幾乎嚇出一身冷汗,這可是一首革命詩,最後一句是「終叫河山顏色變」,這樣的詩在這個時代可是反詩,自己當著這士卒的面詠出來,這不是找死嗎?
那個小頭目饒有興趣的聽著這個年青人在這裡詠詩,一邊暗暗稱讚自己剛才的決定英明果斷,不過聽到這傢伙最後一句吟不出來了,心裡又在暗暗笑話這個傢伙是個笨蛋,雖然他自己是絕不會作詩的,不過這一點也不妨礙他嘲笑人家作不出詩來。
石越卻沒有去想如何把最後一句吟完,這「終叫河山顏色變」不斷的衝擊著他的心,讓他的心以這兩三天來最強烈的節奏高速的跳動著……但很快他就冷靜下來,這幾天的飯還是那些善良的老百姓們周濟的,自己手無縛雞之力,不餓死就算不錯了,還想什麼別的?
就在這當兒,那去請示的士卒已經回來了,不過長官沒有跟他一起來,這麼冷的天,這位長官連動都懶得動一下,反而把這個來請示的士卒給臭罵一頓。這個小頭目聽了回報,為難的又思忖半天,終又想到石越沒有吟完的那首詩,最後下定決心的說:「放行。」
畢竟放一個奸細入汴京城,不見得就一定能追究到自己的責任;而得罪一個有權有勢的人,自己就肯定慘了。這利弊之間,他還是想得明白的。
進得汴京城的石越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好做的。從戴樓門往北一直走,由新門進了內城,就可以看到開封府,然後順著御街往東,經過州橋,再過了土市子,就是整個東京最繁華的商業區,相國寺就在此處。雖然天降大雪,街上行人稀少,但是石越的奇裝異束還是吸引了不少人的側目。石越本人對此倒毫不介意,只是這一路走過去,只怕也有二十多里路,雖然街道砌得很好,但仍然不似平時好走,這一路邊走邊看,幾乎用掉石越一上午的時間。
畢竟是當時全球最繁華的地帶,大相國寺附近的店舖既便是這個時候,也多是開著營業的,而且酒樓店肆之中,客人雖無平日之多,卻也不在少數。但是對於石越來說,此時的當務之急,倒是想個辦法養活自己。
自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花錢的本事比賺錢的本事多,在這個時代要生存下去,的確是很困難。他的專業是中國古代史,在現代社會雖然是個冷門,但總算還可以找份教職謀生,可在這個時代,自己的毛筆字寫得如此歪歪扭扭,想做西席,人家還怕你誤人子弟。想到這些,石越不禁微微歎氣。
可恨的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身上什麼都沒帶,除了一個錢包幾百塊錢外加幾張銀行卡,因為不抽煙,連個打火機都沒有,要不然多少可以當幾個錢用用。現在唯一可能當得出去的,是自己的羽絨服,但是這衣服要當出去了,沒餓死之前只怕先就凍死了。這時候天氣之惡劣,自己現在也算有所體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