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都很平靜,我已經疲倦得連噩夢也沒有力氣做了。b111.net第二天的早晨,是耒把我叫醒的。
「家主,家主?」
「什麼?」我披上衣服,坐了起來。耒的聲音很平靜:「周人追來了。」
「多少人,裝備怎樣?」隔著門簾,還是可以聽見耒咬牙的聲音:「九條帆船,戰士二百左右,裝備好像很精良。」
「我們呢?」「臣數了一下,家臣中可以戰鬥的八十人,士中可以戰鬥的二十人,以一敵二。」
「如果,」我突然生出了一個大膽的主意:「我把全部指揮權交給你,包括廩也歸你調遣,你準備怎麼打?」
「臣用奴隸十多人駕兩條槳划船誘敵,一面派人潛水鑿穿敵船的船底,一面用大弩發火箭點燃敵船的帆桅,使其不易逃遁。我們船雖少,但大而且結實,敵人船小而且不堅固,鑿不沉的,就撞沉它!」
我已經穿好了衣服,把被子踢到身後,正襟端坐:「進來。」耒答應一聲,掀簾膝行而入。
我從枕下取出令簡,雙手各執一端,遞給他:「我命令你全權指揮這次戰鬥,以令簡為憑據,違令者殺無赦。」
「是!」耒恭恭敬敬地接過令簡,高舉著出去了。我就坐在那裡,久久不動。
宰人端進飯來。很簡單,一盤熱餅,一碟生魚,一壺米酒。我喝一口酒,酒很甜,可不知道為什麼,吞下去卻突然變得苦不堪言。我只好撮了餅來吃。
「咱們這一去,背井離鄉,也許不會回來了,」我歎口氣,「是不是應該帶幾個女人,以延宗嗣?」
宰人一邊熟練地把生魚切片,一邊很恭敬地回答:「可是,主人,我聽說航海,尤其是戰船航海,帶了女人很不吉利的。」
「是嗎?」我忽然覺得很好笑,「虧得我妻妾都死光了,又沒有兒子女兒——別的人沒有命令也不敢攜帶家眷吧。女人嘛,哪裡都有吧,只要能找到個安身的地方,不用發愁不能繁衍吧。」
宰人一邊點頭,一邊把切得很細的魚膾端到我面前。
「大人,」忽然廩的聲音在艙外響起,「您把令簡給了耒?」「是,」我在心裡暗笑,這小子沉不住氣了,「怎麼了?」
「他只是個家臣……」「是,」我抬高聲音打斷他的話,「怎麼了?!」「沒,沒什麼,」年輕人立刻軟了下來,「侄兒告退了。」
「等等,」我突然想起了「火鷙」,「我放在庫裡的那四口大木箱,耒帶來了沒有?」
「好像……」沒等廩好像完,我已經掀開門簾,走出了船艙。
立刻,一副寬大的背膀擋在了我的身前:「家主,請退回船艙裡去,這裡危險!」這是全身甲冑的耒。
我從他的肩膀上方望出去,戰鬥已經開始了,就在我們身前三十多丈外的海面上:「為什麼不劃過去?」
「他們足以對付敵人,這是主船,不可輕動。」我「哼」了一聲,想要命令他把船划近戰場,想一想,卻又忍住了:「那四口大木箱呢?」
「就在這條船上。」「好,」我精神忽然一振,「快去取來。」
耒答應一聲,走開了,立刻又有另外一名家臣補上空缺,擋在了我的身前。一片水沫捲來,我不由得又咳嗽了兩聲,強嚥下一口血去。
上天哪,千萬別讓我在這時候倒下去啊!
船隨著西風,緩緩地向戰場靠去。木箱運到了,我打開一口箱子,沉聲向身邊的幾個人說:「照我的樣子去做。」
解開皮索,四隻兩尺多高的「火鷙」被取了出來。我打開一隻「火鷙」的背脊,嗅了嗅藥氣:「還很乾燥嗎?」
三個人齊聲回答。我把「火鷙」放置在木架上,望一望敵船的距離:「各對準一艘敵船,距離要在二十到二十五丈。」然後取下腰間的火石,敲亮,點燃了藥索。
四道火光箭一般穿破層層激盪的水霧,射向敵船。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大聲驚呼起來。四隻「火鷙」向敵船上吐了一串火焰之後,又原路飛了回來,跌落在船頭。
敵人的陣腳亂了,他們的鬥志已經被從天而降的神鳥給完全摧毀了。
「這是什麼?」史咎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撿起一隻「火鷙」。我笑笑,把名字告訴了他,然後轉向耒:「不要放走一個人!」
「捉幾個活的,作為犧牲。」史咎平靜地說道。是啊,這樣一來,不必要殺奴隸來祭天了。這些周人,真是送上門來的好祭品啊。
我和史咎走進艙內。他還念念不忘「火鷙」:「沒有機械,它怎麼會飛的呢?」
「我配了一種藥,」我詳細向他解釋,「用一定量的硫磺、硝石和木炭,磨細混合,遇到火則會激發出一種極大的力量來……」
「本打算獻給帝的,用來對付周人,」我忽然感慨萬端,「可現在……唉,也許這東西……不知道這東西什麼時候才能重回華夏。」
「我們都是要回去的,不是嗎?」史咎蒼老的臉上,皺紋越來越深,「我們若是埋骨異鄉,子孫總是要回去的,不是嗎?」
他的眼睛濕潤了。那只「火鷙」在他手裡顫動,像他的一顆心,想要飛回故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