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Shirley楊在「人形行刑坑」邊觀看四周記載的儀式場景,越看越是觸目驚心,那些古老的雕刻圖案,雖然構圖簡單,但帶給人心理上的衝擊,卻絲毫不亞於親眼看到,有活生生的人在面前生剮活剝,壁畫中的一筆一劃都似是鮮血淋漓。
但比殺人儀式壁畫更為殘酷無情的,是我們必須要面對的現實,鐵一般的規則沒有任何變通的餘地,想要舉行鬼洞儀式,就至少需要一個人作為犧牲者,沒有犧牲者的靈魂,就像是沒有空氣,蠟燭不能燃燒。
壁畫中線條簡單樸拙的人形,可以清楚的區別出「祭品」與「祭師」,整個祭祀「蛇骨」的過程,都由兩名祭師完成,他們身著異服,頭戴面罩,先將一個奴隸固定在牆壁上,用利器從頭頂開始剝下奴隸的皮,趁著奴隸還沒徹底死亡的時候,再將他放置於地面那個行刑的石槽中殺死,隨後一名「祭師」抱著已死的祭品,進入到祭壇有兩個水池的地方,那裡才是祭祀蛇骨的最主要場所,不論要進行何種方式的儀式,都要將死者與「鳳凰膽」同時沉入分別對應的兩個水池裡,這似乎是為了維持某種力量的平衡。
殺人儀式的場面太過殘酷,我看了兩遍,就覺得全身不適,似乎在鼻子裡聞到濃重的血腥惡臭,心裡感到又噁心又恐怖,我問Shirley楊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途徑了嗎?如果說為了活命,同夥間自相殘殺,不管從道義上來講,還是從良心上來考慮,都是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的,同夥同夥,說白了就是一起吃飯的兄弟搭檔。都在一口鍋裡盛飯吃,誰能對誰下得去黑手?把槍口對準自己的戰友,那即使僥倖活下來,也必將落入萬劫不復的境地,能擺脫鬼洞的詛咒,卻永遠也擺脫不掉對自己良心的詛咒。
Shirley楊顯然也產生了極重的心理負擔,我安慰她說:「目前還不算死局,咱們再想想別的辦法,一定能有辦法的。」我嘴上雖然這麼說,但其實心裡完全沒底。只是暫時不想面對這個殘酷的問題,能拖延一刻也是好的。
舉行剝皮殺人儀式的石槽和牆壁,都令人不忍多觀。我們回到了有兩個水池的大廳,只見阿香正坐在明叔身邊按著斷手輕輕抽泣,明叔雙目無神,垂著頭倚牆而坐,而胖子則蹲在地上,正在觀看一個古怪的水晶缽。他見我和Shirley楊回來,便招呼我們過去一起看。
這透明的水晶缽我進來的時候已經見到了,但並沒有引起我的注意,此刻見似有古怪,到跟前一看,奇道:「這有些像是個計時之類的器物。」
水晶缽的缽體像是個小號水缸,上面與玉山的山體相連,不過渾然一體,看不出接口在哪裡。不知從何時起,一縷細細的暗青色水晶沙從上面漏下,缽底已經積了滿滿一層,我順著流出「水晶沙」的地方向上看,與山體的接口處,有一個黑色的惡鬼壁畫,面目模糊不可辨認,但我卻覺得十分像是隧道中的「大黑天擊雷山」。這只正在不停注入流沙的水晶缽,是一個古老的計時器嗎?它莫名其妙的擺在這裡又有什麼作用?我心裡產生了一種不太好的念頭,但如那黑影般模糊朦朧,雖然腦子裡很亂,但仍然感覺到這個計算時間的東西,並非善物。
胖子對我們說:「從一進來,我就發現這東西就開始流進水晶沙,以我的古物鑒賞和審美情趣來看,此物倒有幾分奇技淫巧,且能在潘家園要個好價錢,不如咱們……搬回去當做一件紀念品收藏收藏。」
我心中疑惑正深,便對胖子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不置可否,Shirley楊這時突然開口說道:「可能咱們進入祭壇後,無意中觸到了什麼機關,這水晶缽就開始倒計時了,如果在流沙注滿前咱們還沒有完成儀式,那麼……」說著把目光投向那一團黑影般的惡鬼壁畫。
我頓時醒悟,是了,這地下祭壇是惡羅海人的聖域核心,自是不能隨便進出,如果到了某一時間還遲遲不舉行儀式,那隧道中的「大黑天擊雷山」介時就會被從白色隧道中放入祭壇,我們還不知道,那黑影般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它似乎是某種存在於水晶石中的邪惡物質,是祭壇的「監視者」,那麼我們究竟還剩下多少時間?
以流沙注入的速度,及水晶巨缽的大小來判斷,我們剩下的時間不超過兩個半到三個小時,必須在這個時間以內,完成那殘忍的剝皮「殺人儀式」。
面對這不斷流逝的死亡倒計時,我們的心跳都開始加快了,似乎那流出的不是「水晶沙」,而是靈魂在不斷湧出軀殼,Shirley楊說時間還富裕,但留在玉山內的祭壇裡盯著這流沙看,只能陡然增添心中的壓力,咱們先退到外邊的石莖天樑上,商量商量怎麼應付這件事。
我和胖子也都有此意,於是帶著阿香與明叔,眾人暫時離開了那座邪惡的祭壇山洞,坐在天梁附近的石人像下,各想著自己的心事,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最後還是我先開口,一路上不斷接觸有關「鬼洞」、「蛇骨」、「虛數空間」以及從未聽聞的各種宗教傳說,使我對「無底鬼洞」逐漸有一個粗略的概念,我把我的概念對Shirley楊講了一遍。
精絕的鬼洞族,管埋有蛇骨的無底洞叫做「鬼洞」,而「惡羅海人」中並沒有這個稱呼,它們直接稱其為「蛇骨」,那是一些來自虛數空間的屍骸,絕不應該存在於我們的現世之中,深淵般的洞穴,是那屍骸腦中的記憶,「惡羅海人」認為世界是一個生死住復的輪迴循環。這個世界毀滅之後,會有另一個世界誕生,循環連綿不斷,所有的世界都是一體的,而「蛇骨」也將在那個世界中復活,它們通過不斷地犧牲生命供奉它,是期望惡羅海人也能在另一個世界中得以存留。
如果從另一個角度來理解鬼洞的傳說,會發現這些傳說與中國古老的風水秘術,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風水之根本並非「龍砂穴水向」,歸根結底是對「天人合一」的追求。什麼是「天人合一」呢?「天」表示天地、世界,「人」表示人類、包括各種生靈、生命。在「天人合一」的理念中,它們都並非獨立存在的,而是一體的,是一個整體,按Shirley楊的話所說就是如同後世的「宇宙全息論」。
「天人合一」的理論中,提出陰陽二氣,雖然分為兩極,但既然是一體的,便也有一個融合的點,這個區域就是祖龍地脈的「龍丹」,深埋崑崙山地下的「龍丹」,是生氣之總聚之所,抬頭就可以看到頭頂的晶脈,有的全變黑了,有的又光芒晶瑩,一條龍脈的壽命到了,另一條新的龍脈又開始出現,這是所謂的生死剝換。全世界,恐怕只有喀拉米爾的龍頂下有這種罕見的地質現象,這裡是「陰」與「陽」的交融混合之所,所以惡羅海人才會把祭壇修在這鉉弧交叉的緊要位置。古人雖然原始愚昧,但也許他們對自然萬物的認識,遠比現代人更為深刻。
鬼洞的詛咒,不論是通過眼睛感染的病毒,還是來自邪神的怨念,想消除它最直接有效的辦法,就是將一具被詛咒的祭品屍體,與「鳳凰膽」按相反的位置,投入龍丹內的兩個水池中,切斷其中的聯接,祭壇裡的壁畫中有記載,這條通道不止一次的被關閉過,關閉了通道,鬼洞與影子惡羅海城,包括我們身上的印記雖然不會消失,但它們都變成了現實中的東西,也就沒有危害了,直到再舉行新的祭祀儀式,不過這祭壇卻不能進行毀壞,否則會對山川格局產生莫大的影響,那會造成什麼結果是難以估計的。
我看了看時間,不知不覺,已經和Shirley楊商量了一個小時,想到了不少的可能性,但最終的結果,還是和先前的結論並無二致,沒有一個犧牲者,全部的人都得死在祭壇裡。
胖子在旁聽了半天,也插不上嘴,雖然沒徹底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但至少明白了個大概,便說道:「犧牲者還不簡單嗎?這不是現成的嗎,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說著就看了看明叔,那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潛在的台詞不用說我也能明白:要死人的話,沒人比老港農更合適了,反正是他自找的,說了八百六十遍不讓他跟著咱們,偏要跟來,而且現在腦袋也撞傻了,加上他歲數比咱們老很多,鬼洞的詛咒是誰歲數大誰先死,所以說他現在跟死人也沒多大區別,咱們就不用發揚革命人道主義精神了,按老胡的話說,那叫為救世人而捨身入地獄,成正果了,可喜可賀。
阿香一聽這話,嚇得臉都白了,竟然連哭都哭不出來,緊緊抱住Shirley楊哀求道:「楊姐姐求求你們別殺我乾爹,這個世界上只有乾爹管我,我再也沒有別的親人了。」
Shirley楊勸她不要擔心,然後對我說:「這件事不能做,你知道我是信教的,我寧可自己死了,也不能做違反人道的事,雖然明叔很可能活不過明天這個時候,但咱們如果動手殺了他,又如何能面對自已的良心,主教導我們說……」
我對Shirley楊說:「你那位主盡說些個不疼不癢的廢話,我不願意聽他的話,但你說的很對,我們迫於生活,是做了一些在道德上說不過去的事,別的不說,單是摸金校尉的行規,你數吧,能犯的咱們都犯了,可以說道德這層窗戶紙,早已捅破了,不過捅進去一個手指頭,跟整個人都從窗戶裡鑽進去,還是有區別的,這種心黑手狠的事我還是做不出來,下不去手。」
Shirley楊見我如此說,這才放心,說道:「如果非死一個人不可,我……」
我知道Shirley楊始終都覺得在去沙漠鬼洞的事件中,連累了許多人,心中有所愧疚,她是個很任性的人,這時候怕是打算死在祭壇裡,以便讓我們能活下去。於是不等她說完,便趕緊打斷了她的話,大伙都看著我,以為我想出了什麼主意。我心亂如麻,看著明叔無神的表情,心中不免浮現出一絲殺機,但理智的一面又在強行克制自己這種念頭。各種矛盾的念頭,錯綜複雜的糾纏在一起,腦子裡都開了鍋,感覺頭疼得像要裂開了,再看看手錶,催命的死亡時間線在不斷縮短。看到胖子正把「鳳凰膽」一扔一扔的接在手中玩,便搶了過來:「小心掉到天梁下頭去,下邊水深,這珠子如果沒了,咱們可就真的誰也活不成了,這是玩具嗎這個?」
胖子不滿的說:「你們今天怎麼突然變得心軟起來?其實我看明叔現在活著也是活受罪,癡傻呆蔫的,我看著就心裡不落忍。咱今天趁這機會,趕緊把他發送了早成正果才是,阿香妹子你不要捨不得你乾爹了,你不讓他死是拖你乾爹的後腿耽誤了他啊,過這村沒這店了,要是明天死就不算是為救世人而死,那就成不得正果,還說不定下輩子托生個什麼呢。而且……而且還有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各位別忘了,明叔已經腦震盪,傻了,就是什麼也不知道了,與其……」
阿香被胖子的理論,說得無言以對,正要接著哭泣,卻忽聽一直默坐在那裡沒反應的明叔輕輕呻吟了一聲:「唉呦……真疼啊,我這條老命還活著嗎?」
阿香看明叔的意識恢復了,驚喜交加,明叔顯得十分虛弱,目光散亂,說剛才掉下雲層底部的水晶石上,把登山頭盔掛掉了,一頭撞在什麼硬東西上,就此便什麼也不知道了,又問這是什麼地方?
阿香把剛才的情況對他一說,明叔撫摸著阿香的頭頂,長歎一聲:「唉,這苦命的孩子,胡老弟呢?我……我有話要對他說。」
明叔請求Shirley楊和胖子先迴避一下,他們知道明叔大概想說阿香婚姻的事,二人只好向後退開幾步,明叔老淚縱橫地對我說:「其實自打聽到這擊雷山的名字,我就已經有思想準備了,這次似乎撞傷了內臟,這是天意啊,一切都是天意,既然不死一個人,就誰也不能活著離開……那也就認命了……,不過阿香這孩子,我放心不下啊,你一定要答應我,以後照顧好她。」說著吃力的抓起阿香的手,想把她的手讓我握住。
我見明叔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心中突然感到一陣酸楚,於是握住阿香的手,嘴中答應著:「這些事您儘管放心,我雖然不一定娶她,但我會像對待我親妹子一樣永遠照顧她,我吃干的,就決不給她喝稀的。」
明叔的目光中露出欣慰的神色,想握住我的另一隻手,生離死別之際,我心中也頗為感動,剛想伸過另一隻手去和他握在一起,神情恍惚中見到明叔眼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詭異光芒,我猛然想到另一隻手裡正拿著「鳳凰膽」,腦中如同滑了一道閃電:「操你女馬,這戲演的夠真,但想蒙胡爺還差點火候!」
不過我畢竟還是反應稍稍慢了半拍,就這麼不到一秒鐘的時間,明叔一把奪過「鳳凰膽」,身子一翻從地上滾開,我還有一隻手和阿香握在一起,我趕緊甩掉她的手,想撲到明叔的雙腿把他拽住,但這裡距天梁邊緣不遠,下邊是鏡子迷宮般的水晶石,而且有些地方還有水,那枚事關全部人生死的「鳳凰膽」很可能在纏鬥中掉落下去,我投鼠忌器,也不敢發力,竟沒撲住他。
明叔就像是只老猴子,從地上彈起身子,踩著石人像身前的石盎,蹭蹭兩下就爬上了石人的頭頂,舉起「鳳凰膽」說:「誰敢動我我就把珠子扔下去,大不了同歸於盡,胡仔肥仔,你們兩個衰命仔,自作聰明想讓我雷顯明替你們送命,簡直是在做夢,我什麼場面沒見過,還不是每次都活到最後,誰***也別想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