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鴉深吸一口氣,滿腹沉痛的講述到:「你在海魔號上見過海盜統領傑森約迪?」我點點頭,以示默認。「那並非海盜王的真身。」他此話一出,驚得我心頭如勁弓空彈,眉宇間不自覺鎖了一下。
「真正的海盜王傑森約迪,被困在了朱巴河畔的阿布萊。當然,這是我執行暗殺任務時獲知的情報。而現在,他也許躲藏到了拜達博,甚至謝貝利河畔的貝萊德文,那也是說不准的事情。畢竟,以你目前所處的任務階段,遠無法想像那裡的局勢。」
懸鴉娓娓道出的每一句話,都如晴天霹靂,閃電鞭子似的抽在我心頭。我已冥冥中感覺到,這的確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因為矛盾點最終牽扯進了索馬裡。
懸鴉略略欠身,掐下膝前一朵嫩黃色的蒲公英花,拈在手上撕扯起花瓣。我知道,他講述的同時,也是在揭開自己記憶上的瘡疤,為了克制情緒,他才有此分撒精力的舉動,到底怎樣的痛苦,會把一等一的殺手懸鴉折磨成這樣,用撕扯花瓣的單調行為,緩和內心世界的無限悲憤。
「說到這,你也許想到了什麼。但事情遠非你大腦此刻能推測出的那般簡單。」細長絨軟的嬌嫩花瓣,被懸鴉粗糙鐵硬的手指撕得光禿禿,他頓了頓,又接著說。
「近年來,公海搶劫的對象範圍逐漸擴大,不再局限於客輪上那些中產階級的金銀首飾和嬌媚女人。海盜王胃口大增的同時,也預感到自己與各國權貴集團的海運利益矛盾激化,遭受各國海軍圍剿的風險日益攀升。」
我看了一眼懸鴉陰冷的眼睛,便仰望著高大的棕櫚樹,深深吐了一口氣,釋放掉警惕對方攻擊的緊張。繼續聽他講述。
「海盜王為了長命百歲,逃避某日死在魚雷下的厄運,便把搶奪的財富提前轉移上陸地一部分,而你在海魔號上見到的傑森約迪,雖然身形長相和本人相像,但那只是海盜王的傀儡替身。」
我在柬埔寨的無名小鎮,遁隱長達五年之久,懸鴉這一番話,終於使我重新跨了一步,趕上這個世界的步伐。
「噢!原來,現在大費周折,最終是要趕往索馬裡,救出他們的海盜統領?」
我話一說完,本以為對方點頭默認,懸鴉卻干冷地哼哼一笑,那副鄙夷的神態,重新布上他遮蓋的臉頰。
「錯,是殺死真正的海盜王。」說完,他又長長欠了一下身,揪下離膝蓋再遠一些的蒲公英花,延續起剛才撕扯的動作。
看到懸鴉再一次撕扯花瓣,分解內心泛湧起的痛苦,我不禁打了個寒戰,他究竟見到了什麼?陷入過哪些困境,會把他一個絕對危險的殺手逼迫到如此地步。
「所以說,你把問題推測簡單了。」懸鴉說完,重新低下了頭,我知道,他眼神流露出一種不願被人看到的東西,才有意躲避視線。
殺死海盜王的真身,海魔號會陷入群盜無首的境地,而假的傑森約迪,便也名正言順,取而代之成為真正的海盜王,把持黑色財富的大權,再度起帆率領海盜,攻擊公海上出現的目標。
「現在,你腦子裡的推測是正確的,只有殺死困在索馬裡的海盜王,海魔號上才能再次出現海盜王。」懸鴉那雙眼睛,看似冷峻木然,可察言觀色、探知對方內心思想的能力很強,我雖然表情呆滯,但心裡那點想法,還是被他探知的一清二楚。
「是的,我的確想到了這一點。」很快答覆了懸鴉,借此掩蓋一下內心的浮動。
「我也上過海魔號,趕往索馬裡刺殺海盜王之前,由一個印第安人陪護,他負責傳承任務,行動必須一步步推進,只要有一處失敗,任務便會擱淺。」
這話又讓我大吃一驚,他能瞭解那麼多,可想而知,這傢伙究竟深入到任務哪個階段。或許,他已經感受過索馬裡的死亡刺激。
我當然明白,他說的任務擱淺,無非兩種結果。一是計劃敗露,被海盜王的手下反撲追殺;二是遭受僱主的毒手:滅口。
「近來,印度洋海域突起多支海盜,其中勢力最強的一支,名為「索馬裡水兵」。這些海盜組織,之所以像雨後春筍,有了滋長的溫床,就在於真正的海盜王被困,無法回到海魔號。」
紅彤彤的太陽,像個膽怯的孩子,正趴在遠處的丘陵山頭,偷偷窺望向我和懸鴉這裡。現在,我不免心有餘悸,當時若一刀宰了懸鴉,真不知道自己會落個什麼結果。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若真的不堪一擊,也就不會從索馬裡活著逃生。恐怕,也只是他這個「九命懸鴉」,才夠命數回來。
「山中無虎猴兒稱王,海盜王的退隱,緩解了其它海盜成長環境的壓力。」說完,我倆陷入了片刻沉默。
「我從柬埔寨的西哈努克出海而來,進入印度洋海域時,明顯感到乘船環境加劇惡化。」
不難想像,原本勾結仰仗海魔號的那些小毛賊船,現在都各自尋求新的依附。這個過程,看似瓦解,實則刺激了海盜繁衍,好比細胞分裂前很虛弱,一旦分裂開來,成熟到再次分裂,必然一發不可收拾。
懸鴉聽完我的話,眼睛頓時一亮,他那先前的陰冷,以及時時顯現的鄙夷,彷彿哈在玻璃上的熱氣,被干布一下抹了去。
「哦,你這麼一說,我反而猜到你是誰了,你應該就是極富傳奇色彩的東南亞叛逃傭兵,被三個國家聯手通緝,代號:殺戮機器的追馬!」說完,懸鴉喜上眉梢兒,翹首企盼似的等我點頭承認。
「是啊,我做傭兵之前,執行過很多替政府抹去污點的任務。殺戮機器對我而言,不足為過,我從不姑息對手,卻為那些死在手上的無辜生命而悔恨餘生。」說完,我也不自覺地揪一朵身旁的小野花,撕扯起花瓣。
「哈哈,現在,你這個替別人剷除污點的工具,卻也成了被顧忌的污點,遭受嶄新工具的剷除。不過,你能活到今天,想必也探知到了人性的真諦,知道了生命與正義的奧秘。」
我抬起頭,再一次仰望參天的棕櫚樹,深深哀歎了一口氣。五年來,這是第一次,我彷彿從懸鴉身上看到另一個自己,寂寞的靈魂終於有了對話的機會。
「我再告訴你一件事情,你已經很幸運了,僅僅胸肌扎破點皮,就獲知了這些鮮為人知的信息。」我恭敬地點了點,表示接受懸鴉的調侃。
從撕下懸鴉的面紗,看到他鼻子以下整張嘴唇,及下巴上的肉皮,全部給人剝去,甚至他緊裹的軀體,還遮藏著哪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傷殘,我就已經感觸頗深地瞭解到,他付出了怎樣的代價,才能對我道出海盜內部如此一個石破天驚的秘密。
「如果你想偷渡進入索馬裡,萬不可從基斯馬尤市登陸,但又必須順著朱巴河靠向布阿萊,之後橫穿過拜達博,潛游進謝貝利河,逆流而上翻過邊境大壩,折入埃塞俄比亞,這是唯一一條逃出生天之路。」
懸鴉說完,湧動的眼眸泛起一絲壞意,像等著看一齣好戲。我懂他的意思,依照他描述的路線,別說去刺殺海盜王,隨後遭受追殺,就算單純去探險旅遊,已足矣使我丟到大半性命。
縱使活著越境,進入埃塞俄比亞,那無邊無盡的沙漠,以及那些持槍的原住黑人,會在我筋疲力盡之際,輕易送我回上帝身邊。那樣,伊涼她們的命運會多悲慘,可以而知。
懸鴉看我眼神踟躕,知道我不是那種盲目的、自以為是的殺手,他又輕淡地說到。
「當你一靠近布阿萊,各個方面的危險,會向空氣中夾雜的灰塵一般撲面而來,讓你連呼吸的機會都沒。那支新興起的『索馬裡水兵』海盜,會把你當成營救海盜王的使者追殺,你可別小看他們。我聽說,八大殺手中已經有人被他們重金僱傭了,凡是趕去營救海盜王的殺手,除我之外沒一個活命回來。」
聽完這些話,額頭不知幾時冒出汗珠,迎在暖暖的旭日之輝裡閃爍。
「開始的時候,我確實把事情推測簡單了,這個任務,比我曾經為政府做事時,接受的任何一次都危險。懸鴉認同地點點頭。
「還有一個你掀開頭蓋骨都想不到的棘手問題。」懸鴉像故意嚇唬我似的,一波接一波道出,使我應接不暇。
「海魔號上的傑森約迪,每次指派這個任務,都是偷偷的雙箭齊發,肯定還有一名殺手,在你之前,要麼在你之後,時隔不會超過一周,經此路線趕往索馬裡,無論能否殺死海盜王,你倆最後的任務,是幹掉彼此。所以,雙箭雙雕!」
原來,那天被關在海盜船的大鐵籠子,那個戴墨鏡的傑森約迪說,之前派去的兩個殺手夭折,而且杜莫也這麼對我說,看來懸鴉已經幹掉了和他同時接受任務的殺手,杳無人知地活了下來,躲避進這家廢舊工廠。
「你殺掉的那個殺手,可是八大殺手裡的一名?」我追問到,懸鴉憂慮地搖了搖頭,他彷彿又回憶起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