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凝視,劉武望著諸葛顯許久,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道:「顯兒,你到西北做什麼?」
諸葛顯的亡父才與劉武侄兒諸葛尚平輩,劉武又大他十歲,稱他顯兒理所當然,也算是暱稱。
也不等諸葛顯開口,劉武又多問了句:「顯兒,你可是皇帝陛下派遣來的使節?」
諸葛顯神色黯然,苦澀一笑:「侯爺,您的上書被留中不發了。」
無言。蜀中一直沒消息,雖然劉武也猜過這個結果,可他真不願相信皇帝會是這樣心胸狹窄不顧大局的人。
他突然靈光一閃,很嚴肅的望著諸葛顯,冷冷道:「既然皇帝沒有下令,那你幹嗎不留在江油到我這邊來了?你可知道你這是什麼罪名?」
好一陣沉默,大男孩眼眶濕潤,潸然若泣,好半天才道:「我知道。」
無疾無故辭官,罪當流,永不敘用。
「你呀,真是糊塗,你到西北來幹嗎?你留在江油,霍俊那邊更需要你出謀劃策啊。」劉武怪罪道。
諸葛顯勉強笑了笑:「侯爺,霍將軍現在手下文臣武將十幾名,多我一個不多。」
十幾名?劉武微微一愣,這小子翅膀都這麼硬了?
諸葛顯便將霍俊的情況跟劉武稍稍講了些。
中郎將霍俊又陞官了,揚威將軍,與皇帝封賞劉武的振威將軍官階相等。
這半年來,董厥時常心口疼得厲害,經常不能視事。霍俊漸漸主導江油一線防務。
他與魏國勢不兩立的決心和意志,從劉武那邊繼承的慷慨恩賞加之身先士卒最終感動了無數地漢軍將士,將士們高呼這位可敬可愛的大板牙將軍之名,與魏軍血戰疆場。
江油一線漢魏兩軍交鋒無數,霍俊屢次受傷。但堅持不退回成都,帶傷堅持作戰。
劉武宛如看到那一場又一場事關帝國生死的殊死搏鬥,霍俊那個混蛋忍受著無窮無盡的危險,與敵軍爭奪每一寸土地,浩蕩的水內飄滿屍體,血紅一片。
「我就知道是我拖累了他,他應該能成為帝國舉足輕重大人物地。」劉武感慨道,「現在這樣再好不過了。」
的確,霍俊已經成為帝國新一代的傑出將領。連姜維都屢次召見他,皇帝也對霍俊頗為看重。
帝國已在生死存亡邊緣,叛臣群起,蔣舒、馬邈。皇帝對很多人都不放心,現在除劉武能威脅到他統治不可能倚重外。劉武留下的那些與魏國血戰多年的老弟兄們,都被皇帝接受。
這也是最讓人好氣又好笑的東西。當年。這些弟兄因為與劉武接近都遭到打壓,可也正因為與劉武接近都是百分之百肯定不會降伏魏國的。
姜維讓霍俊量才錄用。皇帝保持緘默,有幾個立下大功地皇帝還稍稍加賞做到軍侯了。
「我就知道這些小崽子們能成氣候。」
劉武大感欣慰。
「主公,」宗容插嘴,「明義這半年來在主持江油很受大家好評呢。」
諸葛顯略略有些尷尬:「廣崇說笑了,政務多虧李長者提點,又有姚平允幫助,我也沒做什麼。」
「呵呵,」宗容道,「明義你過謙了,處置公平、百姓信服、官吏信賴、地方安定,你帶來的那些兵士可不會說謊。」
這是好事,諸葛顯果然比之前那個怯怯不懂世事的小子成長許多。
不過,劉武注意到一個細節。
「廣崇,你等等,你說什麼,士兵?」
「哈哈,」宗容笑嘻嘻道,「主公,明義給我們帶來了一千多人。」
「……」
諸葛顯父親諸葛攀與武侯並無直接血脈關係,但諸葛攀父諸葛喬深受武侯寵愛,曾祖母諸葛黃氏對諸葛喬也是疼愛有加。
反觀諸葛瞻,他是武侯嫡出,可其母身份卑微(小娘養地),他能被百姓喜愛並青雲直上,僅僅是諸葛黃氏無出,武侯除諸葛瞻外再無子嗣留存。若非駙馬校尉諸葛喬早夭,是輪不到諸葛瞻繼承蜀中諸葛家族大位的。
諸葛顯雖不能代表諸葛家族,但其出身身份以及影響力也非一般人可比。而且跟隨這一千人馬到來的,還有幾十車沉重木箱。
「明義,你……」劉武欲言又止。
「主公,您是想問,這些財物都是哪兒來的吧?」宗容試探地問。
劉武點頭,他就想知道這個。
皇帝陛下留中不發就等於讓西北自生自滅,各府縣倉曹不可能悖逆皇帝陛下的心意。
諸葛顯一臉苦澀尷尬,好久才說道:「是小子我帶人從城、江油、梓潼三城乘夜運出來地。」
「偷?」,劉武氣惱,怒喝:「混蛋!你難道不知道盜取帝國財物是死罪麼?」
「主公息怒,主公,明義這般也是為了西北大業著想啊,再說了,三座大城府庫戒備森嚴,明義就是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瞞過那許多人,一定是有人允准。」
劉武靜靜一想,覺得很對,斂容嚴肅問道:「明義,到底是誰想幫助我軍?」
諸葛顯向周圍看了看,劉武將那些個從蜀中帶來的兵士也斥退,直到大堂內只剩下宗容、劉武、諸葛顯三人。
「稟侯爺,小子不敢隱瞞,是大將軍。」
大將軍姜維?劉武傻了眼。
諸
衣袖中撕開一個小口,從裡面倒出半個眼珠大小地蠟容接過,微微一搓,將表面蠟膜除去,小心解開,慢慢鋪展還原,恭敬交到劉武手中。
紙上密密麻麻寫了許多字,交待了整件事情地因果。
姜維、寧隨、來忠、董厥向劉武表示歉意,他們知道皇帝將劉武的告急求援上書留中不發。也不能為劉武做任何事情。蜀中兵力匱乏,隴西戰役屢屢兵敗,事到如今再勸說皇帝派遣援軍到西北是不可能了。
他們唯一能為劉武做地,只有支援這曲曲幾十箱財物和區區一千人馬。
諸葛顯低低道:「大將軍不能直接幫助侯爺您。戰事危急,他老人家是帝國棟樑萬萬不能有什麼口實落到那些奸賊手中。必須有人為大將軍犧牲。小子我反正是閒人一個,就自請承擔這個差事,到西北來了。」
好個良苦用心。
劉武感動不已,眼眶微濕。
「顯兒,你是為我才闖出這種大禍,留下吧。」
「謝侯爺!」諸葛顯大喜過望。
「對了侯爺,您家裡現在可熱鬧呢。」說完公事。諸葛顯又想到件私事,笑嘻嘻道。
「哦?什麼事?」
「呵呵,您又要做父親了。」
兩個女人大肚子。一個是華靈,這不奇怪,但另一個不是吳如,而是曹秀。
據她說。肚子裡是劉武的種,劉武嫡母馬氏便讓吳如好生看待她。不要讓她再做下人的活。先讓孩子出生,等劉武日後返回蜀中後再做處置。
劉武想了許久才想起這個曹秀是誰。
西北戰局要緊。沒再理會。
……
劉武打算與樹機能再度會面。商議西北大業,但這廝這些時日不知道在哪兒廝混。劉武沒等著,只好放棄原定目標。另外,劉武與猝跋韓打了一架,沒有騎狼牙的劉武一開始不熟悉戰馬險些敗北,用了許久才略佔上風,直到百十來回合開外方將長矛架到猝跋韓脖子上。
猝跋韓哈哈大笑,表示願意聽從梁羽指揮,幫助劉武管理姑臧。
六月二十五日正午,劉武帶領諸葛顯、宗容兩人抵達西都。除周大有差事不在西都其餘滯留西平眾人皆在。
北宮心的蠢貨舅舅也在西都等待,他身邊還帶著劉武地準新娘,蠢笨醜丫頭老七。西都城內各項事務均已準備妥當,就等劉武返回,即可舉辦婚禮。
這個婚禮很重要,它是劉武答謝莫洛羌劉武西平攻略的象徵,不過除此之外並其他實際意義,劉武的大婦依舊是遠在蜀中成都的吳如,幸虧羌人對漢部名分大義並不在乎,眾人也樂得將此事忽略。
婚禮三天後舉辦。
有諸葛顯帶來的幾十箱財富壓底,劉武軍財政問題大大緩解。六月二十五日下午,宗容建議將此次婚禮辦的再浩大些,眾人皆認同。
「將軍,這是展示我軍威勢的大好時機,同時也能與西平諸豪會面,瞭解、減輕我軍與西平諸豪族之間地隔閡。」諸葛顯說。
這小子,不愧是諸葛家的後裔,在政治人心上擁有驚人的潛力,日後定成大器。不過他初來乍到,劉武也不會委派他任何職司,先讓他適應幾天再說。
劉武讓尹璩負責操辦婚事,眾人各行其事。此後,劉武提出要見見那些從蜀中帶出地弟兄。
……
一千人,密密麻麻站成十列,每列百人,擠在太守衙門後花園內接受劉武閱看。
劉武帶領諸葛顯在陣列中緩緩行進。
目光溫和,特別是在看到這些兵許多人臉上都有大大小小的傷口。
「三百人左右是從將軍您從漢中帶出的帝國百姓。這些百姓在逃出漢中後就在江油城治下,他們每人都在江油戍打過十仗以上,是霍將軍給將軍你挑選的人馬。霍將軍說.侯爺您永遠是他地將軍,以後但凡有什麼難處只管告訴他,他會為您想辦法的。」
跟隨劉武身後,諸葛顯小聲解釋。
十仗以上,漢中兵,既是精銳、戰意士氣也無可挑剔,也絕對不用擔心他們會臨陣倒戈,劉武正需要這種隊伍。
霍俊這小子……
劉武感動不已。
諸葛顯又補充道:「其餘地人馬是大將軍從各處擠出來給您的,沒有什麼才能傑出之輩,比霍將軍挑選地稍稍差了些,但也是絕對可靠地弟兄。侯爺,除了這些士兵。我們還帶來了些會修造兵器地工匠,您一定用地著。」
「哦,是麼?」
武器工匠,太好了,目前再需要不過的。劉武大喜過望。正要繼續說什麼,遠處周大恰巧走了過來,大咧咧嚷嚷道:「將軍,您可算回來了。俺將那姓北宮的女人和她妹子弟弟都帶來了,現在他們在花廳等您。」
「哦,知道了,我馬上就去。」
「巨偉兄。數月不見,甚覺思念,你一向可好?」諸葛顯向周大推推手作揖行禮。
周大嘿嘿一笑:「前些日子俺被伯高差遣去西邊有事。沒撞上你,嘿嘿,剛剛回來。對了明義,我聽廣崇說了。你也來投靠將軍啦?正好,將軍現在缺少文官。老用那些投降的俺們也不放心。」
「巨偉,」諸葛顯笑道。「你還是一點沒變。你可知道你拍拍屁股走人可把尹家那個姑娘可坑苦了
周大面色尷尬,撓撓頭嘟囓道:「提那些幹什麼?我又不想攀龍附鳳。娶那個丫頭跟著尹家混還不如在將軍身邊當個親隨自在呢。」
劉武疑惑道:「黑子,怎麼回事?」
「稟將軍,是這麼回事……」
諸葛顯將城尹家打算拿一個小丫頭嫁與周大為妻地事情對劉武說了。
尹家人向周大提親,但這個倔小子拿家裡有老婆拒絕了。
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尹家建議只要周大將正房地位給尹家的女兒就願意盡全力輔助周大,幫助他在十年內做到都尉。何況尹家人從蜀郡那邊得到可靠消息,周大家裡那個女人並不得寵。因為窮苦,入門時也沒有三媒六聘,模樣上也遠不及尹家那個姑娘,更加要命的是這個女人生了三個女兒,愣是沒一個兒子,已經犯了七出之條,就算休掉也無不可。
尹家派出的那個尹氏旁支女兒自以為得計,可偏偏犯了周大的忌諱,將那媒子一頓好打。
「說這些舊事幹嗎?」周大狼狽道,「我是不喜歡家中那個一天到晚苦著臉的醜婆娘,可我更討厭被人算計。」
「巨偉兄,其實你不用擔心耽誤霍將軍前程,現在霍將軍在帝國已經不是一般人物,區區一個尹家根本不會影響他地。倒是尹家那姑娘,本來人家已經有了一門親事,被族裡逼著嫁給巨偉你,只好把那親事退了,結果巨偉你又不肯要她,人家女孩兒到現在也沒嫁出去呢。」
「黑子,你也太莽撞了,你這脾氣再不改改我怎麼用你為將?」劉武輕輕責備。
直到這會兒他才知道周大跟著傅息來西北除了對他的思念或許跟這事也有關係,這小子……
周大摸摸鼻子,涎皮賴臉道:「將軍,反正有您在,也用不著我費腦子,嘿嘿,不當將軍也不要緊,我也知道我不是那個材料。」
真是沒法說他,劉武擺手道:「罷了,我也懶得管你。」說完大步向花廳走去,諸葛顯、周大等人緊緊跟隨。
……
花廳外,走廊環繞的一處碎石小徑,一身漢族男子儒服地北宮心依柱負手,微笑觀看妹子與那個漢族小子比鬥。
兩個人見面就打,那小子似乎叫蔣築。
情兒這些日子變化很大,老結結巴巴跟那些族內漢部女奴們學習漢話。看來,情兒這小丫頭對跟那個叫蔣築的小子,怕是有意思。
「大姐,二姐武藝好厲害,我長大了也要跟二姐學武!」
身後,稚嫩的童子嗓音,粗笨的長安漢話。
這次北宮心並沒有因為被人喊成女人而生氣,反倒溫柔嫵媚地回身,嫣然微笑:「真是孩童心性,你到底是想跟姐姐學文還是要跟你二姐學武?」
那是一個俊俏嬌小清秀可愛懵懂小男孩,就站在北宮心背後一步開外。那小孩很俊俏,特別是那雙眼睛,與北宮心驚人相似,十來歲模樣,腦袋中心一簇軟軟發黃的頭髮,其餘部分都被剃光,一身粗葛布衣服。
他是羌人。
「大姐,我,我,我都想學啊!」小男孩苦著臉,嘟囓道。
「都想學?只要你別叫苦後悔就好,小傢伙。」女人笑了,摸摸弟弟地小腦袋。
「大姐,不許你摸我的頭!」小男孩抗議。
「為什麼?」
「我是男子漢!」
「好啊!我們北宮家最後地小男子漢。」女人嬌笑道,「等你長地比姐姐我們都高,姐姐們都聽你的好不好?小男子漢,嘻嘻,你現在力氣連姐姐我都不如。」
「討厭!」小男孩憤憤不平,「我不理大姐你了,老是欺負我。」
姐弟倆嬉鬧片刻,突然,小男孩奇怪道:「大姐,怎麼二姐他們不打了?」
北宮心也覺得奇怪,收斂笑容,四處環顧。她突然看到遠處那跟隨他們姐弟三人前來地伺候的那名喚羅敷的女子跪倒在地,而那女子面前站著劉武靜靜看著他們姐弟。
妖女收起笑容,冷面含霜,蓮步輕移,走到劉武身邊,冷冷道:「劉武,我已經聽從你們的意思派人去那邊了。」
「我知道了,」劉武指指那個小男孩兒,「這就是你那個弟弟吧?果然長得俊俏。」
「這是當然。」只是男孩對劉武頗感好奇,老是想湊近到劉武身邊打量。妖女將弟弟扯到身前就像母牛護犢。她望著地上跪倒的羅敷冷冷道:「羅敷,還不爬起來照顧我弟弟?」
小男孩雖然於心不甘,但在二姐北宮情也趕來幫忙下,被那個叫羅敷的女子拉走。北宮心也一直望著弟弟,直到弟弟從走廊拐角處消失。她回望劉武,語氣冷淡:「好了,有什麼事情跟我說麼,要是沒有我也累了,恕不奉陪。」
這個女人有兩張面孔:一面冷酷無情,一面溫柔如水。感慨歸感慨,劉武還是很快說道:「沒事,你先下去休息好了。」
「哼!」
但這女人並沒有走,而是指著劉武身邊,怒喝道:「你是誰,好大膽子?死死盯著本公子看到底想幹什麼?」
女人並沒有再罵下去,因為下一時刻,那人突然淚流滿面,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