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二日,馬念跟隨姍姍來遲的鮮卑部援軍抵達西都與劉武部合流,局面一切大好。
鮮卑援軍首領名喚且萬能,三十歲模樣,是河西鮮卑依附禿髮部一支大姓部落的少主,相貌頗為英武,對於劉武要求他們參加必要的訓練雖有些不解,也接受了。
同日,莫洛心讓宗容派人將贖回的那些準備殉葬的一百多奴隸帶回西都,透過那些跟隨宗容一起前去莫洛羌的西平人的口,整個城中各處都議論紛紛,談論劉武捨棄財帛拯救身陷羌部的漢人百姓一事,西都城內眾漢部百姓眼中望向對這些突然佔領西都的蜀兵時,目光柔和了許多。
宗容也讓心腹給劉武傳回消息:莫洛心將莫洛部說服了,一切依照計劃行事,請劉武不必擔心。此外,宗容在今天跟隨那女子拜訪另外一家羌部,那女子也勸說那家出來幫助我軍,那家也同意了,不過要求劉武給點好處才肯借兵。
有此女加入,局面果然陡然巨變。
是日傍晚,劉武再度召開會議,這次,除繼續留在莫洛心身邊聯繫的宗容外,劉武的所有臣下齊集西都,鮮卑援軍且萬能亦出席此次會議,馬念負責轉述,蘇瓦部的蘇瓦台帶著蘇瓦莫綽也來參加會議。
人頭攢動、濟濟一堂,整個太守府正堂內到處是歡樂的氣息,特別是暫攝主簿一職的蔣濤在將整個劉武軍目前實力統計匯報一遍後,更是如此。
「哈哈,將軍,真沒想到我們現在竟然有三千兵哩!」周大興奮的大吼道,「真的,以前想都不敢想。」
沒有人喝斥他的放肆,大家都很高興。
三千兵其中包括劉武自蜀中帶過來的自家的家奴兵,馬家的子弟家奴兵,蔣氏和其餘幾家的子弟兵,這三支在伏擊一役損失了一些,還剩五百五十人;蘇瓦部的也損失了幾十人,不過蘇瓦部又派來了生力軍將人數彌合到五百人;蜀中再度到來的傅氏等家族援軍共二百人;鮮卑部援軍八百;其餘全部都是牽弘徵召的西平兵,俘虜過來的。
這些天馬志一直很辛苦的代替劉武在這些西平兵當中安撫遊說。蔣濤也拚命處理文書,為劉武大行德政:釋放犯人,減免賦稅,安定民心,如是如是,特別是花錢將那些淪為奴隸的漢部百姓買回,西都百姓對這支佔領軍總算沒那麼仇恨了。
照這樣下去,劉武的統治會進一步鞏固,以三千兵足可將西平那些不服統治的城壘個個擊破,不過,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缺少時間。
蔣濤在將這些統計資料上報後,提出自己的憂慮,劉武軍一直缺少足夠可信力量壓制西平各城,就算西平各城不明劉武軍底細一直堅守待援,總要向東邊告急,現在,或許隴西那邊已經得知西平之變,魏軍恐怕已經在路上了。魏國負責西北戰事的可是天下聞名的老將石苞。
一盆冷水澆得眾人喜氣全無,一個個又莫不作聲了。
「重德,你也是的,」馬念嗔怪道,「你也不想想,隴西那邊才多少馬匹,我們這邊多少,他們多為步軍,我們幾乎全是騎兵,他們遠道而來,我們就近防守,到時候我軍襲擾他們糧道就可以了。」
「可金城那邊不是我們控制啊!」蔣濤強調,「他們完全可以依借金城郡的各處城池倉儲進逼西平,那可如何是好?況且我軍連西平還未完全支配。他們到西平郡也可依仗那些仍然臣服魏國的城池供給糧草,對我軍步步為營鐵壁合圍。」
蔣濤雖然缺少急智,但無愧是蔣氏家族未來的領袖,軍學知識頗為紮實。馬念結舌,無話可說。
一直閉目養神的徐鴻插嘴道:「重德所言,甚是有理,不過我軍並非毫無勝算。」
「子迅,你倒說說勝算何來?」蔣濤問。
徐鴻微微一笑:「勝算,很簡單,就是因為我軍太弱小啊!」
「那又怎樣?」蔣濤道,「更弱小,不是更容易被剿滅麼,石苞久經戰陣,自當知道此理,又怎會放過這大好機會?」
徐鴻搖頭道:「石苞那老傢伙自然不會,不過這次西北戰役並非那麼單純,他恐怕沒什麼心情與我軍為敵。」
「那是為何?」蔣濤不懂。
徐鴻笑嘻嘻道:「你知道為什麼牽弘那老匹夫這麼容易就中我軍圈套麼?牽弘那廝雖然魯莽剛愎自用,卻也不是傻瓜。你可知到底為何?」
蔣濤愕然搖頭。
「子迅,不要賣關子了,有什麼就直說!我們也都很想知道為什麼!」馬念大聲道。
徐鴻掃視全場,只見所有人都在看他,滿意的笑了笑:「很簡單,他們是在爭功。」
「他們?」馬志疑惑道,「是指那個咬舌頭的那個傻瓜麼?」
徐鴻又搖頭道:「哪裡是他,是跟金城太守楊欣,天水太守王頎搶功,這是牽弘那廝昨日親口跟我說的。」
這些全是當初鄧艾的部下屬眾,馬念一個機靈,大叫道:「怪不得了,難不成師篡那個混蛋也是這般?」
徐鴻點點頭道:「收服河西鮮卑是大功一件,魏國朝廷定會考功獎賞,到時候師篡這個涼州牧便做穩了。不過現在他是沒份了,據洛陽那邊的消息說,朝廷正考慮從牽弘和楊欣、王頎三人中選一人拔擢為新任涼州牧兼安西將軍,他們都是魏國鎮守西北多年的重臣老人了,立的功勞都不小,因此,魏國朝廷上也鬧得厲害,連晉公也拿不定主意呢。」
「所以才調遣石苞前來任涼州牧麼?」蔣濤問道。
徐鴻搖頭道:「石苞可不能亂動,他那邊可是揚州,吳國國力鼎盛,永安皇帝又是勵精圖治,國內漸漸安定。依我看,魏國目前的頭號大敵非是主上,正是那位號稱中興明主的吳永安帝,他也絕不可能坐視魏國滅掉大漢,否則大魏下一個目標就是吳國了。吳國屢屢侵擾揚州一是開疆擴土二便是逼迫魏國將攻蜀主力撤回關中力保蜀中不失。」
蔣濤同意:「這個道理我也知道,但是為什麼非要調石苞來呢?照你這麼說,石苞乃是大魏東方第一重臣,更不可輕易調動啊?」
徐鴻沒說話,眾人都盯著他等他回答,但他還是什麼也沒說。
「子迅,你就直說吧?不要賣關子了。」蔣濤急了。
「我也不知道。」
很乾脆的回答,眾人大為失望。
……
隴西郡襄武城,軍隊終於開拔了,一萬人的援軍隊伍向北,浩浩蕩蕩,也是鬆鬆垮垮,許多人連衣服都歪七扭八的,一堆烏合之眾。
隊伍的最前列,石苞帶著他從揚州帶來的親隨本部三百人,意氣昂揚的策馬緩緩行駛。
一騎順著長長蜿蜒如同小溪的隊伍回溯,到達石苞面前停下,跳下馬單膝跪倒,高聲道:「將軍,前面有兩條道,一條通往狄道入金城,一條順著南安入榆中,還請將軍明示,我軍到底該走那條道?」
「走南安那條。」
「得令!」那人起身,再度跳上馬,往前趕去。
「將軍,這樣前行會很慢的,我軍會耽誤些行程。」石苞身邊的羊琇好心提議道。
「嗯,我知道,」石苞淡淡道,「可是武威整個落入敵手,隴西西邊已經不安全了,我不能帶著這種隊伍走那邊。」
羊琇恍然道:「將軍高見,這些烏合之眾的確無法與士氣正旺的叛軍交鋒,是在下愚蠢。」
「無妨,」石苞道,「老夫久居江淮,軍國大事繁雜,戎馬一生,也無暇來西北看看,今日得償所願,老夫想去前方去瞧瞧,還請參軍您暫攝指揮。」
「將軍但去無妨,不過還請多帶點人馬,多加小心啊,」羊琇笑了。
「這是自然。」
於是,石苞帶著那些從江淮就跟隨自己的本部人馬趕往前方。
剛剛遠離中軍,石苞身後一中年騎士便靠了過來,對石苞道:「叔父,這姓羊的真是討厭,到底誰是主將?從洛陽出來就沒完沒了膩在我們身邊,討厭極了。」
「閉嘴!」
「可!」
「有什麼話過會兒再說!」
「是!」中年男子大喜,跟著追了上去。
他們漸漸遠離隊伍到了最前端,又跑了一陣,再也看不見那只烏合之眾,石苞找了小溪駐馬,然後那中年騎士又湊了上來,對石苞道:「叔父,」石苞再度打斷這人的話,先讓親兵中那些人都去飲馬嬉戲,等眾人離他們遠了,才對那男子怒喝道:「你怎麼回事?也不知道謹慎些,在軍中那麼多人你也敢胡說八道,你以為你是我兄長遺腹子我就不忍心將你處斬麼?」
「可是叔父,侄兒真為您不平啊!」那男子叫苦道,「我石家為大魏鎮守東方抵禦吳國一二十年,您更是勞心勞力耗盡心血,可他司馬家卻做這等讓人寒心的事兒將您調到這等苦寒之地,說的好聽請您暫攝涼州都督,這不是貶壓我石家麼。」
「你說的我何嘗不懂,」石苞冷冷道,「可又能怎樣?我又怎不知道王琛(淮北監軍)那廝給晉公上書?我家久居江淮,對江淮百姓久施恩德,論民心向背,江淮一地無出我家,那廝一心謀圖功名哪裡肯放過這等好機會。」
「那個混蛋!老子要剮了他!」
「哼,剮了他有什麼用?他不過一跳樑小丑而已,讓我心寒的是……」石苞瞧見有人靠近,連忙收住不說,中年男子回頭,只見是個小小親兵,連忙喝斥那人離遠點。石苞等那人走遠才再度望著中年男子道:「你是我石家長門子孫,日後我死後,石家族長還是你的,我也信的過你,可除你之外其餘人等我又信的過誰?你是年輕不知道晉公的利害,便是你睡的女人也可能就是他的探子。這許多年來,我戰戰兢兢恪盡職守為的什麼,還不是為了我石氏家族的繁榮昌盛,你日後接掌石家亦當如此,千萬謹慎,斷不可讓我石氏家族消亡,累我祖宗斷絕血食。」
「侄兒記住了。」中年男子一臉感激。
「哼,我到西北揚州諸軍定是不服,」石苞冷笑道,「任誰也調不動他們,即便是陳騫(揚州刺史)也不行,那廝只不過一文官,雖有些智謀,可武將們是不會理他的。只要南邊吳人再攻揚州,就是我石苞東歸之時。」
「叔父高見。」
「恩」石苞對那中年男子又道,「你可知道眼下便有許多繁難,最讓晉公惱火的,可知道是誰麼?」
「是那鮮卑蠻子?」中年男子道。
石苞搖頭道:「你呀,怎麼說你好,若是你有齊奴兒一半聰明就更好了。可惜他一肚子鬼機靈也聰明過頭了,你們兩個真是不能讓老夫放心啊!」
「叔父訓斥的是,」中年男子低頭尷尬道,「侄兒駑鈍,還請叔父明示。」
「哼,這有什麼難的?就是那個野心勃勃的鍾士季。」
「啊,是他啊!伯父說的是,那廝手上有雄兵十萬,這麼多兵要是退回長安順流東下,只幾天便可到孟津到時候便可大軍齊集洛陽城下。」
「正是如此!」石苞點頭嘉許道,「所以晉公才會讓杜預那小子任雍州刺史還讓司馬望留在長安。還要好言相勸安慰那廝,望那廝奪情好好為國效力。(指的是鍾會哥哥鍾毓病故之事,照情理,應當讓鍾會離開崗位回洛陽奔喪,但鍾會又怎麼肯交出兵權,司馬昭也不會自己打亂佈局,故而『奪情』。)」
「相互鉗制,哼,老傢伙對誰都信不過,連自己兄弟也信不過麼。奪情,好虛偽的嘴臉。」
石苞沒回答,站起身望著東邊,輕輕道:「這才是他能夠控御群雄而我等只能淪為他手中棋子的緣故啊!」
中年男子沉默,靜靜站在石苞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