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武決心已下,讓家人去安陽亭候府通知蔣濤前來議事。老傢伙無奈,只好暫且退下,不久張強回報:老頭兒離開侯府。
顯然李果是告狀去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只好等母親來了之後再問問母親的意思,能不能說服她老人家。
馬氏到來前,蔣濤首先到來,還是穿著那身平民裝束,兩下見禮已畢分賓主坐下直接進入正題。
劉武看著蔣濤道:「我決定了,可以幫助你。不過我有幾個小小條件。」
蔣濤大喜過望,忙點頭道:「莫說幾個幾十個都行!」
站在劉武身後的劉魏譏嘲道:「幾十個?那可是你說的,以後不許反悔啊!」劉武向義子丟了個眼色,劉魏訕訕低頭不再多語。
「小兒不懂禮數,還請您多多原諒。」劉武道。蔣濤連忙搖手說道:「沒事沒事,我是真心的,侯爺您肯出手幫助我家渡過難關已經是天高地厚的恩情沒齒難忘,您就請說吧,到底是什麼條件?」
四聖相家族蔣氏家族的情況本來就是最差,蔣斌若降、那蔣氏家族就會像當年轟轟烈烈輝煌一時的黃李吳三家一般迅速沒落,到時候不但蔣濤等蔣氏後裔會遭到整個蜀中百姓的蔑視,那些蔣氏依附者也會迅速拋棄每況日下力量衰微又復失去聲譽的蔣氏家族,就像史記中記載的那些叛國者家族命運一樣。
劉武心中暗自歎息,收攏心神,望著蔣濤:「救你父親逃離漢中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六百人是還不夠的,恐怕至少得一千人以上。你還能湊的出這些人馬麼?」
蔣濤一臉難色,沉默許久,說道:「侯爺,一千人也能湊的出,可這六百人都是久習武藝的,再多出來的可沒有這樣的了。」
劉武心中一驚,才知道這六百人竟然又是蔣氏及其依附各家的子弟兵,都是精銳。忙道:「那也行,人數勉強夠了。」他本來還以為全是些家奴兵雜兵呢,蔣濤臉上的難色也慢慢褪去。
劉武又道:「第二個要求是……」劉武話說了一半,眼中神色慢慢嚴厲起來,死死盯著蔣濤,語氣冰冷,緩緩道:「你們做好犧牲的準備了麼?」
蔣濤呆了呆,垂下眼瞼,黯然:「知道。」
「那就好,」劉武神色又復稍緩,「你也該知道,打仗可不是兒戲,會死人的。」他輕輕一歎道,「你該知道的,江油那邊可是折損了許多人,這還是我軍佔據優勢情況尚且如此,何況現在漢中那邊情況我們一無所知,我們這幾百人衝入漢中等於是光著膀子衝到狼群中。最壞的結果就是全軍覆沒,而最好的情況或許也得死不少人才能把你父親他們帶回來,想不死人是不可能的。」
蔣濤臉上滿是痛楚:「他們都說江油城死那麼多人是您的錯,我知道不是這樣的,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劉武點點頭,臉上的神情隨之舒緩:「有這覺悟就好。」指指自己手臂和胸口,大腿上的傷勢又繼續說道,「我的傷勢到現在只是勉強癒合未曾痊癒,所以這次出戰我恐怕不能手持兵刃也不能衝鋒陷陣,還要你們多加奮戰,我只能指揮。」
「那個是自然,」蔣濤連忙道,「侯爺您肯為我家挺身而出已經是天大的恩德,我們就是再不懂事這點該懂的規矩也是明白的。您只要指揮我等就行,只要您一聲令下,我弟弟會帶頭衝鋒的。」
劉武微微有些疑惑,蔣濤解釋道:「我弟弟小我兩歲,單名一個築字,他很壯實的,一頓能吃十個炊餅,十六歲時就能把最肥的豬舉過頭。」
「那就好,那就好,」劉武點點頭道,「但戰場上可不是在家裡練武時的那一套,他殺過人麼?」
蔣濤遲疑,看著劉武專注的眼神方才恍然大悟,小聲道:「沒有,只殺過野獸,不過他很喜歡打獵。」
野獸和人可不一樣,能眼都不眨殺死野獸未必敢殺人,也沒別的好人選了,姑且試試吧。
他又問蔣濤這六百子弟兵中有參加過戰爭的麼。答案是沒有,這讓劉武略略有些失望。不過也沒辦法,這些久習武藝的子弟兵平素都金貴的很,哪有那個家族肯為帝國下血本撈出來全送上前線的?
蔣斌身邊或許已經帶了不少子弟兵,這已經算是為國盡忠了。
同樣,這次江油戰役劉武害得那些大家族損失不小,從諸葛顯那邊聽說諸葛瞻在這些日子裡正一家一家拜訪,顯然是賠禮道歉來著。
所以劉武自己都知道這次自己捅的簍子可不算小,折損了那麼多各家的精銳,那些底層的反倒不會計較,可上層最是難搞,這就是李果所說的政治。
就像當年劉焉是得賈氏一門之力才能順利從洛陽赴任進入巴蜀,然而等劉焉剛剛站穩腳跟,就向賈氏亮出屠刀一族幾滅。政治這個玩意兒對於劉武這個十五歲就加入行伍至今還在軍隊效力的小子來說還是太難了。
算了,暫時不理這些。
劉武深深呼吸收回放縱的思緒,看著蔣濤再度緩緩道:「這次我擅自帶著你們到漢中去已經是大大違反國法,就算事情能成恐怕我也得被皇帝斥責,很有可能這次事情完成之後我這個將軍又得請辭了。」
「侯爺的恩情我蔣氏一門沒齒難忘。」蔣濤跪拜感動不已。
「我沒那麼偉大,下面的最後一個條件就是為了我自己。」劉武看著蔣濤,認認真真說道:「這個條件對你們來說比之前的過分得多,我不否認這件事上我自己是有私心,不過如果事情能成,它對帝國也是大有好處的,你們家族再興或許也很有可能。」
說是不理政治,卻還是把李果這些天教的東西挪過來些,劉武心中暗暗失笑,沒想過自己也說這種肉麻兮兮噁心死了的詭詐言語,不過,畢竟是第一次說這種話,一開始還是實話實說自己有私心。
這是一次博弈,就看蔣氏一族如何選擇了。
「侯爺,您,您想做,做,做什麼?只要我家族能做到的,我們會,會盡力滿足您的。」蔣濤神色微凜,有些愕然惶恐,看來他也覺得情況不妙了,語氣很是猶豫。
劉武微微皺眉,他不懂面前這人到底在想什麼。
這世上最難捉摸的,就是人心,現在他微微有些理解李果所說的東西了。天下第一等學問不是別的,就是研究別人想什麼,為了這個學問其他一切都可放棄,就像那些家族族長們不必知道如何行軍打仗,一樣能做得很好,戰功照樣有份。
這就是人心,這就是政治。
「你想哪兒去了,」小劉魏嚷嚷起來,「我父親只是要求等幫助你救出你父親後能不能贊助我父親些兵馬,我們要去隴西。」
「去隴西幹什麼?」蔣濤瞪大眼睛。
「你管那麼多幹嗎?就說肯不肯吧!」劉魏很是不滿道,「我們也不要多少,四五百人就行。」
還說沒多少,一共就600人他就要去一大半,不過那個蔣濤臉上表情從容起來,堆起笑臉道:「只要侯爺能幫助我等,到時候我等願意聽隨侯爺調遣。」
真是莫名其妙,不懂剛剛這個蔣濤到底在想什麼,劉武正納悶中,兒子劉魏附到耳邊低語:「父親,我看這傢伙真是蠢蛋,八成以為您要他們起兵反皇帝老兒哩。」劉武豁然開朗,越想越覺得是有幾分道理,微微吃驚,望著蔣濤道:「我也不瞞你,我向你家暫借兵馬是想去隴西起事。」
這下子蔣濤算是明白了,低頭思索片刻,再度抬頭望著劉武道:「侯爺,您的意思是乘著魏國西北缺少主將,您要煽動各族反亂,是麼?」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劉武點點頭,那蔣濤閉起眼,歎道:「好吧,只要您將我父親救出來,我願意向我父親請求將家族子弟兵交出讓您帶入隴西。」
說得很勉強,劉武也知道這對蔣氏一族是乘火打劫,蔣氏人丁雖然較之諸葛家族興旺許多,可是在蜀中各大家族中仍算中下,將這些珍貴的子弟兵帶入漢中是被形勢所逼,可現在答應劉武要跟去隴西就是去找死,不知道到最後能有幾個能活著回蜀中呢。
而且這六百子弟兵中肯定還有那些跟蔣斌一起的那些校尉等官僚家族的子弟兵,這些子弟兵若是想調動的話還是不太容易。
劉武隱隱覺得有些後悔,幹嗎打這些兵的主意?隴西雖然缺少總大將局面混亂,可是萬一那些蠻族沒敢起事呢?
費老大的力到最後也未必能成事那不是兩頭不討好麼。
他將蔣濤送出花廳送出走廊一直送到側院偏門處,蔣濤請求劉武留步不要送了。最後,劉武囑咐蔣濤一定要多多準備弓箭,不要帶過多沉重物資,冬天路上積雪,很難開拔的,長兵器也不要帶,長兵器都很沉也扎眼,用不著。蔣濤一一默記,向劉武再行一禮告辭離去。
劉武站在院子中目送蔣濤自小門慢慢離去,呆呆站立許久。就在這時聽見身後響起劉魏的聲音:「父親!」滿是無可奈何的沮喪。
劉武回頭,駭然發現母親馬氏一臉怒意的望著自己,馬氏的身後就是義子劉魏和面無表情故意看天空的老傢伙李果。
「小東西,你好威風啊!」馬氏惱怒道,「剛剛從江油回來你又打算開溜了是麼?哼!為娘的跟你說什麼你全忘記了麼?我跟你說過幾遍了,不要冒險,不要冒險!你幹嗎要答應他們再去漢中?難道你不知道漢中已經不可能奪回來了,你現在去就是去找死!」老太太氣的臉都紅了,狠狠道:「你給我跪下!」
劉武就乖乖跪倒在還有幾分殘雪的院子中央,跪在老娘面前,劉魏也知趣的跪在父親身後陪跪。接下來馬氏照例是一通哭罵,向死去的丈夫安平悼王告狀,直哭罵兒子不聽話難管,直嚷嚷著要追隨老公於泉下,省得被這個忤逆子氣死。
虧得張強識相,讓幾個曉得事理的家奴將這個院子的幾處出入口都先關上封死,不然劉武被老娘臭罵的場面讓下人們瞧見了豈不是笑話?
劉武硬著頭皮也不敢申訴,靜靜等母親氣消。馬氏罵了許久,喘息著靜靜安撫下來,她歎了口氣,看著兒子道:「我知道你也委屈,你父親和你哥哥他們都能忍,你卻不是那樣的個性,為娘的明白,你學不來的。」老太太語氣婉轉許多,似乎還有回轉的餘地麼?
果然`,老太太接下去又說道:「剛剛我也聽到你們說的一些東西,你這個小東西,比你父親敢做敢為多了,要是我的父親處在現在這種地步他也會這麼做的。」老太太眼中神采突然變得無比堅定,更重要的是,她竟然認為劉武做的蠻有道理的?
這下子李果傻了眼,劉武忙跪拜只說不敢。
「你不要否認,」馬老太太歎息道,「本來我只是希望你能在家好好呆幾年先開支散葉,等你有四五個兒子後我就不管你了,隨便你怎麼都行。」老太太道,「真是世上從來沒巧事,現在你既然說要去隴西起兵,我也不為難你,你去吧,想去就去。」
說到這兒,老太太又補了一句:「只是你給我聽清楚了,給我好好活著!你記住,如果你死了我也只好向你父親以死謝罪,都是我不好才教出你這麼個忤逆子!」
說罷,老太太抬腳便要離開,就是走出幾步又轉回身來,看著劉武道:「聽李老哥說這兩天你接到可都是我馬家那兩個混蛋小子寫來的信麼?」
老太太也不等劉武回答,又說道:「你也不早說,那幾個混蛋小子就是找打,我馬上讓人修書一份讓我弟弟去罵罵那幾個小子。真是太過分了,每次來都沒什麼好事!不行,這次我絕對不放過這幾個小子!嗯,你要是去隴西還是需要他們的,畢竟他們姓馬,而且你也需要有幾個信得過的保護你。好了,就這樣,你先暫且不要離開,等我將那幾個混蛋小子招回成都再說。」
如是,本來預定是十二月初二出發,又再度被迫延遲,十二月初八黃昏,汶山郡馬家族長馬承帶領他的兒子、女兒們和隨侍的家奴下人們與滯留成都的女兒們會合,齊集興豐侯府。
馬氏先將那些狗血侄兒們臭罵了一通,又埋怨弟弟管教不嚴,怎麼讓這些小子稀里糊塗隨隨便便給人寫引薦信?給自己帶來多大困擾。馬承只好向姐姐賠禮道歉,然後對姐姐笑道:「姐姐勿憂,我這不將那兩個糊塗小子都帶來了麼,既然他們闖下的禍就得他們來彌補,從今天起這兩個小子全交給您處置了。」說罷,看著身後的馬志馬念道:「你們聽清楚了麼?你們要好好保護你們的表兄弟,知道麼?要是他有什麼小閃失老子我可饒不了你們兩個混球!」
馬志馬念向劉武拱手示意,笑容可掬。
馬氏沒什麼可說的,也罷,弟弟都這麼表示了,這件事就此終結。
十二月初十,劉武帶領馬志、馬念及劉武自己府中家奴兵及馬氏家奴兵共六十人在馬家姐妹們歡呼下,在淚流滿面的小丫頭華靈和神色黯然的正妻吳如注視下向成都城北四十里外的新都城進發。在那邊的一處郊野山村,早已集結完畢的蔣氏家族隊伍已經等待兩天了,兩天時間等待,順便讓這些大爺兵適應冬季野外行軍。這種艱難到讓人抓狂的爬雪匍匐前進讓那些大爺兵們個個滿手凍得通紅。劉武也對他們說得很明白,這是很重要的訓練,漢中多得是那些沒被踩塌大雪瀰漫的野地,他們到達漢中後不但要對付那些該死的魏狗更要對付這該死的大雪。很可能這一路上就得這樣一步一爬慢悠悠往前走。
大雪瀰漫,戰馬也行進艱難,所以也沒有必要攜帶了,一切的一切完全靠人拉背扛。
劉武將這支超級雜牌軍小部隊檢驗妥當後先分出隊什伍長,然後照例宣讀軍令。這是劉武對蔣濤提的要求之一,很顯然蔣濤也已經對族中子弟和那些依附蔣氏的下屬子弟們都交待了。
軍令下達,部隊正式開拔,目標涪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