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油城內,男人們,除了那些額上綁著白布帶子的,一概全部殺死,至於女人,小小江油城內一陣又一陣哭喊聲。這是魏軍再度狂歡,包括那些綁帶子的女人,也不能倖免,那些貌似她們丈夫的頭上綁白帶子的男子想阻止,也會被殺死。就這樣,盛大狂歡,直到有頭兒們的斥罵,方才停止荒唐,一個個頭頂著濕嗒嗒的布片,趕往烈火熊熊燃燒中的那幾處糧垛。
其實已經沒什麼可能了,那些糧垛旁就是草料垛,草料燃起,一發不可收拾,魏兵們衝進去只搶到一堆黑乎乎的木炭,那些勉強還能叫做糧食的東西,已經所剩無幾,還燒傷了不少弟兄。
這讓鄧艾暴跳如雷,指著楊欣鼻子開罵:「你這蠢貨,怎麼攻城這麼緩慢?你手下那些兵也不管管,這倒好,進城後第一件事情不是救火而是去玩女人,你當老夫手上的刀不快麼?」
楊欣忙跪下口口聲聲「末將知罪,末將該死。」
沒有糧草,這事情已經是糟糕透頂,相較而言那些從城牆上跳下潰逃的蜀兵也不算什麼大事,可最要命的是南邊的道路讓血屠夫那個兔崽子點著了。
鄧忠派人拿木頭將道路中央那個正在燃燒中的木頭頂開,可是那下面怎麼辦呢?整個一路上,到處是濃濃煙火,令人窒息,軍隊是不可能從這種地方開拔的。
「好,好個血屠夫,成長了,不再是那個只會拚命的傻小子。」鄧艾氣憤至極,反而笑了,就是那股子笑臉,讓人畏懼。
「老夫年近七十,還從來沒打過這種仗,很好,小子。」鄧艾望著南邊的熊熊山火,一臉躊躇,眼中滿是自信的冷酷。
……
南方,綿竹城外,赤狼拚命奔馳,將那幾匹備用的馬兒甩在身後。涪城求援未果,城守親自帶兵馬支援劍閣,剩下那點人馬連自保都不夠,劉諶無可奈何,只好將帝胄信符交給小魏子,讓小魏子把信送到劍閣去,這小孩臉上微微有些疑慮,不過還是答應了。而諸葛顯則跟李果一起指揮調度涪城,以防魏軍進犯涪城。衝著諸葛家族的聲望,加上城門閉鎖無法逃逸山林,涪城百姓只好聽話。
涪城上下將各色物資堆到城牆上,準備痛擊魏兵。
最後,劉諶,自個兒一個人,趕回成都求援。
這天的黃昏時分,一臉疲憊的劉諶終於在成都大門關閉前一剎那衝進城去。
劉諶這次從自己家門經過時也沒停下,過太廟也是一閃而過,門口的守衛小校虧得認識這位北地王,沒追。
劉武這次直接闖宮門,一直到宮門前,才被人攔下。
又是那個當天晚上跟劉諶說老實話的守門小將,那位一見到劉諶,大吃一驚道:「王爺,您可算是回來了,這幾日裡我們可是找您好久了。」
劉諶微微一愣,不明所以。
「王爺,您好糊塗,怎麼可以讓一個下賤小人冒充您呢?這怎麼能瞞得過皇上?這不,皇上發怒了,將您家的那個小子痛打一頓下在死牢裡,只等您回來對質。您還是先去太子爺那邊求個情,跟太子爺一道來吧?」
劉諶又氣又急,衝著那個小將大聲說:「我現在是十萬火急,就算是把我跟我家那個人一起殺頭,我也要見父皇。」
「您……」
「囉嗦什麼?這次比漢中那會兒還嚴重。」說罷拔出寶劍,大聲道:「父皇若是不見我,這蜀漢的天下,可就完了!你們別攔我,誰攔我砍誰!」
說罷直往內闖。
「王爺息怒,卑職馬上告訴黃門侍郎大人……」
「什麼狗屁大人,那個沒下面的東西也配叫大人?帝國落到今天這地步,全是這個小人的錯。」劉諶大聲吼道。
宮門內突然傳出冷哼:「誰呀?這麼放肆?竟然敢罵我乾爹?」
那也是一個沒下身的太監軟綿綿聲音,門慢悠悠被拉開,出來個相貌陰柔,七八分像女人的小子,看樣子只是十八九歲模樣,一身赭色宮裝,一臉傲慢,挑著一盞六七分新的宮燈,燈內燃燒著稀罕昂貴的蠟燭,滿是蜂蜜的香氣。
這個人是黃皓新提拔的小太監,正春風得意中。
一出來就注意到一身普通人扮相的劉諶,特別是注意到劉諶手上出鞘寒光閃閃的寶劍,臉色大變,退到門內,指著劉諶的臉驚呼:「你是誰?要幹什麼?拿著把劍想幹什麼?」說到這兒馬上衝著門首的守衛尖叫:「你們還在等什麼?還不將這個狂徒拿下?」
門首的守衛馬上堆起笑臉道:「張公公,這是北地王爺,有軍國大事要拜謁皇上,還望公公您通稟黃門侍郎大人,早早告知皇上。」
「哦,原來是那個讓下賤草民冒充自己的王爺啊?那好,皇上正等著問話呢。那好,先等著,咱家去告訴乾爹,讓他老人家通稟皇上,你這個快當不成的王爺就在門外等著吧。」那小崽子一臉恐懼又在頃刻間變成嘲諷。
劉諶大吼一聲,一劍砍向那小子,可是揮出的劍又讓門首的衛兵格擋下。小崽子呆了片刻,緩過氣來才意識到這個王爺,是要殺他,馬上扯著那股子非男非女嗓子尖號,哭哭啼啼衝進宮內:「北地王瘋啦,北地王瘋啦,他要刺王殺駕啦!」
「王爺,您怎麼能得罪那種人?」守門的衛兵哀痛不已。
「我能怎樣?我能怎樣?」劉諶眼中滿是悲哀,回身望著北方,「你們怎麼能理解我現在的心情?那邊,陰平……」他說不下去,也不敢說,這種話不能在成都蔓延,不然百姓們一恐慌全躲進山中避戰,那一切都完了。
劉諶知道自己的衝動可能會帶來很糟的後果,可就是克制不住心中的鬱憤。更何況,在宮門外揮劍,就算砍死的是個太監,依律也為謀逆,他不在乎,黃皓那個小人應當會藉機在父皇面前詆毀,那也無所謂,只要能見到父皇就行。
果然,沒多久那個小太監再度出來,身邊是自宮中跟隨衝出的百十來個禁軍,惡狠狠將劉諶卸下兵器拉進宮門,卸下兵器還不放心,還綁了個結實。
走過正殿,自宮內偏道繞行,直達朝陽殿。
還沒進門呢,先聽見鼓磬雅樂,這幾日劉禪興致依然不錯。那個險些被劉諶砍死的小太監進入稟報。
劉諶就這樣被推進宮殿內。
燈影閃爍,殿明如晝,殿側是一排排的樂人敲鐘的、敲磬的、吹簫的、拍鼓的,殿中是一個個花枝招展滿身蘭麝香氣的美女跳著柔媚至極的團舞,個個面向皇帝,說不盡的嫵媚,脈脈含情,華衣美服,鶯歌曼舞,只望君王招幸。就像這殿上緊靠皇帝的那兩個幸運兒,終於得以依偎劉禪身邊,撒嬌求寵,有望皇帝留宿,春風一度。
宮中的故事幾十年如一日,三四十年前是這般,如今依舊如是,只是那些當初的美女,紅顏已老,如今這些,甚至有些就是當年那些不用宮女的後代,當年躊躇失意,黯然離開宮廷,如今女兒再度因美色受詔入宮,輾轉悱惻,豈非遊戲?到後來,還不是再度黯然,循環反覆。
劉諶的小妾公孫氏就是這樣一個。公孫氏的母親就是一個廢黜不用的宮女,建興年出宮後嫁人,後來,公孫氏被皇帝徵召入宮,卻從未臨幸,最後皇帝在歲首大會一時高興,賞賜幾個宮女給劉諶充為婢妾。
權力,多美好的東西,可權力的代價,誰又知道呢?
劉諶心中一陣淒惻,父親這當的什麼皇帝?一點覺悟都沒有,北方激戰正酣,國土淪喪,他卻還在喝酒吃肉玩女人。
想到這兒,心中一團怒火,既不下跪也不等劉禪發問,就站那邊大聲喊道:「父皇,兒子別的什麼都不說,兒子偷偷溜出城是大罪,可兒子剛剛得到一個天大戰報,魏國大軍已經從從江油戍那邊衝進來了。」劉諶的嗓門極大,蓋過了殿側那些鐘鼓。
黃皓正打算乘機向皇帝進言,將這個一向狂悖無理對黃皓仇視,非常危險的北地王削爵。
沒想到這個小子一進門,嘴上說的話,竟是這種消息,一時間如晴天霹靂、五雷轟頂,心中的盤算頃刻間變成烏有。
整個朝陽殿內眾人嘩然,眾美人歌舞乍停,不知如何是好,連劉禪那向來波瀾不驚沉著自若的臉上,也是一陣惶恐。
江油戍,事關帝國存亡,就算劉禪不懂軍事,但為帝凡四十餘年,那些已故的國之重臣們,也不知道在朝堂上為了這麼個小小戍所爭吵過幾回。
「你,你說什麼?」劉禪終於站起身,走到兒子面前,望著兒子的臉,低吼道:「陰平道那邊到底出了什麼事?」
劉諶一臉悲痛,低聲道:「陰平守將馬邈降敵,放魏兵入關。兒子和興豐侯本來是想去江油看看的,沒想過竟出了這種事……」接下去,將之前撞上吹牛老兒李果,以及興豐侯將那個會學舌的小子帶到自己府中,此後劉諶大膽,逃出府內,就起了遊興,去江油看看。就這麼著,他們在飲馬時看到涪水中漂流而下的弩箭和死屍,最終覺察到江油戍出了問題,他們在左譫道射殺了叛將馬邈,可是魏軍勢大,沒辦法,只好退守江油城,江油城牆薄地松,魏兵只要連續挖一兩天,就能挖塌城牆。
「兄長現在還在江油苦苦支撐,還望父皇您盡快發兵救援,不然,等魏人進入蜀中,我國就……」說道這兒,劉諶一陣哽咽。
這倒是個除去劉武的好機會,可惜,國勢崩潰至此,哪裡敢再這麼做?
劉禪慢慢閉上眼,仰頭不語。
「父皇,您一定要派兵增援江油啊!兄長已經在盡力拖延魏兵,可如果再遲疑,等魏兵得到糧草,大軍就能全數開出陰平道,我蜀國可就危險了。」說著,劉諶跪倒在地淚眼朦朧,仰望著父親那張被酒色迷醉肥腫的老臉。
劉禪讓眾人出去,包括黃皓。再後來,宮女們將大門拉上,劉禪確定門外沒人偷聽,這才回身望著兒子低聲怒道:「你這個傻小子,增兵,誰不知道?朕有兵嗎?」
帝國的軍隊大部分都在大都督姜維帳下堅守金牛米倉兩路,提防魏兵強行突入,偏偏前些日子蔣舒又帶走蜀中僅存的機動兵力,後來保衛劍閣又強行徵集些部隊,到現在,成都城內再無兵可征,可其餘郡縣那些部隊很多是動不得的。
就像南中的部隊,必須彈壓南蠻諸部,那兒的四千多人馬是一點也不能動。至於永安一路,東吳一直虎視眈眈,也不敢亂動。
「父皇,那怎麼辦?兒子已經讓人去搬請劍閣的兵馬,可是只靠那邊不行啊?那邊恐怕也得提防魏兵像這次一樣強渡,而且大都督,從來不太好說話,我們……」劉諶說不下去,要不是父親寵幸黃皓,哪裡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姜維現在形同
「他會派兵增援的,你不懂,他不是那種人,沒有稱王稱帝的野心。」劉禪很是煩亂,深深吸氣,再望著兒子的臉,說道:「不過你說的也對,我們是得自己準備好對付那邊,只靠劍閣求援,朕的確不放心。」
可是,有兵嗎?
還是得問這句話,這次反倒是劉諶問他老子,用語雖婉轉許多,意思一樣。
「朕手裡的這些禁軍算一部分,」劉禪黯然道,「可是還是不夠啊,只有……」
劉禪似下了什麼決心,收起臉上的躊躇,望著兒子道:「你去叫黃皓過來為我父子倆準備車馬。」
「父皇,您這是……」劉諶不懂,他實在不能理解父親現在到底想做什麼。
「單靠這些禁軍根本不夠,你隨朕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