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成笑初遇於秋的時候。
揚州城東,一家普通的屋頂上。
楚夢白衣飄飄,默然靜立。月色映照得她的容顏朦朧而神秘,臉上似乎有些低低的幽怨,想說什麼,卻沒有出口。
厲天冷冷地站在她身邊,眼神清冷。他的全身散發著前所未有的殺氣,濃烈得震撼天地。
他們面前,站著一個人。一個看上去十分平凡的人,古拙的臉,深深的皺紋,就像一個樵夫。就是這個平凡的樵夫,使得厲天的手開始顫抖,因興奮而顫抖。
樵夫手上,握著一柄刀,刀身在月光下,波光流動,就像風拂水面,漾起輕輕的波紋。
停風刀。
楚夢靜靜地退了下去,雪白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
「尊主是你,還是王翰?」厲天沒有拔劍,卻問出了這個問題。
顧輕塵笑了,道:「都是。」
「何謂都是?」
「殺了我,你自然明白。」
「假閣主是你,還是王翰?」厲天終於拔劍,聲音已經開始發寒。
顧輕塵依然笑道:「都是。」
厲天的瞳孔猛然收縮,這「都是」二字後面是什麼意思,他已沒有心情去理會,也不必理會!因為他已得到了需要的答案!既然都是,就都該殺!
寒月劍劃破夜空,藍芒擊碎了月色,清冷的月光頓時黯淡下去。隱在暗處的白衣倩影,開始微微顫抖。
「為了和你好好一戰,我放棄了傾力進攻長江聯的機會。」顧輕塵緩緩地說著,停風刀灑出一片輕柔的光,籠罩在藍芒上。
既然避世是假,刀也就不再懦弱。
刀劍交擊,兩人同時一晃。寒月劍灑出萬點劍光,厲天的人影消失在月色裡,空餘點點湛藍,如同夜空下的流星。顧輕塵的身影同時不見,刀光像凜冽的風,無孔不入,無處不在。
刀劍碰觸的清響如爆竹般連續不斷地響著,楚夢已無法算清,在數息之間,刀劍已經撞擊了多少次。
楚夢從來都覺得自己是個高手,在這江湖上絕對可以傲視群雄。但在這一刻,她完全失去了信心。她從來沒有想過,顧輕塵和厲天的出手,居然能快到使影像消失的地步,以她的眼力,竟然完全捕捉不到!
風刀霜劍,果然名下無虛。
原本楚夢有她自己的任務,引厲天來這裡之後,她必須回去參與進攻長江聯的行動。但是能親眼目睹這場曠世難逢的決戰,誰也不願意離開。
可矛盾的是,這雖是她最渴望目睹的決戰,同時也最不願見這場決戰真的發生在她面前。
李閒等人自然不知戰場之外竟發生了這些無法置信的事情。他們正盡全力拖住敵人的主力,掩護司徒貝貝的撤離。
司徒貝貝按出了「玉蜂」玉笛尾上的機括,寸許長的短刃閃著幽藍的色澤。當這截短刃僅是微微劃破了一名敵人的肩膀,那人就渾身發紫,連吭都來不及吭一聲,就那麼癱倒在地。
這是司徒貝貝第一次殺人,但她卻沒有事先想像中的那樣心潮起伏,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就又開始了動作。玉笛就像在花叢中盡情採擷的蜜蜂,輕快地飛舞,輕快地,奪走每一個攔路的敵人的生命。她清晰地從敵人眼中看見了恐懼,這恐懼不僅來自於敵人,也來自於在她身邊掩護的韓開山和剛剛撤到他們身邊的張猛。
跟隨李閒混跡了這麼久,她第一次感受到被人懼怕的滋味,也是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重陽教為什麼會被天下所不容。
不過容與不容在這時候已經如此無關緊要,此時的第一要務,是逃命。逃自己的命,也逃身邊這近千弟子的命。
眼前的敵人雖然沒有首腦,但是數量之眾也不是司徒貝貝所能承受的。她只有倚賴這劇毒的蜂尾,為自己的隊伍撕開一條血路。
高牆上,王翰向司徒銘連劈數掌,沉聲道:「好一條黃蜂之尾。老三,想不到你們夫妻居然會把這毒物交給女兒。」
司徒銘冷冷地道:「黃蜂之尾再毒,又豈毒得過你的心?記住,以後不要叫我老三,我司徒銘沒有你這種兄弟!」
王翰微歎道:「老三,我實是不願和你交手。你該知道,你並不是我的對手。若是我真性命相撲,你此刻即使不死,也必傷重無力。」
司徒銘哂道:「你既可以親死老四,又何必在我面前假惺惺?不必多說,若真死在你手裡,也只怪我技不如人!」
「你只是為了掩護女兒逃走罷了。這又何必呢?」王翰搖頭道:「銀龍堡的人馬忽然沒有如約而來,我和秋水就已改變了策略,如今我們的計劃裡,根本就沒有打算盡殲這批長江聯的人。」
司徒銘的動作微微一頓,似乎在沉思什麼。王翰續道:「我現在要得的,只是江南,只不過是想與蕭老六分長江而治罷了。我只要你和老五夫妻倆這樣的猛將不能再上恆山幫助蕭老六,這就足夠。若現在想盡殲這批長江聯的人,我勢必要付出極大代價,大大損失與銀龍堡做生意的價碼。」
司徒銘冷笑道:「且不論你這個癡心妄想是否有實現的可能。單說你口口聲聲蕭老六,又把教主擺在什麼位置?」
「李閒嗎?」王翰輕輕地道:「你認為,我能讓李閒活著走出這揚州城麼?」
司徒銘冷冷地道:「那就先殺了我再說!」雙掌猛地一錯,排山倒海般的氣勁狂湧而出,將王翰緊緊籠罩其中。
王翰眼裡閃過訝色,道:「這二十多年,人人都長進了許多。只不過,論掌法,天下我認第二,就沒人能認第一了。」
虛朦的掌影輕輕拂過,掃在司徒銘掌沿。司徒銘渾身劇震,似是吃了暗虧。
司徒銘暗自調息,凝重地道:「這……這樣的感覺……為什麼這麼像顧輕塵的停風刀!」
王翰輕輕地道:「水月錯掌,如月映水,亦幻亦真。但若沒有了風,這掌也就只能叫做水月掌而已。輕風拂過,水破而影亂,這便是錯。你們只理解了水月,卻沒有理解錯。」
掌影像幽靈般,忽然出現在司徒銘胸前,輕柔地按下。司徒銘猛噴一口血,斷線風箏般跌下牆頭。
正與玉秋水交鋒的莫白羽心中劇震,叫道:「三哥!」
玉秋水的玉簪緊跟而上,破進莫白羽的玉笛。莫白羽回過神來,狠狠盪開玉簪,但笛招卻漸漸開始散亂。
「是嗎?有了風,才有錯。」司徒銘身在半空,喃喃地說著,竟微笑起來,忽然大叫道:「王翰,摘下你的面具吧!」
王翰立在牆頭,靜靜地看著地上的司徒銘。司徒銘臉色如紙,嘴角滿是血跡,但眼神卻無比堅決,似乎是發現了什麼重要的東西。王翰呆立半晌,忽然歎道:「果然不愧是司徒老三。」緩緩伸手,揭下了面具。
一時間,全場寂靜。連李閒、江乘風與徐不疑等人都暫時地停下了手,目光齊刷刷望向牆頭。整個江湖之中,從來沒有人能看見王翰的真面目,甚至就連面具,也極少戴同一張。王翰的真面目,甚至可以說是整個江湖最神秘的一件事了。
但是,也絕不會有人能想到,看見他的真面目後,會是如此無法置信。
李閒甚至覺得,就算王翰的臉長得和蛤蟆一樣,他也絕對不會吃驚。但是他此刻真正地吃驚了。因為他居然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蒼老而古拙,樸實無華。
過了好久,李閒才艱難地道:「顧輕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