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相當普通,是任何一個瓷器店都看得見的那一種,從瓶身的光潔程度看,這個瓶子是成笑一直隨身攜帶著的。
李閒接過瓷瓶,拔開瓶塞,裡面是粉末狀的藥物,散發著醉人的清香。
「好像沒有什麼特別,是嗎?」如煙歎道:「我一直懷疑這是不是真的忘憂散。」
李閒深吸一口氣,道:「是真的。我能感覺到它奇特的誘惑力。把這給你的是誰?」
「我從沒見過他,他只是重陽教的小嘍囉打扮。」
李閒沉思片刻,道:「據你對你們尊主的認識,這人會不會是你尊主假扮的?」
「尊主站在我面前時,我連呼吸都很困難。而這人見到我,反而是他的臉通紅,連看都不敢正眼看我。」
「謝謝你。」李閒肅容道:「如果你真的悄悄把這藥弄到我的酒裡,我實在沒有半點把握抗拒它。」
如煙的臉上抹過一絲紅霞,輕輕地道:「你盡朋友之誼來幫助我,我又怎麼能害你?」
「讓你這麼善良的女子來做這種事,是你們組織的大錯誤。」李閒輕歎一聲,聲音變得低不可聞:「用藥物或暴力控制人的心,與重陽教用信仰控制人心相比,簡直低下萬倍。」
聲音雖輕,如煙還是聽見了。「用信仰控制人心,又哪比得過用情控制人心呢?」
李閒猛抬頭,只見如煙的眼眸迷離無助,但那深處卻潛藏著水一般的溫柔,柔媚得就像她用盡心力奉獻的一曲琴聲。
李閒有點害怕這種目光,輕咳一聲,說道:「多謝煙姑娘相助。李閒還有要事在身,必須……」
話還沒說完,如煙打斷道:「迷蹤谷的高手已經準備良久,很快就會去行刺薛昌。那個拿藥給我的人看來不是組織裡的重要人物,他只是聽見了這隻言片語,沒有聽見具體計劃。」
李閒心中一震,如煙幽幽地道:「這是我唯一能幫你探到的組織的下一步計劃。」
「你……」李閒沒想到如煙竟真的幫忙打探組織的計劃,心中感動,想要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又變成了:「你要注意安全。跟在江乘風他們身邊,不要亂走。他們會好好保護你的。」
「你去忙吧。」如煙眼裡的光彩依舊,說道:「我會保護自己的。」
李閒拿著瓷瓶看了半晌,心裡又浮起慕容霜和陳仲的影子。如果這兩人的存在是在薛昌手中的情報之外,那麼薛昌的處境令人擔憂。楚夢等人一統天山的日子已越來越近了,而自己卻還在雁門打轉,連白馬堡的老巢都望不見,這場賭的勝算實在渺茫。
辭別楚夢,李閒步入重陽主帳。江乘風、蕭無語、司徒夫婦、成家兄妹圍在圓桌邊正在商議路線,見李閒走進,齊齊站立。李閒環視一圈,看不見司徒貝貝,正欲開口,江乘風已說道:「貝貝已先回恆山,據說是要找王老頭拿面具?」
李閒點了點頭,目光移往成笑,成笑也微微點了點頭,李閒意會,說道:「你隨身帶著我要的癢藥麼?」
成笑取出一個小瓶,道:「這是莫老五所用的的香料,我在裡面加了些東西,只要沾上肌膚,一個時辰之後渾身開始發癢,開水都洗不掉。」
司徒銘也取出一個小瓶,道:「這是我隨身攜帶的解毒藥,解這類癢毒輕而易舉。但是別人未必有能耐迅速解掉成老二的毒。」
李閒左右開弓,一把搶過,哈哈笑道:「跟著你們混真是方便,要什麼希奇古怪的東西都不愁。」
蕭無語微笑道:「教主不妨說說計劃,讓大伙參詳一二?」
「路上我遇見了彭雄,他受白馬堡之托護送一批珠寶到雁門。據我們判斷,這是許子悠用以賄賂軍隊的。」李閒笑道,「癢藥當然是用在那些珠寶上,至於具體的計劃,還要隨機應變,暫時無法先行決定。」
眾人面面相覷,好半晌才江乘風才說道:「這臭小子比我們還陰!」
李閒此時心中最大的慾望就是選一個人去保護薛昌,可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說出口來。如果叛徒就在這群人裡,那麼自己一句話就等於殺了如煙。
「江……師兄,江叔叔,跟我出來一下,有點私事要和你說說。」李閒悄悄運功把老臉憋得微紅,一邊說著肉麻的稱謂,向江乘風招了招手。落在別人眼裡,分明是某些兒女私情要找長輩商議,不由得全都笑了起來。
李閒紅著臉,像做錯事的小孩一樣一溜煙出了帳篷。江乘風也哈哈笑了,跟著走了出去。
兩人來到雪林中,江乘風的笑容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李閒的害羞模樣也早到了九霄雲外,變得無比嚴肅。
「你能不能脫開身?」李閒沒頭沒腦地問道。
「只要編個理由,隨時可以脫身。」江乘風的眼裡閃過紅芒,淡淡道:「是不是發現了叛徒?」
「如煙的消息,慕容霜和陳仲將會刺殺薛昌。如果薛昌對這兩人的存在一無所知,那麼很有可能著了道兒。」李閒黯然道:「我本想找厲天去救薛昌,可是想起孫凌,實在說不出口。」
江乘風點了點頭,道:「我去。這麼說來,還是沒有叛徒的消息?」
李閒淡淡道:「有的。」
江乘風猛抬頭,只見李閒取出了成笑的癢藥,拔開瓶塞,一張薄薄的紙片赫然粘在塞底。
江乘風只覺自己呼吸都停頓了,無論這紙上寫著的是誰,恐怕都是令人難以接受的。
李閒揭下紙片,只掃了一眼,臉上再無半絲血色。
江乘風的手有點發抖,從李閒手裡輕輕抽出紙片,也只掃了一眼,痛苦地閉上眼睛,紙片隨著雪花飄落在地上。
李閒有點艱難地蹲下身子,撿起紙片,手指微一運功,紙片頓時化為灰燼。
「怎麼……怎麼會是……」江乘風深吸一口氣,道:「這是怎麼得到的消息?」
李閒鐵青著臉,道:「這是去向成老二要忘憂散的人。我想不出沒有不良居心的人要忘憂散的目的何在。」
江乘風深深望了他一眼,道:「你打算怎麼辦?」
「我能怎麼辦!」李閒的聲音忽然抬高起來,聲音裡帶著說不出的難過:「殺了她?她是貝貝的娘啊!」
北風呼地猛烈起來,刮得兩人同時瞇起眼睛。鵝毛般的大雪鋪天蓋地地落下,見證著兩人心中的冰涼。
無論誰也沒有想過,去要忘憂散的居然會是莫白羽。
恐怕當成笑見到莫白羽向他開口時,心中的震驚比江乘風與李閒更甚。
「事情恐怕不是那麼簡單。」江乘風安慰道:「只是去要忘憂散而已,說不定只是被人蒙騙,幫別人要的呢?」
「我想不出還有誰能叫得動她去跑腿。除了她的丈夫。」李閒痛苦地道:「可是他們兩人又有什麼區別?」
江乘風明白李閒的痛苦,那種痛苦與他江乘風並不相同。因為裡面牽涉到司徒貝貝。司徒貝貝如果也是蒙在鼓裡,那李閒還能接受些;可如果……如果司徒貝貝從最開始就是在欺騙李閒呢?
「李閒!李閒!面具拿來了!有兩張呢!你跑哪去了?」遠處傳來司徒貝貝開心的聲音,李閒揉了揉太陽穴,道:「這事太過匪夷所思,暫且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必須再查探一段時間。」
江乘風點頭道:「我也不能相信是莫老五,我此去暗護薛昌時,會找機會到敵營調查一下。」
遠處的司徒貝貝的喊聲已經顯得有些惶急,李閒不再說話,當他出林迎向司徒貝貝的時候,臉上的神情又回復了嬉皮笑臉:「和江老鬼聊點事呢,放心,樹林裡沒有傳說中的黑山老妖,不會把我叼走的。」
司徒貝貝啐道:「你很稀罕嗎?就算老妖來了,也懶得叼你走。」
李閒搔搔頭道:「你怎麼知道的?剛才老妖是來過,嗅了嗅我,又嗅了嗅江老鬼,結果遺憾地說:這兩個男人如此風流倜儻,吃了可惜……」
司徒貝貝笑得彎下腰,喘著氣道:「少臭美了你,和彭雄約定的時間就快到了,再不走就見不到許子悠了。」
李閒抬頭看了看天,對江乘風道:「交給你了。」
江乘風點點頭,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裡的無奈與疲憊。
「你有心事?」司徒貝貝奇怪地看著李閒,這傢伙自從上路起,就不知在想什麼,搭話時都是有一句沒一句的,而且三番五次踏不住雪,一腳陷了下去。
「我在想慕容霜和陳仲。」李閒想了想,答道:「我收到消息,他們已經出谷幫助楚夢了。」
司徒貝貝不能置信地道:「楚夢害得他們那麼慘,他們居然還會和楚夢合作?」
司徒貝貝的那種驚訝不解的語氣,絕不是人人都可以裝得出來的。李閒馬上排除司徒貝貝在此事上知情的可能,又道:「在利益面前,不會有永遠的敵人,也不會有永遠的朋友。只要雙方目標一致,連殺父之仇都有可能暫且放下;反之亦然,利益衝突之下,再親密的朋友也可能變成生死仇敵,就像我和許子悠那小子。」
司徒貝貝搖了搖頭,道:「就算把世上的一切好處給我,我也不會像許子悠那樣與你為敵。或許我抗拒不了誘惑,會離開你,但不可能害你。」
如果心中有鬼,決不可能說出下半句話來的。這是何等真實的表白!對身邊的男人又是何等信賴!
李閒如受雷擊,怔怔地立在原地,任積雪沒過膝蓋,心中百感交集。就是這樣的一名女子,把整個心都交到他手上的女子,他竟然對她產生過懷疑!縱使是半絲的懷疑,李閒也覺得自己不可饒恕。
「你怎麼了?」已經衝到了前面的司徒貝貝折返回來,皺眉道:「你今天好奇怪!」
「貝貝。」李閒痛苦地道:「有人向成笑要忘憂散了。」
司徒貝貝大喜道:「那不就找到叛徒了嗎?到底是誰?害得大家人人寢不安席!」
看著司徒貝貝的笑臉,李閒實在沒有勇氣告訴她那個名字,艱難地道:「不,暫時還不知道。所以我今天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