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到達揚州城時,已是子時。
揚州的街道上寂無人聲,偶爾傳來幾聲犬吠和更聲,冷清而蒼涼。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只有衙門、龍騰山莊,以及幾間大客棧和妓院的門前掛著燈籠,顯示著這並非一座死城。遠處秦淮河上通明的燈火在這濃濃的夜色裡顯得更加引人入勝。
煙水閣就在秦淮河岸,閣裡的雲清霧渺樓上,常常有人通宵飲酒玩樂,欣賞著秦淮夜景。而雲清霧渺樓的隔鄰,就是專門提供住宿的單人客房,有別於一般妓女待客的房間。
李閒等四人逛到這裡,望著煙水閣前川流不息的人流,李閒頓時兩眼放光:「生意這麼好!裡面的服務必定十分周到。」
秦淮瞪了他一眼,道:「煙水閣向來都是揚州最著名的青樓,除了只嗜好在畫舫上遊樂的人外,幾乎所有像你般的淫棍都往這裡鑽。」
李閒笑道:「所以今晚定要試上一試。」
彭翎睜大了眼,道:「你不是要去搶劫嗎?」
李閒拍額道:「險些忘了,跟我來!」
四人往左直行一條街,轉到一條漆黑的小巷裡。李閒在巷子口停下步來,旁邊掛著一幅金漆招牌,上書四個大字「珠圓玉潤」。
彭翎汗顏道:「這是什麼鬼店?好俗的名字!」
「這就是怪商楊休的珠寶店。」李閒笑了笑,道:「他的圓腦袋能想出什麼別緻的名字來?」
秦淮心中感動,李閒果然是要來找楊休的麻煩。想不到自己的那些話,讓李閒這麼上心。
「啪啪啪!」李閒還沒想好該怎麼行動,彭翎已狠狠敲起門來。
李閒嚇了一跳,道:「你幹什麼?」
彭翎奇道:「這才叫搶劫啊。如果你想悄悄地進去,那叫偷不叫搶。」
李閒想了想,大笑道:「說得對!」
一直一言不發的江乘風開口道:「裡面有點不對。」
李閒臉色一變,猛然沖天而起,屋後有條黑影一閃,沒入黑暗中。
「你保護她倆,我去去就回!」李閒的神色變得無比冷酷,扔下一句話,鬼魅般朝著黑影消失的方向掠去。
秦淮緊張地道:「他怎麼了?」
江乘風淡淡道:「剛才有個人影閃過,身手快得驚人。屋裡的人沒有一點聲息,聽呼吸聲判斷,似乎全中了迷香。」
彭翎拍手道:「老薑頭好厲害!知不知道那是什麼人?」
江乘風搖頭道:「我沒有見過那個人。」
秦淮問道:「既然你說他的身手很好,為什麼還要用迷香?」
江乘風搖頭不語,定了定心。心神便如秋水,絲毫不漏地反應著四周的異狀。出奇的是,四周再沒有任何異常,只餘屋裡的人們沉重的呼吸不停縈繞耳畔。正在江乘風百思不解時,黑影消失的相反方向上又傳來飛掠聲。
「無論出現什麼狀況,你們都在我後面不要亂動。」江乘風的手已經放在刀柄上,冷冷地注視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李閒運起全身功力,飛掠在一棟棟民房上,極目望去,原本已經消失了的黑影已漸漸又出現在遠處。
這黑影就算再黑一百倍,李閒也能一眼認出,那就是葉七。
「看來迷蹤谷之役未竟全功,竟讓葉七給跑了。」李閒心中暗忖,「鐵面會氣瘋了的。」
看看就要追上,葉七猛然停步,轉過身來。
李閒直衝到他身前一丈,才停了下來,諷刺道:「聽說葉兄的輕功好得很,怎麼今天跑得比龜還慢?」
葉七冷笑一聲,道:「如果你餓了幾天之後還能這麼有力氣,我就不能不佩服你。」
李閒心中恍然,看來厲天和孫凌一直追在引葉七後面,在血之淚的威脅下,葉七竟不敢吃東西。
「我真不明白你是怎麼和厲天為敵的,一點都不瞭解他。他是不可能用血之淚來折磨你的。」
「厲天或許不會,但是孫凌會。追著我的人是孫凌。」
「厲天呢?」
「他留在北方。」
李閒大笑道:「所以你寧可挨餓,也不肯折路返北甩掉孫凌?」
葉七眼裡邪光閃過,冷冷地道:「你的廢話很多。」
李閒笑容忽斂,身子游魚般扭動兩下,險險避開葉七無聲無息的暗器。炎陽刀黃芒驟現,劃開沉沉的夜色,一股無可抗拒的熱浪鋪天蓋地地湧向葉七。
李閒的廢話不是亂說的,他是在借厲天的威懾力,讓葉七沉不住氣,心神出現高手對決時不應有的波動。這種波動,將成為他致命的破綻。
可是李閒太不瞭解葉七。
熾熱的黃芒劈面而來,葉七的瞳孔猛然收縮,不知從哪裡抽出一柄短刀,手腕一翻,架住了李閒必殺的一擊。
李閒淡然一笑,真氣催發。
葉七彷彿置身於酷熱的沙漠中,刺眼的陽光照得他睜不開眼睛。炎陽刀壓在他的短刀上,逐漸下沉,這薄薄的一柄刀,此刻竟是重逾千斤。葉七使盡吃奶的力,也無法將它上移分毫。
李閒身上湧出強大的殺意,葉七不死,愧對摯友。殺意由寒轉熱,葉七身上的夜行衣已經開始被烤得捲了邊。
炎陽刀離葉七的頂門不過半寸。
正在此時,葉七的短刀忽然動了。
刀柄處忽然射出一叢黑忽忽的細針,猛射李閒的面門!
這麼近的距離,世上沒有幾人能夠避過的。細針上散發著刺鼻的腐臭味,顯然見血封喉,即使再精純的先天真氣,恐怕也難以抗拒。
李閒冷喝一聲,終於放棄了寶刀的壓迫,身子一仰,隨即風車般旋轉起來,數十枚細針隨著黃芒紛紛落地。
只這一剎那間,李閒定睛望去,葉七竟又消失得無影無蹤。遠處傳來他陰森森的聲音:「好刀法!不勞遠送!」
李閒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忽然猛地睜開,炎陽刀狠狠劈在地上,帶起一陣地動山搖的震顫。
精氣遙擊,已經遠離了的葉七忽然渾身劇震,猛然噴出一口血來,委頓在地。
一條人影掠了過來,一把抱起毫無抵抗之力的葉七,迅速遠去。
李閒猛喘幾口氣,那最後的一刀是盡全身的精氣神傾力劈出的,針對的是葉七傳音中洩露的些許氣息。這比當日厲天擊落葉七的牛毛針從而重創葉七更難百倍,讓初步領悟至道的李閒險些虛脫。
李閒暗運回天大法,迅速調息,箭一般投射往孫凌的珠寶店。原本他擔心這是調虎離山之計,但看葉七孤身倉皇逃避追殺的情況來看,應該沒有同夥的。
葉七以迷香迷倒孫凌店舖的夥計,恐怕是為了以此要挾孫凌放棄血之淚。
但是適才明明感覺到似乎有人出現在葉七受傷的位置。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江乘風冷冷地盯著一條人影從遠而近,赤蠍魔刀離鞘而出,人刀合一,往人影電射而去。
人影怒喝一聲,手上灑出一片精光,和赤蠍魔刀狠狠交擊在一起。
只一擊,兩人都愣了。
江乘風苦笑一聲收刀回鞘,面前的那片精光斂去,露出目瞪口呆的孫凌,此刻的孫凌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因為他戴上了名震江湖的楊休的面具。
「如果我沒認錯人的話……你不是江乘風嗎?」孫凌收回短劍,不能置信地道,「堂堂重陽教守護使,居然來這裡偷東西?」
江乘風沒好氣地道:「我是來捉賊的!」
孫凌急道:「你是不是看見了人影?他往哪裡去了?」
「確實有個人影閃過,李閒像看見殺父仇人一樣追著去了。」
孫凌急掠而去,道:「比殺父之仇更加不共戴天!」
江乘風一把扯住他,道:「你現在去已經來不及了,不如先看看你店裡的夥計被人怎麼了。」
孫凌愕然止步,苦笑道:「其實他已經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我只是不想李閒把他痛痛快快地殺掉而已。」
江乘風聳肩道:「恐怕已經殺掉了。」
孫凌歎了口氣,靜下心來,這才有空打量江乘風身邊的兩名男裝女子。
秦淮訝然道:「這是你的店?」
孫凌兩眼一亮,道:「這位姑娘天生麗質,光彩照人,只是欠了些雕琢。如果姑娘肯用小店的珠寶,必將艷蓋群芳,煙水閣裡的姑娘全要黯然失色!」
秦淮冷笑一聲,並不答話。
彭翎撫掌道:「你就是怪商楊休?你和李閒有仇嗎?」
孫凌愕然道:「沒有啊。……這位姑娘美麗可人,可惜做了男裝打扮,如果肯用上小店的珠寶……」
彭翎接口道:「我不用你的珠寶就已經夠漂亮了。你和李閒沒仇,那他為什麼帶我們來搶你的店?」
「什麼!!」孫凌跳了起來,道:「我宰了他!」
李閒的聲音遠遠飄來:「我要你一批最上等的湖珠,越多越好!沒得商量!」
「你做夢!」
「信不信老子砸爛你的鳥店?」李閒飄然落下,歎道,「不好意思,讓他逃了。」
「連餓了五天的人都抓不住,你拿什麼來砸我的店?」孫凌嘿嘿笑道,「其實我知道你雖然可以打贏他,但殺不了他的,因為你不夠他陰。」
李閒沒好氣地道:「廢話少說,先進去看看你店裡的夥計死光了沒有,我要找個人算賬!」
孫凌一面開門,一面奇道:「連他們也能惹到你?」
李閒當先跨門而入,轉身對秦淮和彭翎道:「喜歡什麼珠寶首飾自個兒挑,這位老闆付錢。江老鬼你要不要買首飾送姘頭?也挑去。」
三人忽然撲上櫃檯,狠命將珠寶首飾往兜裡塞。
「這件是我的!」
「我要這件!」
「喂!這是我先看中的!」
「這串珍珠真不錯!」
別說一貫愛鬧的彭翎,就連向來風度儒雅的江乘風也搶得滿面春風,他實在是窮太久了。
一直冷漠無比的秦淮此時搶得比誰都凶,大有把整間店舖搬進懷裡的態勢,盡顯山賊本色。
「不要啊!!住手啊!!」孫凌掙扎著要衝上前去,卻被李閒死命抱著往裡間扯,圓臉上的表情痛苦萬分,險些就要哭出來了。
李閒使盡吃奶的力,把孫凌硬扯進裡間,孫凌努力探頭最後看了一眼店面上慘絕人寰的劫掠,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