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夢園內紫籐花香瀰漫,一室燈火明亮。
鳳淺歌步出內室,轉過雕花屏風,修涯正坐在桌邊,一桌精緻的小菜,都是她曾在府中吃的菜式,她袖中的手指根根緊繃著,或許是因為在冰窖待了,又吹了夜風,頭有些微疼,她站在離桌兩步的地方。
琉琴端著托盤進屋,修涯起身將站在一旁的她拉著落坐,動作自然一如往昔,他探手接過琉香端來的薑湯放到她面前:「喝了,驅寒。」
「修涯……」她沒有伸手去接,正欲開口說明來意,他卻起身將那碗薑湯端著放到了她手中,溫熱的溫度從指尖傳來。
苦「有事等用完晚膳再說。」他面上一如往昔的溫和笑容,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碗上,帶著不容反駁的堅持。
她將薑湯喝完,他淡淡笑了笑,拿著一隻空碗,為她盛了一碗鮮魚湯放在她面前:「以前你說鯽魚做的沒有鱖魚做的鮮,這回拿鱖魚做的。」那只是她隨口的一句話,他卻可以記得無比清晰。
依她的性子,一連數日從燕城趕來怕也未好好照顧自己,她一向是個不懂得照顧自己的人,以前有琉香隨在隨旁還好,這前來,琉香未曾隨行,她的狀況可想而知。
故她抿唇不語,面前的湯冒著熱氣,她未有絲毫動作。修涯捏著筷子的手微滯,眸光一沉,隨即露出一絲苦笑:「連陪我吃頓飯都這麼勉強嗎?」
這碗湯,從下早朝到現在,他做了無數回,才做出來。他探手給自己盛了一碗,入口不是鮮美,是苦澀,無盡的苦澀。
也許是被那抹苦笑所震動,也許這一種未進食的驅使,她低眉端起了碗,鮮魚湯雖然喝過很多次,不知為何,這一碗湯的味道讓她有一種懷念的味道。他薄唇輕輕勾起抹笑,拿起筷子為她夾了幾道平日她愛吃的菜到她碗中。
「這湯……你曾為元清皇后煮過嗎?」她驀然問了句,這種熟悉的感覺也許是因為元清的關係,她暗自思忖道。
修涯執的筷子的手停滯在半空:的目光落在桌上的湯,目光漸漸幽遠,似是陷入了悠遠的回憶。
沉默,無邊的沉默。
她低眉微顯蒼白的唇勾起一抹淡薄的笑意,不管曾經如何,現在的她不是她,她只是鳳淺歌,元清皇后已經成為過去。
「淺歌,其實……」他抬眸望著她開口。
「修涯,請把血蓮給我。」她望著她直言開口道。
他怔怔地望著那雙清澈的眸子,她的目光中是請求,擔憂,焦急……所有的思緒都是因為牽著千里之外的那個人,唯獨沒有他的存在。
「你要救他?」他望著她,一向對她溫和的眸子帶著幾分薄怒,雖然是已經知道的事實,從她口中說出,依舊那般讓他痛心。
「請你把血蓮給我。」她重複說道。
「當年是蕭殄和夜華害得我們分離到如今,是他們害死你和我們的孩子,是他們害得我百年來飄散三山五嶽成為不入輪迴的荒魂,蕭家的人,我為何要救?」修涯眸中是深沉的恨,手中的筷子頓時被折斷。
「請把血蓮給我。」她望著她,一臉堅定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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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著她,挺拔的身軀微微顫抖著:「救他,我這一百年的苦,一百年的恨,找誰來報?」
她望著他,良久地沉默:「蕭殄和夜華都已經死了這麼多年,夜家已經被你所除,我不管過去如何,現在……我要救他。」
他緊緊攥著手中的被拍斷的筷子,聲音微微顫抖:「你要救他,你要跟他在一起,我怎麼辦?你知道……」
「我愛他,這輩子只愛他。」她截然出口打斷她的話。
他呼吸一窒,手心一緊,折斷的筷子上木刺嵌入手心,鮮血沿著手腕到小臂蜿蜒。他望著她,心口彷彿被什麼掏空了,只剩下空洞而悲涼的痛。
這句話何其熟悉啊!
當年她放棄蒼月皇妃之位,與他反出夜家離開蒼月,蕭殄千里追殺,她替他了一箭,也是這般毅然決然地說:我愛他,這輩子只愛他,生死同歸。
歲月流轉,滄桑百年,如今再聽到這句話,那個他,已經不再是他,換成了另一個男人,一個他俗將其置於死地的男人。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此時的鳳棲宮也是這般的沉寂,曾經那個風華萬千的容貴妃獨自坐在幽深的殿堂之中,纖白如玉的手緊緊扣著扶手,絕美的面容此時卻是清冷非常。
如意姑姑自殿外疾步而入,安陵容拂袖而起,迎上前去:「她真回來了?」
如意姑姑望了她一眼,回道:「回來了,現在和宣帝在衛國將軍府。」她沒想到宣帝會是在那個地方見她「娘娘準備如何做?」
「兩年了,等了兩年,他什麼都沒做,本宮不能再等了。不管是蕭家人還是鳳家人,都要他們死!」狠厲的話伴著一陣強烈的風迴盪在幽暗空寂的宮殿中。
兩年,她等了兩年,兩年來蒼月和西南西北竟然相安無事,竟然那個人做不到他們之間約定的承諾,她只好自己動手想辦法。
「娘娘是想……」如意姑姑眼底掠過一絲慌亂之色。
「要她死!」安陵容咬牙道「只要他死了,他們必會相鬥。」
「可是殺了她,宣帝也會殺了你的,還是不要……」如意姑姑急聲道。那可是你的親生女兒,你已經殺過她一次,還要殺她一次嗎?
「殺不殺她,我都一樣會死。」安陵容目光冷銳逼人,橫豎都是死,那就大家都不得安寧「她不死,他便要拿我的魂魄救元清皇后,我已經等了兩年,沒那個心情再等了。」
「娘娘,鳳夫人到底也是你的表姐,鳳三小姐也算得是你的表侄女,你……」如意姑姑出聲勸道,想起年輕之時,鳳夫人,綺貴妃,還有眼前的容貴妃也就是曾經的燕王妃,可謂是蒼月的三個奇女子,文武雙全,年年北蒼山狩獵,眾女中三人風華最盛。
綺貴妃嫁於蕭赫,鳳夫人嫁於相國,安陵容嫁與燕王,所嫁之人都算得當時的俊傑,一場三王之亂,將這三個情同姐妹的奇女子命運從此改寫,鳳夫人再不入宮,三人再無相見。
「姐妹,當年若不是她的出賣,安王府和燕王府怎會……」安陵容咬牙道,既然她是鳳府的人,她更不會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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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不是已經拿她的兒子的身體給了蒼礱王……,這樣還不夠嗎?」如意姑姑望著眼前的人不由有些心生懼意。
她認定是鳳夫人出賣了安王府和燕王府,派人將鳳夫人幼小的兒子擄走,與蒼礱王交換,而她不知當年鳳夫人肚中的骨肉也沒能活下來,如今的鳳三小姐,是她從手中死裡逃生的女兒。鳳夫人不知是因為歉疚,還是因為懷念自己死去的女兒,她對鳳淺歌的付出,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平常母親的範疇。
如今的宣帝,雖是蒼礱王,但那具身體卻是鳳家人。而她所恨的鳳淺歌卻是被自己殺害僥倖活下來的女兒,當年鳳夫人身懷六甲外出尋子,讓肚中胎兒意外小產,之後將鳳淺歌帶回府外人並不知其中情形,而這個孩子是她故意送到鳳夫人身邊的,她怎會不知。
「也許……當年你真的誤會鳳夫人了,她並不是……」如意姑姑出聲解釋道,希望能讓她放過鳳淺歌,放過她的親生女兒,但是如今即便她說出真相,她也不會相信那是她的女兒。
「不要再說了!」安陵容冷冷地打斷她的話。只怪她當初太天真,將人家視作姐妹,卻不想給家族招來殺身之禍,她再也不相信任何人,再也不信。
「娘娘,你的仇人已經死了,衛家亡了,鳳家倒了,高家死了,蒼月帝死了,夜曇太后也死了,安王府和燕王府的仇已經報了,你不要……」如意姑姑上前來拉她,仇恨真的很可怕,將一個風華萬千的絕世女子,折磨的幾近癲狂。
「沒有,只要還有一個蕭家人,一個鳳家人,仇就沒報,安王府和燕王府無一生還,他們也不能留,不能留!」尖銳狠厲的聲音迴響在大殿,震懾人心。
如意姑姑不禁一個寒顫,望著面前的人心中不由生出畏懼,這麼多年來,她幫她潛伏在夜太后身邊,做了多少事,可是如今不管容貴妃她信不信,小郡主(鳳淺歌)是燕王府唯一的血脈,不管她是不是什麼元清皇后轉世,她也得替燕王府保住這條血脈。
當年幫夜太后救她出宮,本以為可以讓她避開這一切,她不能讓她被容貴妃所害,亦不能讓她成為元清皇后,讓燕王府從此斷了血脈。
衛國將軍府,夢園之中,夜風清涼,紫籐花香靜靜瀰漫著。
修涯怔怔地望著對面一臉堅定的女子:「你要救他,那好,你回來,我便救他。」
鳳淺歌身形劇烈一震,聲音帶著細微的顫抖:「這算是……威脅嗎?」
他目光一轉,不再看著她的眼睛,聲音冷酷:「你認為是,便是吧!」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要這樣對她,他真的不想,可是那一句她愛他,已經將他幾近逼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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