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樸擅自接掌城北大營的軍隊,並且改變軍令的事很快就傳到了張子安的耳朵裡,張子安謹小慎微,他可不敢把王樸怎麼樣,找來魏大本一商量,覺得此事非代王出面不可,兩人便急急前來代王府。
事實上,犧牲大同百姓正是代王朱傳齊的意思,別的事情朱傳齊對王樸都能睜隻眼閉只眼,唯獨把大同府十幾萬百姓全部遷入城裡避難這事,朱傳齊卻堅決不能同意!原因很簡單,還是牽涉到糧餉問題。
眼下的大同城內,除了王家大院,也就代王府裡還儲藏著十幾萬石糧食,如果真讓這十幾萬大同百姓進了城,不是王家出糧就是王府出糧,以王樸天不怕地不怕連法場都敢打劫的性格,鬧到最後只怕還是王府出糧。
朱傳齊這人生性吝嗇,要他出糧餉那比殺了他都要難受,他當然要極力阻止這事。
要緊關頭,朱傳齊也顧不上藩王不得干預地方軍政的規制了,帶著王府的衛隊就和張子安、魏大本往城北大營急趕,一行人還沒出城就在北門內遇到了王樸,這時候王樸剛剛處理完城北大營的軍務,準備回城。
「王爺。」
王樸也不下馬,只在馬背上向朱傳齊抱拳一揖,算是見禮,對朱傳齊身後的張子安和魏大本卻是理也不理,論身份王樸現在也算是准皇親了,當然用不著向兩人行禮了,反倒是魏大本和張子安不敢怠慢,翻身下馬向王樸行了大禮。
「王樸。」朱傳齊強忍住心中不快,沉聲問道,「你去了城北大營?」
「是啊。」王樸反問道,「張公公和魏大人請我接掌大同兵權,這事王爺您也知道呀。」
「這事本王的確知道。」朱傳齊沒好氣道。「本王也是贊成的,可張公公和魏大人沒讓你下令把大同府的百姓遷入城內吧?」
王樸道:「不把城外的百姓遷入城內,流賊大軍一到就會從他們身上獲得補給。」
朱傳齊道:「正因為這個原因,魏大人和張公公才會下令,讓邊軍將士把大同百姓的口糧和家畜集中到城裡,當然,官府這麼做並不是要與民爭食,等流賊退了,這些口糧和家畜還是會還給老百姓的。」
王樸冷笑道:「那我倒要問問王爺了。老百姓的口糧都集中到城裡來了,可他們地人卻不能進城,不知道王爺打算讓城外的百姓們吃什麼?讓他們喝西北風嗎,還是讓他們吃觀音土啃樹皮草根?」
「放肆。太放肆了!」朱傳齊身邊的王詹事忍無可忍,厲聲責問道。「王樸你算個什麼東西?有你這樣跟王爺說話的嗎?你眼裡還有沒有上下尊卑之分?」「你又是個什麼東西?」王樸厲聲反問道,「竟敢如此對本駙馬說話?你眼裡又有沒有上下尊卑之分?」
「你……」
王詹事頓時語塞,一張臉立刻漲得通紅。
「王爺。」王樸把目光轉向朱傳齊,凝聲問道,「請您告訴我。流賊殺到之後。你打算讓城外的百姓吃什麼?」
「王樸!」朱傳齊忍無可忍,勃然大怒道,「你不要太過分,本王好歹也是親王,你區區一個駙馬都尉,更何況還並未與公主殿下正式完婚,見了本王如此無禮也就罷了。本王不和你計較。可你不要得寸進尺。」
「王爺。」王樸冷然道,「我只是問你。流賊殺到之後,你打算讓城外的百姓吃什麼?」
「有什麼就吃什麼。」朱傳齊火道,「讓他們自己想辦法。」
「可他們的糧食已經被搶了。」王樸問道,「讓他們活活餓死嗎?」
「這些賤民的生死與本王何干?」朱傳齊索性把話挑明了,厲聲大吼道,「為了守住大同,犧牲十幾萬賤民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大明朝擁有九州萬方,這些賤民數以億計,死了這十幾萬,還怕沒人了嗎?」
「王爺。」王樸厲聲喝問道,「我倒是要問你一句,你和王府裡地人平時吃的、穿的、用的、花地,都是從哪來的?」
朱傳齊窩火道:「當然是萬歲爺賜地!」
王樸又喝問道:「那萬歲爺吃的、穿的、用的和花的又是從哪裡來地?」
朱傳齊已經回過味來,不說話了。
「不說話了?沒話說了!」王樸厲聲道,「那就讓我來告訴你,萬歲爺和你們這些個親王、郡王,皇親國戚還有大明朝所有地官員,包括三軍將士吃的、穿的、用的還有花的,都是你口中所說的這些賤民辛辛苦苦種的、織地和造出來地!大明朝要是沒有了你口中所說的這些賤民,能行嗎?」
朱傳齊冷然道:「王樸,憑你也配教訓本王?」
「朱傳齊!」王樸這次直接稱呼朱傳齊地名諱了,厲聲喝問道,「別忘了你只是個藩王,不是萬歲爺!是誰給你的權力,竟敢擅自決定大同府十幾萬百姓的生死?大明朝是萬歲爺的大明朝,大明朝的百姓是萬歲爺的子民,你區區一個藩王有什麼權力決定百姓的生死?」
說此一頓,王樸獰聲責問道:「你該不會是想造反吧?」
「你!」
朱傳齊勃然色變,他還真沒想到王樸竟敢往他頭上扣造反的大帽子。
王樸沒有再理會朱傳齊,把目光轉向魏大本,厲聲責問道:「魏大人,你是大同知府,更是飽學之士,聖人云百姓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百姓乃是國之根本,乃是大明朝之根基,是隨便可以犧牲的嗎?」
魏大本面露羞愧之色,默然低頭。
孟子的這句話魏大本當然讀過,普天下的讀書人也都知道這句話。因為這句話可以說是讀書人手中最犀利的武器,孔子的書只能用來為帝王服務,只有孟子的這句話卻給後世的讀書人提供了制約君權地理論依據。
這時候朱傳齊終於回過神來,惱羞成怒道:「來人!」
幾十名王府護衛呼喇喇地擁了上來,領頭的護衛隊長抱拳應道:「王爺有何吩咐?」
朱傳齊神色猙獰地盯著王樸,厲聲喝道:「王樸擅自調動藩鎮重兵,陰謀造反,立刻給本王拿下!」
「是!」
「誰敢!?」
幾十名王府護衛轟然應諾,正要上前拿人卻被王樸一聲斷喝所阻。呂六更是帶著幾十騎家丁呼喇喇地擁了上來,把王樸護在身後,王府的護衛與王家的家丁劍拔弩張,局勢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哎喲。」張子安這才著了慌。急忙上前勸道,「別介。都是自家人,別因為一點小事傷了和氣,王爺您消消氣,駙馬爺,您也消消氣……」
張子安話音方落。東邊長街上忽然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眾人急回頭看時,霍然看到一隊大漢將軍正簇擁著一位身披大紅錦袍的太監疾馳而來,騎快馬在前引路的柱子忽然伸手往前一指,大聲說道:「欽差大老爺,我家三爺就在那呢。」
那紅袍太監聞言頓時來了精神,策馬疾馳上前,尖著嗓子喊道:「聖旨到。駙馬都尉王樸接旨……」
王樸不敢怠慢。急翻身下馬跪倒塵埃。
大同以南百餘里,五里寨。
李巖正率領八千精兵往北快速行進時。忽有快馬從前方疾馳而回,大聲稟道:「大帥,前方五里發現一隊官軍!」
李巖沉聲喝問道:「有多少人馬?」
探馬稟道:「百餘人。」
馬守應道:「李巖兄弟,我帶五百人去滅了這隊官軍。」
賀錦也道:「是啊,要是不把這伙官軍滅了,就會走漏了消息。」
「不,現在距離大同已經不足兩百里,再想掩人耳目已經不可能了。」李巖霍然舉手,沉聲道,「現在搶的是時間,早一刻趕到大同就多一分勝算,傳令全軍加快行軍速度,不必理會沿途的小股官軍。」
大同,北門。
「……著王樸以駙馬都尉暫領大同總兵銜,即日率軍征討陝西流賊,欽此。」宣旨太監把聖旨捲起,向著王樸媚笑道,「駙馬爺,領旨謝恩吧。」
「臣王樸領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王樸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響頭,然後高舉雙手從傳旨太監手裡接過了聖旨,再轉過身來時,王樸沖朱傳齊嘿嘿一笑,說道:「王爺,眼下我王樸可是正兒八經地大同鎮總兵了,您還要拿人嗎?」
「哼,我們走。」
朱傳齊悶哼一聲,拂袖而去。
王樸又向張子安道:「張公公。」
張子安趕緊上前道:「奴婢在。」
王樸道:「立刻清點倉庫裡的錢糧器械。」
張子安恭聲應道:「是。」
王樸又向魏大本道:「魏大人。」
魏大本上前抱拳作揖,恭聲應道:「下官在。」
如果王樸只是大同總兵,魏大本完全可以不理他,也根本不必把他放在眼裡,可眼下王樸不僅僅是大同總兵,他還是當今的駙馬都尉,是皇親國戚,他連代王的帳都不買,魏大本自然更加不敢怠慢。
王樸道:「大同鎮地錢糧缺額甚大,魏大人身為大同知府,籌措糧餉的事就拜託您了。」
魏大本道:「為國效力乃下官份內之事。」
王樸又道:「呂六。」
呂六急上前應道:「在。」王樸道:「讓唐勝和張和尚率兩千家丁留守雷公山大營,再讓大鬍子、刀疤臉、趙信即刻率三千家丁入駐大同,加強守備!」
「是。」
呂六轟然應諾,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王樸地動作已經夠快了,可有人的動作卻比他還快!
當天晚上,大鬍子、刀疤臉和趙信剛剛率領三千家丁入駐大同,一個驚人的消息就傳到了城北大營的總兵行轅,流賊的先頭人馬距離大同已經不足百里,到不了明天中午,這伙流賊就能兵臨城下了!
總兵行轅。
「厲害呀!」王樸連連說道,「厲害哪!看來這伙流賊很不一般哪,僅僅用了不到十個時辰地時間,就長驅直入將近兩百里,流賊竟然也有如此神速地行軍速度,太厲害了!本將軍當年率軍奇襲盛京也沒這麼快啊!」
「奇跡,簡直就是奇跡。」甄有才也感慨道,「我軍長途奔襲三不剌川,一騎三乘也不過在一晝夜間行進了不到三百里,可這伙流賊卻在短短的十個時辰之內就往前行進了將近兩百里!人的兩條腿竟然跑過了馬的四條腿,太不可思議了!」
王樸心頭一跳,甄有才的這番話怎麼聽著如此彆扭?
在後世不就有這麼一支偉大的軍隊,常常靠兩條腿跑贏敵軍四個輪子的汽車?單就行軍速度而言,這伙流賊已經不輸給那支偉大地軍隊了!一想到這裡,王樸地心情立刻就變得沉重起來,看來流賊當中也不乏人才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