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真如甄有才所預料的那樣,張和尚、成碹和另外十二家頭領帶著八百多號響馬盜來投軍了,當天下午王樸就帶著兩百多號家丁,八百多號響馬盜還有唐勝挑選出來的三千老兵離開了城北大營,進至雷公山紮下營盤。
在接下來的一個多月時間裡,雷公山將成為這支軍隊的大營,在這裡王樸將對他們進行准近代化軍事訓練!這四千多人或者是精挑細選的百戰老兵,或者是殺人如麻的響馬大盜,騎射、步戰、亂戰、混戰這些東西已經無需王樸再教了,王樸要教他們的是近代火槍的三段式射擊,還有帶柄龍王炮的投擲!
這兩樣火器是對付蒙古騎兵的利器。
四千將士能否熟練使用這兩樣火器,將直接關乎奇襲歸化的成敗,跟奇襲盛京不一樣,這次奇襲歸化不是為了活命,也不是為了掠奪牛羊牲口,更不是為了張子安那個老閹貨,王樸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練兵!
王樸的目的是要通過奇襲歸化這一戰,把這四千多人打造成一支嶄新的軍隊,一支完全屬於他王樸自己的軍隊,從這支軍隊返回大明的那天起,他們就只效忠於王樸,而不是什麼大明王朝!
王樸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北京他是絕不會再回去了,雖然那裡還有個京營提督的頭銜在等著他。雖然那裡還有個堂堂大明公主在等著嫁給他。可他更知道,要是真地回到了北京,他將事事受制於人,不要說高高在上地萬歲爺,光是北京城內數之不盡的重臣勳戚就能讓他疲於應付。
京營提督這官銜雖然挺高,可那只是空銜,真正統管京營的是崇禎帝身邊的宦官!
王樸不想回北京,可崇禎帝絕不會讓他留在大同!
怎麼辦?
沒有別的辦法。王樸只能抓緊時間練出一支精兵,而且是絕對效忠於他自己的精兵!只要手中握有一支完全屬於自己的精兵,崇禎帝就拿他沒有任何辦法!
真實的歷史上,王樸、吳三桂等六大總兵帶頭逃跑才導致了松山之敗,崇禎帝處置了別地總兵卻並未處置吳三桂,為什麼?原因很簡單,因為吳家是遼西豪強,吳三桂手裡握有一支精銳的家丁部隊,他的舅舅祖大壽還守著錦州城。崇禎帝只能依靠吳三桂來支撐關外的危局,所以他拿吳三桂沒有任何辦法。
同樣的道理,只要王樸手裡握有一支精銳的家丁部隊。到時候隨便找個借口滯留大同不回京師,崇禎帝就拿他毫無辦法!其實這時候大明朝在江北的統治已經分崩離析,各鎮武將不奉朝廷詔命早已經司空見慣了。
三天之後,雷公山大營。座落在半山凹裡的校場上旌旗飄揚,刀槍林立,四千將士已經排成了整齊的方陣!
閱兵台上,王樸身披重甲迎風肅立,王樸身後從左至右站著甄有才、大鬍子、刀疤臉、唐勝、張和尚五人。甄有才剛剛被任名命為參軍,唐勝、張和尚也剛剛晉陞為千戶,和大鬍子、刀疤臉這兩個原有地千戶各自統率一個千人隊!
千人隊下有百人隊,設把總。
百人隊下有十人隊,設什長。
旌旗獵獵,北風呼嚎。
王樸目光灼灼地掠過閱兵台下的將士,扯開嗓子吼道:「弟兄們都聽好了。本將軍不管你們以前是幹什麼的。跑馬拉車地也好,鋤地耕田的也罷。哪怕是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也沒關係,本將軍今天要說的是:從今天開始,大家就都是兄弟!」
王樸宏亮的聲音在山凹裡翻滾激盪,經久不息。
八百響馬盜和三千官軍沒多大反應,可兩百家丁的眼神卻霎時變得灼熱起來,他們曾經跟著王樸去過遼東,曾經親眼目睹大鬍子帶著五十名弟兄去送死,也在京師親身經歷了王樸為了救大鬍子而去劫法場!更知道王樸用僅有的免死金牌救了小七等人,他們知道王樸口中「兄弟」這兩個字所包涵的意義!
王樸深深地吸了口冷氣,接著說道:「本將軍還要說:你們不僅僅是我王樸地兵,你們還是我王樸的兄弟,我王樸也是你們每個人的兄弟!」
「什麼是兄弟?當敵人的箭射過來時,肯用自己身體給你們擋箭的人,就是兄弟!」
「什麼是兄弟?當一個人的死可以換來更多人的活命時,毫不猶豫地選擇自己去死地人就是兄弟!」
「什麼是兄弟?兄弟就是在戰場上並肩戰鬥,互相信任,毫無保留地把自己地後背留給同伴,手中的刀劍永遠對準敵人!你們要相信,兄弟始終就在你們身後,就算你們戰死了,他也絕不會後退半步!」
王樸說此一頓,刀疤臉便踏前一步,厲聲喝道:「在京師,我們二十幾個弟兄跟著將軍劫了法場,朝廷要拿我們問斬,是將軍拿他僅有地免死金牌救了我們!可他自己卻被下了天牢,差點就被殺了。」
「還有他!」刀疤臉回頭指著大鬍子,吼道,「為了讓更多的弟兄活命,他情願帶著五十名弟兄去引開建奴的大隊騎兵,如果不是命大,他早就死在遼東了!大鬍子,解開你的鎧甲,讓弟兄們看看建奴留在你身上的傷疤!」
大鬍子上前兩步卸下鎧甲又解開戰袍,肌肉虯結的上身便赤裸裸地暴露在了凜冽的寒風中,只是那塊塊墳起的肌肉疙瘩上卻佈滿了縱橫交錯地刀傷箭瘡。那光景只能用慘不忍睹這四個字來形容。
「都看見了嗎?」王樸指著大鬍子身上地刀傷箭瘡厲聲喝道。「這些傷疤絕大多數都是那一戰所留下的,從今天開始,他就是你們所有人的兄弟,如果有必要,他就會為了你們所有人毫不猶豫地去死!」
八百響馬盜的眼神開始變得熱烈起來,他們雖然是殺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盜,可他們崇尚江湖義氣,像王樸、大鬍子這樣為了救更多弟兄而毫不猶豫地選擇自己去死的人。就是他們最崇敬的人。
王樸的目光轉向三千老兵油子,他們地神情冷漠依舊。
「本將軍知道你們在想什麼!」王樸大聲喝道,「漂亮話誰都會講,可真要到了戰場上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薩爾滸之戰,撫順之戰,開鐵之戰,遼沈之戰,大凌河之戰,錦州之戰。還有不久前的松山之戰,太多的士兵拋下自己的兄弟逃跑,太多的將領扔下自己的軍隊逃跑。這是恥辱,天大的恥辱!」
老兵們臉上的冷漠開始消散,一個個眸子裡開始流露出難以言狀的悲憤!
這三千老兵都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地老兵油子,他們其實也有滿腔熱血,只不過在連年累月的征戰和永無休止的潰敗中,他們那顆曾經滾燙地心逐漸變得冰冷,他們開始變得冷漠,變得不再相信將領。甚至不再相信自己的袍澤。
他們擁有強壯的體魄,堅強的意志,還有過人的殺人技巧,他們是身經百戰的老兵,可是在戰場上,他們只想做一件事情,那就是逃跑!因為他們知道在戰場上你永遠只能靠自己。你的將領會隨時拋棄你。你的同伴會隨時掉下你,如果你想要活命。就只能靠自己!
沒有人會為了他們去死,沒有人會為了他們去和建奴拚命,他們只不過是卑微地小兵。
迎上三千老兵悲憤的眼神,王樸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彭彭響,大吼道:「本將軍別的話不敢說,但絕不會在戰場上拋下自己的兄弟,只要本將軍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會帶著你們戰鬥到最後一刻!」
目光轉向閱兵台下所有四千將士,王樸聲嘶力竭地大吼道:「本將軍還要告訴你們,從現在開始你們就是我王樸的兵,只要是我王樸的兵,在戰場上就絕不允許拋棄兄弟,更不能放棄希望而逃跑!」
久違地熱情開始回到三千老兵地眼中,王樸的話讓他們重新燃起了找回尊嚴地渴望,作為一名士兵,沒人想打敗仗,更沒人只想著潰逃,更沒有想夾著尾巴當灰孫子,他們一樣想打勝仗,一樣想得擁有自己的尊嚴,他們變成現在這樣其實都是情勢所迫。
他們身不由己,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是太渺小了。
不過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王樸和他們以前所遇到的所有明軍將領都不一樣,他敢帶著一千多號人就去攻打建奴的老巢,為了救他的兵,他敢帶著人去劫京師的法場,他還能把萬歲爺御賜的免死金牌毫不猶豫地拿出來……不管怎麼說,這都是個與眾不同的將軍!
他們沒想過要立什麼大功,也沒想過要發什麼大財,他們的要求其實很簡單,他們就是想跟著王樸混出個兵樣,殺幾個建奴,將來回了家鄉再不會有人指著他們的脊樑骨說——這是個逃兵,這就夠了!
紫禁城,乾清宮。
大同鎮守太監張子安以六百里加急送來的急信已經送到了京師,在信裡張子安向王承恩稟報了兩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因為趙三泰貪墨軍餉,引起了大同鎮邊軍的嘩變,第二件事就是王樸在三家兵器作坊打造火器的事。
王承恩不敢怠慢,立刻把這封書信呈到了崇禎帝的御前。
崇禎帝閱罷這封密信,問王承恩道:「承恩哪,這事你怎麼看?」
王承恩道:「萬歲爺指的是哪件事?」
「先說王樸的事。」崇禎帝道,「你說王樸在大同的三家兵器作坊裡趕造火器,他這是想幹什麼?」
王承恩道:「萬歲爺,這事奴婢還真不好說。」
「說。」崇禎帝道,「大膽地說。」
王承恩道:「萬歲爺,這事說小不小,可說大其實也不大,眼下九邊各鎮的總兵們誰沒有個幾千私兵?駙馬爺本來就是大同鎮的總兵,王家又是山西首富,養幾千私兵看家護院也沒什麼稀奇的,奴婢以為這批火器就是為了這些私兵趕造的吧。」
崇禎帝皺眉道:「就這些?」
「奴婢以為就這些。」王承恩道,「駙馬爺是有些驕橫跋扈,可要說他有異心想造反,卻是打死奴婢也不信。」
「王承恩。」崇禎帝拉下臉來,陰惻惻地問道,「王樸究竟給了你多少好處?」
「主子萬歲爺明鑒。」王承恩打了個冷顫,急忙跪下來稟道,「駙馬爺的確往奴婢這兒送了十萬兩銀子,可奴婢分文未取已經如數上繳內府司鑰庫了,這事奴婢早就跟萬歲爺您稟報過的,奴婢這麼說也並不是要替駙馬爺說話,奴婢說的都是實心話呀。」
「行了,起來吧。」崇禎帝的神色很快就又緩和下來,淡然道,「你這個奴婢還算有點良心,知道國事艱難,知道替朕著想,可你手底下的那些奴婢不會替朕想!就說派去大同的這個張子安,貪墨餉銀的真的就只有趙三泰?他的屁股就真的是乾淨的?」
王承恩忙叩頭道:「奴婢失察,請萬歲爺明斷。」
「你呀就是太仁慈了!」崇禎帝擺了擺手,說道,「你手底下的這些奴婢是該好好管一管了,就說這個張子安,大同邊軍一萬多將士的所有欠餉就讓他去解決。」
王承恩恭聲應道:「奴婢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