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帝默然不語,他心裡當然不同意劉宗周和清流派的意見,可他是皇帝,他不能直接反對臣子的意見,他得等著別的臣子替他把反對意見和理由說出來,然後再站在超然的地位評判雙方的意見。
周延儒很快就揣摩出了聖意,出班反駁道:「劉大人此言差矣,今天的皇太極和大唐的頡利那能是一回事嗎?」
劉宗周反問道:「怎麼就不是一回事了?莫非周大人以為萬歲不如唐太宗雄才偉略?」
「請劉大人不要扯些不相干的話題混淆視聽。」周延儒臉色一變,反駁道,「唐太宗生擒頡利時,四十萬突厥鐵騎已經被唐軍全殲,整個大漠已經完全處在唐軍的控制之下,所以就算放回頡利,也無關大局;今天我大明雖然生擒了皇太極,建奴的老巢盛京也被王總兵所摧毀,可十數萬建奴鐵騎卻毫髮未損,整個遼東也仍舊控制在建奴手中,這時候放走皇太極,那不是縱虎歸山是什麼?」
劉宗周大聲道:「我大明億萬百姓,數百萬精銳之師,何懼建奴區區十數萬蠻夷,諒他一個皇太極也翻不了天去,可如果我大明殺了皇太極,那就有損大國風範,有損華夏之邦的禮儀氣節。」
「去你媽的大國風範,還禮儀氣節?」王樸再按捺不住,破口大罵道,「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的一句大國風範和禮儀氣節,多少邊軍將士將戰死沙場,多少熱血男兒再無法回歸故里,又有多少閨中**從此成為寡婦,又有多少稚子從此成為孤兒?」
「放肆!王樸你太囂張了。」右都御史李邦華氣得鬍子直抖,干指喝斥道,「你不過就是個小小的大同總兵,竟敢當殿喝斥劉大人,劉大人可是堂堂左都御史,正二品的上官,你懂不懂什麼叫禮儀廉恥?」
「去你媽的禮儀廉恥?」王樸大吼道,「有本事你帶兵去遼東,跟建奴講禮儀廉恥去,在這裡唱高調說大話,誰不會?反正死的又不是你,反正死的是我們邊軍將士,對吧?我倒要問你一句,我們邊軍將士的命就那麼不是命?為了你們這些狗官的一句屁話就得成千上萬地去戰死沙場?」
「你,你……」
李邦華氣得渾身亂顫,已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玉階上的崇禎帝還有兩班的文武大臣看得是目瞪口呆,雖說有明一代的朝會風氣是最開放的,大臣們在金殿上像潑婦似的吵架時有發生,有時候甚至還會上演武打好戲,皇帝一般也不過多干涉,可罵人能像王樸這樣惡毒的卻是從未有過。
王樸是真怒了,怎麼從古到今都有這樣的人?如果大明國力不如建奴,在建奴的高壓之下被迫放回皇太極也還罷了,那叫情勢所迫。可現在大明國力明明佔據壓倒性的優勢,而建奴只不過是遼東的一個蠻夷部落而已,憑什麼還要把皇太極放回去?
崇禎帝要是真聽了劉宗周這些人的屁話把皇太極放回遼東,松山前線的明軍將士就有大麻煩了,皇太極有多厲害,有多難纏,王樸是再清楚不過了,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在路上的時候就把皇太極一刀給喀嚓了。
「萬歲,臣等附議王總兵,皇太極不能放!」
「萬歲,皇太極該殺。」
「請萬歲以前線將士的性命為重,且勿縱虎歸山。」
兩派文官正相持不下時,五軍都督府的左右都督、都督同知、都督僉事以及十三道都指揮使等武官紛紛出列聲援王樸,這些武官平時受夠了文官的鳥氣,今天王樸罵得痛快,也替他們出了口胸中的惡氣,更何況王樸說的的確有道理,聲援王樸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大明朝實行以文制武的國策,武官是沒有什麼地位的,別看這些武官的品級都很高,可平時這些武官也就是朝堂上的擺設,國家大事基本上沒他們說話的份。可今天情形不同,因為兩派文官意見相左、相持不下,所以武官的意見就顯得舉足輕重了。
不過,就憑這群武官的意見顯然還不能一錘定音,崇禎帝還需要更重量級的意見。
崇禎帝的目光落在了內閣首輔成基命身上,問道:「成愛卿,你的意見呢?」
成基命急步出列跪倒丹墀,他腦門上已經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他既不想和周延儒作對,也不想和劉宗周這些清流鬧翻。周延儒現在雖然還只是次輔,可他八年前就當過首輔,他在朝中的勢力可謂盤根錯節,得罪不起呀,劉宗周、李邦華這些清流更是難纏,因為他們是世人眼中的「正人君子」。
成基命為官謹慎,他是哪邊都不想得罪。
「萬歲,臣年事已高心力不濟,恐無法替萬歲籌劃國事了,臣請告老還鄉。」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成基命情急之下居然選擇了最消極的對策——摞挑子,我什麼也不說,哪邊都不得罪,我不當這個首輔了還不行嗎?
百官愕然。
崇禎帝更是愕然,驚愕之餘更有憤怒!
堂堂內閣首輔,國之干臣,卻居然連發表自己意見的勇氣都沒有!這樣的庸官留他在朝中還有何用?
盛怒之下,崇禎帝冷然道:「朕准了。」
「謝主龍恩。」
成基命莊重地卸下頂戴,跪在殿上三跪九叩,然後起身孤獨地離開了大殿,一代內閣首輔就以這樣一種極不光彩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仕途。
崇禎帝把目光轉向周延儒,朗聲道:「周愛卿,即日起你改為皇極殿大學士。」
有明一代的大學士殿閣制度從高到低依次為皇極殿大學士,建極殿大學士,文華殿大學士,武英殿大學士,文淵閣大學士,東閣大學士,入閣即為東閣大學士,而文淵閣以上的大學士就有資格成為內閣首輔了。
周延儒改為皇極殿大學士,實際上已經就是內閣首輔了。
周延儒急出班跪倒,以首頓地高呼:「臣周延儒……謝主龍恩。」
崇禎帝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朕以為周愛卿、王愛卿所奏不無道理,放走皇太極無疑於縱虎歸山,可先將皇太極負枷遊街,以振奮京師百姓和京營將士之民心、士氣,三日之後在菜市口處以磔刑!」
「萬歲聖明。」
「萬歲聖明。」
「萬歲聖明。」
周延儒,王樸,左右都督、都督同知、都督僉事、十三道都指揮使等武官,還有以周延儒為首的文官紛紛跪倒在殿上,歡聲雷動,劉宗周、李邦華等清流雖然不服,可崇禎帝既然已經下旨,他們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他們還不致於為了皇太極而去觸犯崇禎帝的逆鱗。
崇禎帝看看天色,向旁邊的王承恩道:「承恩哪,快去吩咐御膳房,可以開筵了。」
雖然劉宗周這些清流的胡攪蠻纏鬧得崇禎帝很不愉快,可今天這頓慶功宴卻一定要舉行,這可不僅僅只是為了給王樸接風洗塵,更是為了慶祝傳國玉璽的回歸,更是為了慶祝大明的中興之兆。
當然,在筵席上,崇禎皇帝還有一件大事要宣佈,而且還是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