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址雖在郊區,卻很模糊,下車問了幾個路人,皆搖頭不知,不由得有些抓瞎了。有心去個電話問下老李,是不是他腦子進水搞錯了,可又知老李做事雷厲風行,這種事,絕不會出錯的。
目光打量四周,見村落附近不遠處有一片看似是廢棄的工業園區,眼下只有那裡還未問到,心裡便有了試一下的念頭,便驅車離開大道,一頭扎進路邊小道,碾著遍地的雜草向那邊駛去。
工廠,不知是何時期的,破舊不堪,且散發著淡淡剌鼻的氣味,只有散落在廠區的數棟廠房還算完好,只是外表也已斑駁殘舊。沿著顛簸的路徑,我一路尋幽探徑,深入廠區,可滿目瘡痍讓人不禁對世事變遷生出幾分感慨,歷史若過眼雲煙,再輝煌也有沒落之時,如眼前的工廠,曾經的鼎盛化為的塵屑。
正行著時,卻見廠區環境一變,雖未出現令人耳目一新之感,卻也頓感舒服。一棟三層小樓,白牆紅瓦格外醒目,地面用紅土夯實,一個土得不能再土的籃球架,幾個赤著上身的漢子正揮汗如雨,爭搶著籃球,不亦樂乎。在門前,停放著兩輛破舊的軍用迷彩,而另一輛卻是帕薩特。
只要有人便好,將車停了,徒步走過去,可就在我途經那棟廠房門口向籃球場走過去時,身側的門卻『光』的一聲被人推開,幾個衣著鮮亮的男女怒氣沖沖的從門裡出來,罵罵咧咧的向帕薩特走過去,拉開車門坐進去便揚長而去。
待那輛車絕塵,依在門框上叼著煙的漢子,不耐煩的白了我一眼,問道:「喂,小子,你也是來爭這塊地的吧,告訴你,這地不賣,沒事滾遠點的,惹惱了老子,揍挺你小子,聽明白了嗎?」
暈死,只是路過,看了兩眼而已,這就要挨揍?
剛想解釋,進而問話,卻見那人身上穿著的竟是被洗掉顏色的迷彩軍衣,心中一動,沉吟了下,沒有言語,只是將老李給的紙片遞了過去,立時,那漢子拉著的臉上有了一絲顏色,只是他的眼神卻依舊冰寒。
漢子打量多時,將紙揉作一團,彈指間不知所蹤,表情多多的逼近過來,前前後後又是一番打量,這才冷道:「你就是鐵拐李說的那個劉老闆是吧?」
「鐵拐李?」不禁一怔,這才會意漢子說的是老李,不由得心頭有氣,老李雖斷了一條腿,卻仍是錚錚鐵骨,就連他那些老戰友前來,也無不是帶著敬意來的,可眼前這漢子,卻出言不遜,讓我不能接受,悶哼了聲,轉身便走。
「喂,操,你小子還挺拽,敢不吊我?紅牛,把那小子給我拖回來。」
「是。」
一聲怒吼,只見一個正抄著籃球的壯漢應聲扔了手中籃球,幾個箭步便來到我面前,抬手間便將我抓住,只覺他稍一用力,便將我的胳膊擰了,給架了回去。
漢子罵道:「紅牛,你他媽的耳朵聾了,讓你把他拖回來,是拖,不是拉,你聽不懂呀?」
紅牛神色一怔,問道:「拖?那個拖?脫衣服的脫,還是拖豬的拖?」
「紅牛,我說你他媽的跟我裝什麼熊?耍混給我滾一邊去,敢開我玩笑,小心我扒了你皮。」漢子聞言自拍腦門,指著紅牛罵一通臭罵。
「*,你又沒說清楚,這能怪我嗎?」紅牛隨即變臉,隨手將我摜了個踉蹌,擺了個架式,罵道:「老刀,我老早就看你不順眼了,別以為你軍銜比我高一階,就能指揮得了我,來,我們玩兩手,賭今晚的飯局。」
老刀不屑道:「飯局?就你這窮光蛋還有臉跟我賭,別是想使詐吧?」
「操,我紅牛這次要是使詐,讓我出門就撞勞施萊斯……」紅牛怒道。
暈死,吵架就吵吧,為何把我車也算計進去?心下明白,眼前這兩人無非是一個唱白臉,一個唱黑臉罷了,若我不出聲,一會鐵定這兩人就要拿我車練手了,忙道:「兩位大哥,容小弟插一句話,我想借兩個人使……」
「借人?你出得起價嗎?」
枴杖輕點地面聲響起,一個戴著墨鏡身穿軍裝的黑臉漢子步出門外,立時吸引了我的目光,而門前的老刀,紅牛,還有那幾個側耳傾聽的漢子表情古怪,緩步聚了過來,站在那人身側,怔怔的望著我。
墨鏡漢子身上的軍裝雖也如老刀般洗沒了顏色,卻異常整潔,挺胸傲立門前,渾身上下便透著一股霸氣,聲音淡淡,語氣落寞,卻又底氣十足,彷彿任何事在他眼裡都不在話下,而他龍行虎步的幾步便走到我面前,似是在審視,又似是在聽,又似是在嗅,總之,他身上散發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感覺。
「出……出價?」沉吟間,我似意會,卻又暗覺不妙,老李叫我到這裡找人幫手的,可沒說錢的事,冒然談錢,若激怒了他們,豈不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心下不安,我便摸稜兩可道:「來之前,李哥交待了,一切聽幾位大哥安排。」
墨鏡漢子踏前一步,距離我只有幾公分,怒道:「安排?他媽的,你小子是不是以為我眼睛瞎了就聽不出你心裡害怕的要死?臭小子,給我聽好了,不拿出一百萬孝敬老子,你一個人也借不到,好了,話已至此,你自己是什麼料,自己掂量下,滾吧。」
我是有些害怕,眼前這大漢臉上的表情,讓我心裡發虛,可我還不至於就怕得尿了褲,怕得轉身上車就跑,怕的連話也不敢說了,我好歹也是死過兩回的人了,難不成,就怕了這幾個表面凶巴巴的兵漢子?
我沒有言語,察顏觀色,細細打量墨鏡漢子緩緩轉身向屋子裡走去,而老刀,紅牛,還有那幾個漢子,表情默然的看著他一步步消失在室內黑暗之中,神色慼然,目光轉移間,向我射來憤怒的目光。
我不能言語,可我心知那憤怒,不是單純衝著我來的。
「滾,他媽的,聽不懂中國話呀?」
「快走吧,別在這礙事……」
「他娘的,再不走我可就要動手了。」
打量眼前怒色沖沖的漢子,我有些火氣了,橫豎沒有這些人的幫助,我也不一定就要翹辮子了,大不了我另覓新址,照樣開我的公司,憑我的運氣,憑我的手段,一樣可以做我的大老闆,開跑車,住豪宅,喝洋酒,睡女人,風風光光的過完我的下半輩子。
可是,我沒走,連腳也沒動一下。
人要臉,樹要皮,我若一走,老李那邊交待不了不說,眼前這些漢子也會把我看扁了的。人活著,不光是為了活著,還要活出屬於自己的尊嚴,深吸了口氣,我指點面前六個比我高比我壯的男人,道:「你們不是男人……」
「你他媽的找死,老刀,你他媽的幹什麼?放開我,不然我跟你急……」
在我出言不遜之下,紅牛第一個爆怒,抬手便向要我轟來,而我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快如閃電的拳影,想躲卻躲不開時,老刀一把攥住了紅牛的手腕,反手間將紅牛的右手擰在身後,卻不想紅牛一個反扭身,左手迅雷不及掩耳般掐住了老刀的脖頸,而老刀也不慢,另一手也如紅牛一般探手擒下對方咽喉。
「老刀,紅牛,快鬆手……」
「操,你們都閃開,老刀,你再跟我對著幹,今天我就廢了你。」
「他媽的,老子什麼時候怕過你,來就來。」
眼看那幾人勸阻無效,而老刀與紅牛便似上了紐結成一團的發條般,互相較著勁,臉色在對方大手的用力下,漲得通紅,見此,我沒有傻的衝上去,也沒有言語,而是不無鄙視的從他們身邊繞過,一步步走進黑洞洞的屋子裡。
「小子,快出來,不然我廢了你……」
紅牛含糊不清的話,我已聽不真,原因無他,習慣了室內光線的我,打量了下一樓整潔簡單佈置,被依如軍營裡的那些擺設所感染,低歎了聲,沿著樓梯緩步上了二樓,駐足不前,怔怔的望著如標槍般站在一扇虛掩的窗前的墨鏡漢子。
「三年了,你是第一個敢上二樓的外人,你不怕我殺了你?」
「怕的要死。」
「那你還要來?」
「我不能不來,因為我有句話要問你。」
「是老李叫你問的?」
「不是,是我代你那些養你的那些兄弟問的……」
「唰……」
感覺頸下一寒,低頭看時,卻見胸前的衣襟不知何時被利刃劃破,可是緊貼衣物的油皮卻沒有絲毫損傷。這一刀,頓時,將我嚇出了一身冷汗,心知除了黑鏡漢子手下留情外,絕不會有其他原因了。
墨鏡漢子側耳傾聽了下,冷道:「你已經死過一次了,問吧。」
「一刀一個問題,厲害。」低歎一聲,將心中的懼意驅散,我硬著頭皮踏前幾步,緩緩推開虛掩的窗戶,立時,光張漫射進來,讓這個又潮又悶的室內,添了一絲暖意,感覺著墨鏡漢子情緒下的變化,我沉聲道:「我猜你是老李的戰友,說不定是跟他一起因傷退役,樓下的那些漢子,是你們曾經帶過的兵……」
墨鏡漢子冰道:「我從不聽廢話。」
我冷道:「好,那我就爽爽快快的問你一句,你是不是覺得被人養著很舒服?回答我。」
墨鏡漢子猛的扭頭,浮光掠影間,漆黑一片的墨鏡上竟閃過一道雪亮的寒光,便若是他憤怒的目光一般投射到我身上,投射到我心裡,讓我情不自禁的退了一步,冷汗直流中,心臟不爭氣的狂跳不止。
還好,墨鏡漢子沒有再動用他手中的長刀,而是怔怔的『打量』著我,良久,才神情木然的扭過頭去,將他的『目光』投向窗外,冷道:「你走吧,今天我心情好,不想殺人,回去告訴老李,我從不欠他人情,誰的也不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