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之門
大年三十。詩雨軒已經關門了。我站在小雨家的棗樹下，仰頭看著樹枝上的積雪。有一團雪搖搖欲墜，我在等著它到底什麼時候掉下來。還欠宏遠四十五萬，我這幾天愁的頭都白了！我拒絕了紫煙的幫助，劉芳菲的錢，怎麼說還有個借種合同的幌子，紫煙的錢我是沒有任何理由去伸手拿的。我已經很對不起她老公了，此時更加不能拿他老公辛苦掙下的錢去填自己挖的坑！美娃娃和幾個小姐妹湊了五萬多塊錢，我也沒要，我知道她們也不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我在詩雨軒給她訂的工資是一千二百塊，比她在醫院當護士還少三十塊錢呢，已經覺得很過意不去了，怎麼可能接受她的饋贈！只是這剩下的四十五萬我該去哪裡弄？我想了幾天都沒想出個頭緒。好在年底宏遠也放了假，傅總也從來沒有催過款，我可以先緩一緩，只是背著一身債務過年，我總是覺得喘不過起來！這幾天，我天天在臨海的大街小巷逛游，不為了別的，就為了找一個人。春節了，我就不相信小丁不會臨海，只要能找到他，我所有的冤屈就可以洗清了！可是一連找了幾天都碰不到人，小丁不是臨海的，公司檔案我曾經請黃山幫我查過，戶籍一欄只填著鳳山鎮三個字。鳳山鎮屬於臨海管轄，在臨海和濱海之間，但是一個鎮那麼大，還有七個鄉，上百個村，我去哪裡找他？看來只能等來年開工，去濱海碰碰運氣了。反正他只能在機械行業的廠裡做，我就不信翻遍濱海，我找不到一個大活人！小雨站在房間裡叫我：「哥，吃飯了！」我應了一聲，轉身向屋子裡走，樹上的那團雪終於掉了下來，正好拍在我的脖子上，把我冷的打了一個哆嗦，彎著腰拍打著脖子跑進了房間，把小雨逗的咯咯大笑。熱騰騰的水餃擺在桌子上，還有幾樣葷素齊全的小菜。老爺子坐在飯桌旁，手裡攥著一瓶二鍋頭問道：「喝這個？」我笑道：「正好！」小雨嗔道：「爸，你昨晚肝還一直疼，今天又喝酒了！」老爺子笑道：「過年嘛，少喝點沒事！」傅容瞥了我一眼笑道：「您倒是能少喝點，這位可就不行了，見酒沒命！」我最近是喝酒蠻多的，整天去店裡面守夜，她們臨下班之前總能聞到我滿身的酒氣。有時候是和老三老四他們在一塊喝，有時候自己一個人呆在老三的小飯館裡面自斟自飲，也不要什麼菜，就一盤花生米，一瓶二鍋頭。老三忙起來說順道給我炒倆菜，我擺手不要。給錢他都不收，還那麼要求幹什麼，反正我就是為了喝酒，不為吃菜。小雨說過我很多次，讓我少喝點，我都不聽。沒辦法，不喝酒根本睡不著，一閉上眼，腦子裡亂成一團，嗡嗡作響，煩的我只想跳樓！小雨拿來四個小酒盅，每人面前放了一個，道：「就用這個喝！不給喝多，既然是過年，我和蓉姐姐也陪你們喝一點。」我拍手笑道：「那感情好！」老爺子笑著罵道：「小丫頭片子喝什麼白酒！」說歸說，還是給每人都倒上了一盅。小雨對著他做了一個鬼臉，吐著小舌頭說道：「就喝就喝！乾杯！」說著端起了酒杯，跟每人碰了一下，仰脖喝了一口，就沒下肚，小腦袋一歪，「噗！」的一口吐在了地上，用手呼扇著小嘴皺眉說道：「這麼難喝！比藥還苦呢！」我們三個哈哈大笑起來，傅容夾了一塊牛肉餵給小雨說道：「難喝你還喝，還把我拖下水！」小雨紅著小臉說道：「我看他們整天喝的興高采烈的，以為多好喝呢，沒想到這麼苦！我不喝了！」老爺子笑道：「你懂什麼！這叫享受！一壺燒酒，一碟小菜，外面風雪飄飛，屋裡爐火生旺，這就是生活，懂嗎丫頭？」小雨皺著鼻子說道：「不懂！我寧願喝可樂！老爸，你現在已經不是老師了，不許文鄒鄒的講話！」我看了看傅容，又看了看老爺子，三人哈哈大笑起來。這段時間很難有大家坐在一起吃飯的機會，此時雖然缺少了美娃娃，起碼傅容在，有些話也是需要跟她說的。我端著酒杯說道：「傅容，你覺得詩雨軒有潛力嗎？」傅容喝了一口飲料說道：「有！只是現在還沒有找到竅門。」我點頭笑笑，道：「過完年你該回去了吧？」傅容歪著腦袋看著我，笑道：「怎麼了老闆，我做的您不滿意嗎？想要趕我走了？」小雨緊張的看著我說道：「哥，蓉姐姐是店裡面最辛苦的人了，你為什麼要讓她走啊？」老爺子趕緊拉了她一下，低聲喝道：「吃飯，別插嘴！」我呵呵笑了一聲，道：「傅容，我想把你留下。幫小雨和思思一起做大詩雨軒，你想入股也行，想領工資也行，反正就是不要會總部了，可以嗎？」傅容淡淡一笑，道：「去年我在三家店做過指導，其中一間更是以每月四千塊的高價工資想留住我，我都沒有接受，你能給我多少？」我楞了，傅容竟是這麼實際的人？老老實實的搖頭說道：「目前情況，我最高工資只能出到一千八，比你總部給的還低…」傅容點頭說道：「總部是兩千。但是我為什麼放著四千的不要，反而在總部要兩千呢？」我還沒問，小雨已經搶著問了：「是啊，蓉姐姐，人不都是往高處走嘛，你幹嘛總守著總部呢，有高薪都不去，真奇怪！」傅容笑道：「我從來沒有找過工作，我是找老闆，找同事。」小雨揉了揉可愛的鼻頭說道：「蓉姐姐，我沒有聽懂。」我和老爺子相視一笑，我抱著胳膊說道：「那請問傅容小姐，我這個老闆，小雨和思思這兩個同事，你覺得滿意嗎？」傅容調皮的一扭頭，道：「才一個月而已，沒看出來，所以我已經跟總部申請了延期指導，等我都熟悉了，再決定自己的去留吧！」吃完了午飯，我對他們說了一聲，慢慢的去街上溜躂了。我現在基本屬於閒人一個，什麼事都不操心，什麼事都做不成，整天白天在街上溜躂，晚上就去店裡面睡覺。開始小雨還怕我出事，走哪都要跟著，被我攔住了。提心吊膽的過了幾天以後現我每天早上都能準時打開門面，把小店收拾的乾乾淨淨，也放下心來，由著我到處逛，反正詩雨軒跟大多數化妝品店一樣，掙錢談不上能有多少，維持個日常開支和房租水電還是可以的，畢竟是個旗艦店，號召力總比其他同行大一點，何況我那些朋友基本都是老闆闊太太，我開店做生意她們也有意無意的過來捧場，來一趟總要拿點東西走的。從小雨家到店裡如果是平常走路，應該是兩個小時左右，我走了幾乎一個下午。反正沒事，也不坐車，正好可以鍛煉腿。左腿裡面的鋼釘要到明年六月份才能取，因為又受過一次傷，現在走路有點跛，開始的時候走一段就要歇一下，長時間行走腿疼的受不了，現在已經習慣了，走一天都不覺得累。級戰將退役對我來說反倒成了好事，我感覺一輩子走的路都沒有我這幾個月走的長。天已經黑了，在家家戶戶的鞭炮聲中，我已經走到了門面。掏出鑰匙打開門，剛一走進去，腳下踩到了一個東西。趕緊打開電燈，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封信。看著信封上的地址，我心裡撲通撲通的跳了起來，手哆哆嗦嗦的把信封拿了起來，撕了好幾次都沒能撕開。深呼吸一口，讓自己的心情平息下來，小心翼翼的撕開信封，掏出裡面的一張信紙。封頭上的「臨海市第二監獄」字頭讓我心中一痛，白白的信紙上只有兩個字：挺住！這是詩雅的字體！這是詩雅在我寄出去三十四封信之後回給我的第一封信！雖然只是兩個字，卻讓我心裡比聽到千言萬語還要激動！詩雅終於回信了！她終於理睬我了！捧著那張單薄的信紙，我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眼淚慢慢的流了下來。窗外的焰火照亮了臨海的夜空。五光十色，美妙絕倫。我靜靜的坐在窗口，癡癡的看著遠處天空不斷升起的美麗圖騰，耳邊如戰鼓一般轟鳴的爆竹聲絲毫沒有令我感到急躁與心煩。我像是一位與世隔絕的得道高僧，淡然的站在世外俯視塵世中的所有繁華。從來沒有一個大年夜，能今年這般令我刻骨銘心。我懷裡有一張銀行卡，上面存有三十二塊七毛錢的積蓄。是我此時全部的家產。我在三個月之內，由一個年薪二十多萬的公司業務經理，變成了一個窮光蛋，負債兩百萬，老婆也禁了監獄，形影單只，一無所有。底下的卷閘門響了，我坐在窗口往下看，漫天的煙花照射下，一道嬌小的身影正在用鑰匙開門，我笑了一下，沒有動身，繼續坐在原處，一動不動。小雨打開下面的燈光，又把門從裡面關上，然後一邊上樓一邊叫著：「哥！」等到了二樓，猛然間看到一個黑漆漆的影子坐在窗口，嚇了一大跳，我悠然說道：「不要開燈！來，陪哥一起看煙花。」小雨一聽是我，放下心來，慢慢的走到我身邊，看著外面的漫天霓虹，幽幽說道：「好美啊！」我笑了一下，沒有說話。小雨抓著我的胳膊小聲說道：「哥，我們明年也會買很多很多煙花的，我們也會去廣場放…」我扭過頭，摸了摸她的頭說道：「是不是怕哥想不開？」小雨聲音有些顫，道：「大年夜你也不在家跟大家吃團圓飯，我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我吃了兩口就跑出來找你，我把飯菜帶來了，就在下面，你餓嗎？」我沒有接她的話茬，眼睛繼續看著窗外說道：「你嫂子來信了。」小雨驚喜的跳起來，道：「真的？！嫂子說什麼了？」我笑道：「說了很多。放心吧，哥現在踏實的很。」我跳下床口，站在地上，面對著窗口張開雙臂，看著滿天繁花大聲說道：「哥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因為只要站在這裡，眼前一切都是屬於我的！」男人在最低潮的時候，所有人的關心，比不上老婆的一句鼓勵！因為男人是為了家而走入困境，只有能一起承擔困境的人，才最有資格激勵男人的鬥志，這種激烈，不是嘮叨，不是漫無邊際的吹噓，有時候，它可能僅僅只是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