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靖難推誠宣文武臣宋國公。」趙謙念了一個封號,這是下邊的文臣建議的封號,還在商量階。他心中跌蕩,混了二十年明朝官場,不得不說這個封號是極具誘惑力的。
明朝異性最高的爵位自然應該是郡王,但有明一代,從未有生前被封為郡王的(延平王鄭成功在這個時空還未封王就被趙謙掛了)。王以下,便是公侯伯,奉天靖難推誠屬於二等公,一等公是一等開國輔運推誠,屬於開國元勳的殊榮。
趙謙議為奉天靖難推誠,二等公,已經是體制之下的最高封號,能不讓他心動麼?
又因趙謙姓趙,故曰宋國公。
趙謙拿著那張文紙,愛不釋手。公侯伯入則可掌參五府總六軍,出則可領將軍印為大帥督,轄漕綱,但不得預九卿事。這個又讓他心有猶豫。
這時人曰韓佐信、趙逸臣到,趙謙便叫人引入。
韓佐信和趙逸臣入,二人執禮罷,韓佐信便迫不及待地說道:「大人萬不可受國公,受爵者,不可預九卿事,今後大明數萬官吏,將置於誰手?」
趙謙沉吟不語,雖然現在內閣已經被架空,軍機處接掌文武大權,但內閣六部尚且管理著官員考核陞遷等常務,韓佐信說的沒有錯,自己受了國公,便無權過問行政大權。
「我退出九卿之前,可讓咱們的人入主內閣。」趙謙還是捨不得那個牛叉的爵位,在明代可以說是人臣的最高榮譽。
韓佐信道:「誰入內閣?」
三人一起默然,按照趙謙的意願,他最願意的,當然是韓佐信,此人是自己最早的黨羽,忠心耿耿,相互命運攸關,但是韓佐信是生員出身,在朝廷中的資歷不夠,恐難服眾。
趙謙想了想,道:「讓鄒維漣入閣任內閣輔如何?」
鄒維漣進士出身,自崇禎朝就是朝廷大員,可謂前朝元老,資歷是夠的,又是趙氏集團內部的人,所以趙謙才想到了他。
韓佐信聽罷頓了頓,看了一眼旁邊的趙逸臣,趙謙見罷他的神色,說道:「佐信但說無妨。」
趙逸臣對於二人這一瞬間的眼神交流自然看得明白,無非就是韓佐信有什麼機密的話要說,但恐自己在旁邊不妥,而趙謙表示了信任。
韓佐信猶豫了片刻,低聲說道:「鄒維漣現在任新軍統帥,手握數十萬大軍,今如又入主內閣,是否權勢太大了?」
趙謙想了想,看了一眼未表意見的趙逸臣,問道:「逸臣以為呢?」
韓佐信也將目光轉到趙逸臣身上。趙逸臣不緊不慢地說道:「卑職以為佐信兄所言極是。」
韓佐信聽罷鬆了一口氣。
趙謙心道,兩個謀士所言不無道理,讓手下的權柄太大了,又掌軍,又掌文吏,有尾大不掉的危險,很容易滋生鄒維漣自己的黨羽。
趙謙想罷點點頭,放下手中寫著封號的紙張,問道:「佐信以為,我當如何做?」
韓佐信很乾脆地說道:「自然是放棄國公爵位,可入三公之列。」
太師、太傅、太保,是為三公。明仁宗之後,三公皆為虛銜,為勳戚文武大臣加官、贈官。但三公在明代其實就是一種象徵,象徵皇家崇信和地位崇高,和爵位有本質的差別。
明朝的體制是承漢制。漢制,三公府分部九卿,太尉所部太常、衛尉、光祿三卿。漢獻帝建安十三年,省三公官,置丞相。魏初又置,而兼置大司馬。晉以司馬望為太尉。歷宋、齊、梁、陳、後魏、北齊,並為三公,置府僚。後周依《周官》,以太師、太傅、太保為三公,不置府僚。隋唐置太尉、司徒、司空為三公,正一品。
三公,論道之官也。蓋以佐天子,理陰陽,平邦國,無所不統,故不以一職名其官。然周、漢已來,代存其任。自隋文帝罷三公府僚,皇朝因之,其或親王拜者,亦但存其名位耳。
漢哀帝元壽二年,置太傅,位在三公上;平帝元始元年置太師、太保,太師位在太傅上,太保次太傅。其後或廢或置,大抵無所統職。至曹魏,特稱三師,以正其名。然非道德崇重則不居其位,無其人則闕之,故後世歷代多以為贈官。北宋,承唐制,以太師、太傅、太保為三師,太尉、司徒、司空為三公。至宋徽宗,依三代舊制,改三公為太師、太傅、太保,罷司徒、司空、太尉。
趙逸臣也附和道:「大人可加為太師,掌內閣、軍機處,文武並列。」
「大善。」趙謙同意道。
他本來也就是打算提高自己的地位,讓自己迎娶田鍾靈、朱徽娖等人為妻時少些指責,有了三公之列的地位,差不多應該夠了。三妻四妾,一般情況下只是一個統稱,意指不只一個妻妾,但一般的都只有一個妻子,幾個妾室,也稱為三妻四妾。要真明媒正娶三個妻子,一般人是不允許的。
商量畢,趙謙便放棄了國公的爵位,暗裡要求進太師位。這個消息傳出去之後,下邊的文武大臣,明白厲害者,在心中猜到了趙謙有不臣之心。
因為如果一個人只想安安分分做臣子,為什麼不要國公的爵位?那是世襲的殊榮,引後代無數人敬仰的榮譽,蔭澤後代。不要名位,要權柄,說明了什麼?
只是趙謙手握朝廷大權,有些人看明白了,只是不敢說而已。
元年底,趙謙以內閣輔大臣的身份進太師。聖旨昭告天下時,趙謙心裡卻沒有多少快意,反而有種寒意,大概就是高處不勝寒的感覺。
時有軍機處大臣建議用老將孫傳庭率軍趁南方軍事力量空虛之時多佔雲貴、四川、廣西等地。趙謙第一次心裡寒,心中總是充滿了疑心。
他現在開始明白朱由檢的疑心病了,作為一個手握大權的獨裁者,坐在那個位置上,就像站在山頂高處一樣,多少有些恐高。
因為孫傳庭是自己的恩師,趙謙不願意和任何人說自己的疑心,包括韓佐信,他也不好說自己疑心恩師。
韓佐信考慮到趙謙和孫傳庭的關係,也沒有明確表示態度。
孤獨,就這樣來的。
趙謙只好在心裡盤算著,華夏自古最激烈的鬥爭,都是在內部,不可不防,萬一給了孫傳庭兵權,到時候和朝廷內部隱藏的政敵裡應外合,又不是樁省心的事。
由於疑心,趙謙甚至懷疑長平公主朱徽娖是不是有很深的城府,隱忍在先,暗中意圖為其兄弟奪回朱氏的江山?這種可能是存在的。
在趙謙忐忑不安的時候,按照計劃,與田鍾靈的大婚舉行了,趙府上下張燈結綵一片熱鬧。
而這個時候,在開封的李定國等人照樣不安穩。
李定國和滿清達成了共識,三部兵馬二十萬人進入了開封地界,李定國正要進駐開封城時,卻被滿清方面拒絕了。
滿清派出官員,要求李定國全軍剃,由清朝賜封官職,才能全掌開封地盤。這個時候,李定國自己就不願意剃,下邊的漢人將領幕僚更是十分牴觸。
剃意味著屈服,意味著恥辱,有多少人願意剃稱臣?時有謀士姓張者入帳議曰:「如強行命令將士剃,恐生兵變。」
李定國道:「我也不願剃,奈何今前後無路,如之奈何?」
李定國心道:孫可望和何騰蛟早有投降滿清之心,在前後無路,糧草冬裝缺乏的情況下,自己如果大義凌然要決一死戰,早就生兵變了,也不用別人動手,先被自己人滅掉。
張幕僚看了一眼李定國,問道:「將軍是想降,還是不想降?」
李定國沉吟片刻,他自然是不想降,要是滿清戰敗了,投降滿清,不是名聲掃地,而且血本無歸?就算最後滿清勝了,做人奴才也不是那麼好過的。
張幕僚見李定國不答,心中已瞭然,說道:「將軍手握二十萬大軍,當此亂世,何苦要投身他人?」
「哦?」李定國眼睛一亮,隨即黯淡,「二十萬大軍,並非盡數聽命於我。今如剃,我部先有流血……如不剃,當此絕境,他部豈能坐以待斃?」
張幕僚從容拱手道:「將軍所言卑職不敢苟同,今將軍手握大軍,非但不是絕境,反而游刃各方之中,機會頗大。」
李定國忙道:「願聽先生高見。」
「今滿清與明朝勢均力敵,將軍現在手中的軍力,又處在逐鹿之機,實則影響著雙方格局,事關重大。如當日之韓信在楚漢最後關頭,投於漢,則漢強,投於楚,則楚強。將軍以為如何?」
李定國道:「今明朝為了統一南方數省,陰謀調我北來,已抱定置我死地之心,哪裡還有迴旋的餘地?」
張幕僚笑道:「趙謙之心,昭然若揭,他欲想吞併數省,現在已經明顯,但趙謙不但想吞併南方數省,他更想的是……」張幕僚神色一變,沉思道,「吞併天下!」
李定國點點頭,道:「先生說下去。」
「……趙謙非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斷我後路者,不過是不願意縱虎歸山,就是不願意我們回去威脅他的後方,並非定要逼我投身敵營。今明朝未與我和談,乃是他們背信棄義在先,認為我們已經不能再信任他們,故沒有和談的可能,如果將軍此時派出使節與明朝和談……」
李定國聽罷心中豁然開朗,所謂絕路,不過是自己給自己找的絕路,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天下有多少絕路呢?
二十萬軍隊不是小實力,鄒維漣統帥明朝主力三十餘萬,和李定國等部打了一兩個月,死傷慘重尚無實質性勝利,明朝自然不願意平白多出這麼一股敵對勢力。如果李定國等人投身滿清,那麼就成了明朝的死敵,對明朝何益?
張幕僚道:「現在我們缺乏給養,可一面與清朝和談,要求錢糧,一面又與明朝和談要求錢糧,他們肯定都會盡力爭取咱們,只要解決了給養問題,來去縱橫,不是游刃有餘麼?
李定國當即招來孫可望何騰蛟商議,曉以大義用處不大,曉以厲害道:「今如剃稱臣,再無退路,就算投降滿清,清軍眼下欲全力打擊李自成,那麼南邊明朝的攻勢,咱們將當其衝。」
孫可望二人最不不願意幹的就是被人當炮灰衝前面,聽罷李定國所言皆沒有表示異議。按照清朝的干法,都是這樣,讓漢人在前面拚命,他們在後面觀戰。估計這次也不例外,最多調出一部兵馬在黃河一線防禦李定國反水,絕不可能幫助他們和明朝拚命。
如果李定國等人剃稱臣,只能選擇聽從滿清的命令,因為一旦剃漢人就拋棄他們了,以後只能跟著滿清,想要反水或者自立,都沒有多少出路。
孫可望疑惑,試探性地問道:「那咱們該如何是好?」
何騰蛟心道上次老子說投降,說來說去,還是要投降,現在要剃,又嘰嘰歪歪,咱這次可不觸那霉頭,遂閉口不言。
李定國見了二人的神色,心道要參與爭霸天下,內部這些人這些地方派別,可是個大問題,但現在他沒有時間處理這些事,當前最大的事是這支軍隊將何去何從。
李定國想罷繼續道:「今明清雙方逐鹿中原,我等投身滿清,反而幫了異族,不如與明朝聯絡,先滅滿清,再解決我漢人內部之事。」
孫可望道:「恐明朝沒有將軍這般大義之心,他們只想排除異己,獨掌乾坤。」
李定國喝了一口茶,勸說道:「雖明朝將咱們當成隱患,但當此大戰之際,他們肯定也會聯絡所有能聯絡的軍力,先滅心腹大患清朝,故如我等主動聯絡,明朝定然會接納的。待大順軍、明朝軍,與我軍三面合擊清軍,大敗之,然後還剩三方,我又可與大順聯絡,游刃其中,不是更妥?」
孫可望和何騰蛟被說動,但心裡還有保留,但最終還是同意了李定國與明朝聯絡的主張。因為這個時候,讓滿清知道了李定國等人還有選擇,那麼就算投降,也可以再討價還價。
對於滿清來的官員,李定國回復,軍內對剃有牴觸之心,需要時間處理,要求這時間清朝給予糧草給養。
多爾袞得知了這個情況之後,勃然大怒,罵道:「男人皆無誠信!」
時隨軍的漢臣範文程馬上建議道:「攝政王應立刻讓開封城開倉援助李定國糧草給養,盡力拉攏,不然,大清將面臨腹背受敵的窘狀。」
時多爾袞得知消息,剛剛趕回中軍大帳,從馬上下來,一個奴才拱著背給多爾袞當墊石,多爾袞心中煩亂,踩的時候踩滑了,一個踉蹌從馬上歪下來,險些摔了個嘴啃泥。
那奴才見罷嚇得渾身直哆嗦,急忙拚命叩大呼饒命,多爾袞一腳踢了過去,正踢在那奴才的下巴上,只聽得「喀嚓」一聲響,大概是某塊骨頭骨折了,那奴才滿嘴是血,捧著嘴巴嘶聲慘叫,周圍的人無不驚愕。
範文程見罷那做馬伕奴才的漢人慘狀,身子彎得更低了。
多爾袞大搖大擺地走進大帳,喚了心腹謀臣武將,商議李定國的事。眾人紛紛痛罵漢人背信棄義,一會說降一會說不降,唯有同是漢人的範文程躲在人堆裡默然不語。
多爾袞想到範文程,叫道:「範文程!」
範文程這才躬身出來,叩拜道:「奴才在。」
多爾袞道:「你先前說要盡力拉攏李定國,如何拉攏?」
範文程頓了頓,在腦子中飛快地思考了各種公私利弊,才不緊不慢地說道:「自明朝大軍攻伐李定國起,李定國和明朝已經有很深的積怨,今有猶豫者,緣由在對我大清尚存在芥蒂,大清應該拿出誠意,方能收李定國之心。」
眾人聽罷十分鄙視範文程,他們還以為範文程又會提出什麼奇策妙計,不料卻是一番不痛不癢的話,頓時有些失望。
包括多爾袞也對範文程這通話不滿意,又繼續問道:「咱們該怎麼樣表示誠意?」
「這個……」範文程沉吟不已,作冥思苦想狀。
多爾袞不耐煩道:「剃不能讓步,不然咱們怎麼知道他們是否誠意投降?萬一在咱們打李自成的時候從後面反捅一刀,更甚者引明軍自後背攻來,那時該如何是好?」
眾人紛紛附和,「攝政王多的是,當初吳三桂不也是和咱們談了許久,後來李自成打得他沒辦法了,這才剃跪拜稱臣。對李定國也要這樣,先便是要剃。」
多爾袞踱了幾步,道:「咱們不用急,李自成絕不會率先和我們拼光老本,咱們先不動他,等等看再說。」
李自成抱著的態度就是坐收漁翁之利,自然是不會先攻擊滿清,拚個你死我活的,他們之所以入彰德府西北,乃是時機沒把握對,李自成也沒想到開封府這邊形勢變來變去,兩個月了還沒有火並。結果漁翁之利沒到手,反被滿清先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