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運 正文 段十四 此茶名艷茶
    趙謙走到書房,回頭看了一眼天空中無光十色的彩虹,雨停了。

    不一會,張岱和韓佐信走了進來,相互執禮罷,分上下而坐。張岱說道:「數萬武昌兵,已安頓在城外,請大哥示下,改如何處置?」

    趙謙看了一眼韓佐信,問道:「佐信怎麼看?」

    韓佐信沉思了許久,沉聲道:「全部坑殺!」

    張岱聽罷吃了一驚,說道:「有七八萬人!都繳械投降了。」

    趙謙沉默不語,韓佐信又說道:「大人,北部清軍動向不明,時刻威脅我大明。武昌雖滅,湖廣尚有何騰蛟、貴州尚有孫可望、雲南尚有李定國,皆擁重兵之輩。不聽朝廷號令,執戈觀望,今滅左良文部眾震懾四方,迅穩住南方局勢,對付滿清才是正策。」

    趙謙說道:「今我握生殺大權,最忌嗜殺,數萬人命,不可兒戲。」

    「大人!」韓佐信加重語氣道,「滿清機構健全,所行政策皆王者之策,乃是我心腹大患。今南方諸侯尚無反跡,可以武昌兵為例,殺之以儆傚尤,盡快對付滿清才對。大人不可不察!」

    「殺氣太重,不利穩固人心……」趙謙沉吟不已,又對韓佐信道,「這數萬人,皆有父母兄弟,如被我所殺,恨我者,愈百萬,今我手握大權,恨者恨於心,今後青史之上,我等豈沒有殘暴之名?」

    趙謙要說服韓佐信,已經找到了辦法,就是青史留名。

    韓佐信的理想就在這裡,聽罷果然開始對他自己的主張產生懷疑了。

    張岱也贊成趙謙不殺的主張,他最不願意幹的事,就是殺俘虜和殺平民。

    韓佐信猶豫了許久,說道:「但百戶以上將官,必須殺之,不然恐生動亂。」

    趙謙點點頭:「軍官殺掉,軍士分而治之。」

    張岱突然想起那個幫了自己的左廷貞,便問道:「投靠我們的官員和將領,也要殺麼?」

    趙謙道:「背棄舊主,沒有忠誠之心者,留之何用?」

    就三個人,轉眼之間就將幾萬人的生死決定。權柄,這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卻非常恐怖。

    韓佐信張岱告辭,趙謙又說道:「知會各廠衛的人,密切注意滿清動向。」

    「是。」

    這時在外院,一個二品官員正在和孟凡說話,孟凡的級別比那官員低了無數級,但是那官員在孟凡面前卻十分恭敬。

    這好比外廷的大臣見到內廷七八品的內宮太監,是一個道理。

    「昨晚那些人是什麼人?」孟凡問道。

    官員躬身道:「據查,是鹽幫的幫眾。」

    「都衝到尚書府門口了,他們想幹什麼?」孟凡怒道。

    官員道:「下官立刻下令全力追捕鹽幫幫眾。」

    官員想了想,又低聲道,「九妹死了之後,是否要斬草除根,解除威脅?」

    孟凡猶豫了片刻,青幫和鹽幫不同,她們在趙謙危難的時候幫過趙謙,所以孟凡說道:「一個江湖幫派,有甚威脅?放她們一條生路吧。」

    「孟將軍所言極是。」

    孟凡想了想,低聲道:「九妹之後,青幫的梅姑資格最老,可令廠衛的人拉攏之,扶植梅姑上位,為我所用。」

    「是。」

    在孟凡安排九妹死後的事務時,千代還沒有動手。無他,對於千代來說,要殺九妹,不是件容易的事。

    蘭姑養得那些蛇,能聞到人的氣味,隱遁毫無用處,這也是千代懼怕青幫的原因之一。

    千代想了很多辦法,頗覺難辦。

    她來到了南京郊外的一處名曰「萬梅山莊」的莊園。這個山莊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和一般大戶的莊園(相當於現在的別墅)別無二致,如果對千代來說,有什麼特別之處的話,那便是,萬梅山莊乃青幫的產業。

    管理莊園的管家認識千代,千代對管家說道:「在此暫住兩日。」

    管家未表示異議,只叫人將事情通知了青幫的人。

    已是初夏之交,山莊內的梅林沒有花,有鳥叫,很靜謐。千代每日在一間靜齋裡吃素靜坐。

    千代這樣的人在山莊裡奇怪地住了幾日,終於,蘭姑來了,見到千代,疑惑地說道:「千代姐姐,這裡有什麼好玩的?」

    千代緊緊握著刀柄,心道,先殺掉蘭姑,那種小青蛇便沒人控制,再隱遁殺九妹!

    但外面還有青幫的人,殺了蘭姑,恐怕走不掉,千代於是沉住氣。

    千代強笑了一下,說道:「妹妹,我等總舵主,有要事見她。」

    「那你幹嗎在這裡等呀,到茶莊說一聲不就是了。」蘭姑摸了摸小鼻子,覺得千代今天非常奇怪,「我去給總舵主說,等著。」

    下午,青幫總舵主便來了萬梅山莊。千代見九妹身邊帶著幾個高手,頓覺機會渺茫,心情更加沉重。

    梅姑拿著一疊銀票放到桌子上,九妹說道:「上次你幫我們辦的事,這是酬金。」

    「千代並不是為酬金而來。」

    九妹看了一眼千代,坐了下來,說道:「那你有什麼事?」

    九妹的隨從看了一眼千代手裡的武士刀,走了過來,說道:「幫裡的規矩,請千代小姐解劍。」

    「慢!」千代看著九妹說道,「我今天來,是取總舵主的人頭!」

    「刷刷……」幾個人立刻拔出了武器,擋在了九妹面前,正欲動手,九妹冷冷說道:「急什麼?」

    九妹看著千代,說道:「你是要殺我,還是來送死?」

    「殺你。」千代按住刀柄,左手已摸到手裡劍,「你們要是殺了我,鹽幫的下場,就是青幫的下場。」

    九妹冷笑道:「那你的意思,我要站著等你殺了?」

    千代沉聲道:「廠衛和六扇門的人就在山下,總舵主不死,這裡所有人都要死。」

    房間裡沉寂了片刻,九妹開口說道:「趙大人為什麼要殺我?」

    「上次千代為青幫殺陳近南,誤了趙君的大事。」千代道,「趙君怪千代不該為別人殺人。」

    九妹聽罷明白了其中關係,看了一眼千代,心道你怎麼沒死,反要我死?想罷打量了一番身著緊身衣的千代的細腰,九妹心裡頓時十分鄙夷。

    「我要見趙大人。」九妹說道。

    千代盯著九妹道:「恐怕不行,我接到的命令是殺了你。你不死,就殺了我!」

    九妹回顧了旁邊的人,蘭姑等見罷九妹的神色,馬上說道:「我等願與總舵主同生共死!」

    九妹聽罷點點頭,看著千代道:「你要是逼我,我們都沒有好處。」九妹心道,千代要是不怕死,早就應該死了,趙謙能容得下她?

    本來九妹當初要千代去殺陳近南,也考慮到了千代是趙謙的人。但是九妹覺得就算趙謙知道了這事,容不下的,也是千代,而不是青幫。

    因為青幫又不是趙謙的人,他一個梟雄人物,何必和一個江湖門派計較?

    九妹沒想到,千代居然取得了趙謙的諒解。千代不死,趙謙為了讓她證明忠心,就要她殺九妹。

    對於這中間的關係,九妹很快就理清了。

    九妹心道,趙謙並不是一定要自己死,自己的死活,趙謙根本不在意,趙謙在意的是千代的忠心。

    「你殺不了我,要是一意孤行,你之前做的事,全部白費了。」九妹冷冷地對千代說道,她當然猜得到,千代為了活命幹了什麼事。

    千代一動也不敢動,十分為難,打不過別人,有什麼辦法?

    千代心道:要是帶九妹去見趙謙,就無法證明自己的忠心,反而會讓趙謙覺得雙方勾結了,千代要再尋生機恐怕不易。

    九妹自然也不敢殺千代,她手裡這點力量,還沒法和官方的勢力抗衡,反抗是自尋死路。

    雙方就這樣僵持著,誰也不放誰,誰也不敢動誰。

    九妹心道,千代身為趙謙的人,卻幫別個殺人,都能沒事。千代能做的事,九妹也能做,只要見到趙謙,九妹對自己的條件還是十分自信的,她心道,起碼比千代這個爛貨好百倍。

    「你現在雖然是趙大人的人,但以前青幫待你不薄,我們和談,大家都沒事,不是更好?」九妹勸說道。

    千代心道,你沒事,我有事。

    想來想去,千代覺得唯有賭一把才有生路。殺不殺得死是一回事,動不動手又是一回事,這就是趙謙說的態度問題。

    千代賭的是九妹不敢殺自己。

    想罷,千代的右手重新摸到了刀柄。這個時候氣氛十分緊張,眾人都看著千代的動作。

    突然千代的肩膀一動,眾人知道她要動手了。九妹第一時間喊道:「不要殺她!」

    刀光一閃,千代拔刀而起,動作毫不遲疑,刀出鞘的瞬間,便自下而上,劃了過去。

    「匡!」面前的木桌被刀鋒從下邊斬為兩半,九妹早已看明白千代要動手,早已閃開。

    「啊!」千代一聲嬌呼,武士刀脫手,右肩以下立刻麻木,用不上力了。她轉頭一看,右肩上插著一根口箭,千代急忙拔了出來,見血的顏色,箭上有毒。

    蘭姑忙摸出一瓶解藥來。

    千代塗上了解藥,眾人都沒想把她怎麼樣,只是看著她。

    千代從腰間摸出一柄小刀,眾人忙嚴陣以待。千代二話不說,一刀捅向了自己的右肩,咬牙挺住,抬頭說道:「我可以走了麼?」

    九妹見罷苦笑道:「請便。」

    千代轉身便走。九妹對眾人說道:「我得馬上去找趙大人,如果我沒回來,由蘭姑接手總舵主的位置,立刻離開江南。」

    「總舵主……」

    「不用再說了。」九妹提劍便走。

    千代先回到趙府,見了趙謙,說道:「蘭姑養了一種蛇,我無法隱遁,只得當面刺殺九妹,沒有成功。」

    趙謙看了一眼千代無力垂著的右臂,問道:「你不怕她們殺了你?」

    千代沉聲道:「趙君交代的事,千代不敢不為。趙君說過,態度勝於成敗。」

    趙謙聽罷,思慮了片刻,突然笑道:「勝敗兵家常事,能得吾之精神,足也……千代作為刺客,好像常常失敗……」

    千代見趙謙沒有怪罪,暗自鬆了一口氣,低頭道:「千代汗顏。」隨即嫵媚道,「或許千代能隨身侍候趙君,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趙謙忙喝了一口茶,低聲道:「我也很期待千代的其他絕技。」

    千代低聲道:「卑職先行告退……晚上……」

    不一會,孟凡入,說道:「大人,東廠已經將青幫各處據點查探清楚,是否剷除之?」

    趙謙搖搖頭道:「不用管她們了,何必與之計較?」

    青幫對也好錯也好,趙謙也懶得去理會,一個江湖門派,對他影響也不大。

    「是。」

    這時,一個奴僕在門口說道:「東家,青幫總舵主九妹求見。」

    趙謙看了一眼孟凡,說道:「我還有事要去辦,九妹……算了,叫她進來吧,也好讓人安心。」

    不一會,九妹被人帶了進來,並提著一個木盒。趙府的僕人對孟凡說道:「盒子查過了,一些茶具,沒有武器。」

    九妹見了趙謙,作了個萬福,輕聲道:「九妹拜見大人。杭州一別數載,九妹常常憶起與大人品茶論道之事,懷念至深。」

    「呵呵……九妹倒是有心之人……看座。」

    奴僕們退了下去,唯有孟凡按劍立於趙謙身旁。

    九妹打開盒子,拿出了一些茶具。趙謙坐在那裡,看著九妹的一舉一動,對她的來意也猜到了幾分,無非就是來請罪討饒。

    但見了她帶的東西,趙謙倒是產生了一點期待,想看看她究竟要怎麼請罪,所以不動聲色,靜待下文。

    「上次在杭州茶莊,請大人品了一番綠茶,九妹卻還會一套別樣的茶藝,不知大人是否願品嚐一番?」

    趙謙伸出手指,輕輕撥了一下書架旁的琴弦,頓時叮咚一聲輕響。趙謙吸了一口氣,說道:「難得有這樣的機會,也好,養養神……」

    九妹看了一眼孟凡,說道:「此茶只有兩人,方能品出韻味。」

    趙謙聽罷對孟凡說道:「告訴佐信,叫他晚上再來。」

    「大人……」孟凡不放心道。

    趙謙搖搖頭道:「孟凡不用擔心。」

    趙謙心道,她要是來殺我,有什麼好處?老子肯和她說話,不就是要放過她了麼?

    孟凡這才拱手告辭。

    九妹低聲道:「此茶名曰艷茶。」

    「艷茶……」趙謙打量了一番九妹,看得她臉上一紅,趙謙立刻會意,對門外喊道:「今日謝客。」

    「是。」丫鬟很配合地將書房門窗關上。

    趙謙舒服地坐到太師椅上,看著九妹冰雕一般的臉,笑道:「這艷茶,我倒是聞所未聞。」

    九妹輕咬了一下嘴唇,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妾身要先用沐浴。」

    趙謙見她神色有異,說道:「你要是不願意,煮杯碧螺春,彈一支曲,我們敘敘舊,也就行了。以前的事,本官不會計較。」

    趙謙只聽「艷茶」二字,自然明白和色有關,這九妹身為總舵主,應該是守身如玉的,趙謙見她這副模樣,於心不忍,他並不願意脅迫女人做犧牲之事。

    九妹的聲音有些顫抖,依舊說道:「勞煩大人先讓九妹沐浴。」

    趙謙又說道:「本官說的是實話,青幫沒有政治目的,就算犯禁,我也不會過多計較。九妹今天來,我倒是想起杭州那時的事情,我們也算是舊知,這友情,趙謙仍然記得。」

    九妹聽罷有些感動道:「大人手握生殺之權,卻能克己寬容,令九妹感歎……」

    「……九妹自得這套茶藝,未展示與人。今日方知,唯有大人配得上這杯茶,這也算是九妹的一個機會,請大人切勿推辭。」

    九妹心道,千代能做的,我也能做。一個刺客尚能保身,我九妹還能比一個刺客還不如?

    趙謙以為九妹說的是真的,也就不再堅持,心道,兩利之事,何樂不為。便喚人準備浴盆熱水。

    九妹將一杯茶葉撒進水中,然後慢慢脫掉了身上的衣物,趙謙坐在椅子上,看得目瞪口呆,這女人就在自己面前沐浴。

    九妹的肌膚很白,幾近半透明那樣的晶瑩白皙。她的臉看起來就像冰雕那樣的感覺,脫光了衣服,身上的肌膚也是這般模樣,好像碰一下就能碰出水來一般。

    趙謙心道,江南女子水靈,但能水靈成這樣的,倒也少見。

    九妹將身上洗淨,然後用一塊紗巾裹在身上,若隱若現,趙謙已經被勾引得心浮氣躁了,但猶自忍著沒有動,坐在那裡看著,看這「艷茶」到底是怎麼回事。

    九妹見罷趙謙一動不動,紅著臉道:「大人坐懷不亂,這茶方能繼續下去。」

    九妹動作輕盈嫻熟,先將一壺泉水在爐子上燒起來,然後拿出一個紫砂壺放在桌子上。

    她先用青鹽淑了口,又從木盒裡拿出了一種淺綠色的茶葉,一片片含在嘴裡,含軟了,才投進紫砂壺中。

    趙謙看著從她的唇中吐出的茶葉,想著一會自己要喝,頓時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這茶,果然乃艷茶也。

    九妹解釋道:「這種茶葉很嫩,要先濕潤了,用溫水泡才不至於沖壞。」

    趙謙看著爐子上的開水,說道:「水開了,要先涼成溫水麼?」

    九妹聲音有些顫抖道:「一會大人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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