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貴的臉色說變就變,他盯著趙謙,一字一頓地說:「草民身為大明的商人,非草民隱瞞帳目,請大人明鑒!」
他的眼神、表情、動作,無一不是在向趙謙表示著後台之大,事情之嚴重。
趙謙頓了頓,哼了一聲:「李老闆也要清楚,本官乃皇上親封御史,兩浙承宣佈政使。我大明境內,還有比皇上更大,還有連皇上也查不得的帳目嗎!」
李林貴怔了怔,打量了一眼趙謙身上,心知其人有尚方寶劍,可先斬後奏,惹惱了他,一劍砍了,倒霉的替罪羊還是自個。李林貴心道莫非這個趙大人是個二愣子?硬是要往自己身上惹麻煩?李林貴口氣軟了一點,沉聲道:「草民採辦貢茶,有些帳目,是別人在管。」
李林貴特意提到貢茶,他說的那個「別人」,自然就是太監盧九德了。
趙謙摸了摸身上高啟潛給的那塊玉珮,心下猶豫。他不能完全信任那幫子太監,看了一眼李林貴道:「除了貢茶,李老闆經營如此大,茶稅豈止數千兩?幾十萬兩是有的吧?聽本官一句勸,結清其他稅款,心中坦蕩,晚上也睡得好不是?你我本是患難之交,本官並不想和李老闆過意不去。」
李林貴心裡煩躁,幾十萬兩,說得倒是輕巧,這銀子是天上掉下來,地裡捏出來的麼?再說李林貴聽說趙謙此次南下的任務是籌集兩百萬兩軍餉,莫非這趙謙就盯住了老子,想把老子整死弄那兩百萬兩銀子?
「巡撫大人,給您交個底吧,草民上交的稅款只有多,沒有少,有些是以另外的方式上交的,草民心裡踏實得很。」
趙謙心裡竄起一股子怒氣,「是什麼樣的方式?」
「這個……您還是問盧公公吧,他老人家最清楚。」
旁邊坐著的史可法怒道:「大人問得是你!」
趙謙忙叫住史可法,「憲之莫要動氣,既然李老闆想自個抗著,咱們多說無益,憲之,咱們走!」
李林貴心裡一慌,舉起右手,想留住趙謙,但卻不知道留住他該說什麼,李林貴的手舉在空中,滿口無言。
送走趙謙之後,僕人進來稟報道:「東家,黃掌櫃來了。」
「快叫他進來。」李林貴心裡焦躁,正缺個商量的人。
不多一會,黃掌櫃就來了。黃掌櫃五十來歲,長得身寬體胖,中過秀才,識文斷字,胸有謀略,早年便跟隨李林貴,一二十年了,是李林貴最信得過的人之一。
黃掌櫃見了李林貴,拱手執禮。李林貴屏退左右,說道:「剛才新任巡撫趙大人來過了,他想要從我這裡要幾十萬兩茶稅。」
「幾十萬!這個趙大人胃口不小啊。」
李林貴道:「他缺得是兩百萬!張口就是幾十萬,老夫沒有答應,就把盧公公搬出來,把他給打法走了。」
黃掌櫃摸了摸山羊鬍,道:「既然巡撫親自登門,恐怕趙大人不會善罷甘休。東家,趙大人要的銀子,是茶稅,是做軍餉用的,咱們能不能以禮金的形式送趙大人幾萬兩銀子?讓他找別人要稅款?」
「樹大招風。」李林貴啪地一聲甩開扇子,「這一次,給他好處,咱們可能也過不了這一關。老夫聽說趙大人在皇上面前立了軍令狀,籌不到軍餉,腦袋就得搬家。腦袋都保不住,他拿銀子做什麼?」
黃掌櫃掐指算了算,說道:「前些日子,官府的人,宮裡的人,都給了孝敬,咱們並不寬裕,要是再支出數十萬兩銀子,那去朝鮮那艘茶船……」
李林貴瞪了黃掌櫃一眼:「這事不要瞎嚷嚷,小心隔牆有耳……趙大人是什麼樣的人,咱們還不甚瞭解,就是給了他要的茶稅,到時候翻臉不認人,又找咱們查賬,那可如何是好?」
黃掌櫃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道:「今天這事,得向盧公公通報一聲,看盧公公怎麼說。」
「黃掌櫃所言極是,你馬上派人過去說。」
「好的,東家,我這就去辦。」
趙謙回到巡撫行轅,一肚子怒氣,他沒想到一個商人,也敢如此囂張。韓佐信見罷說道:「大人,咱們要不要去會會盧公公?」
趙謙坐了下來,沉吟片刻,道:「先不急。陳督師尚未佈局調動兵馬,再說前期所需錢糧,由內帑和地方支出,咱們還有時間。」
「大人沉得住氣,事情總有轉機。但李林貴那裡,大人切不可鬆口,江南大賈,多與官府有關係,李林貴的事情是一個表率,如果沒有從他那裡拿出銀子來,其他商賈,也就很難辦了。」
「佐信所言不差。」
這時,官差到門口稟報:「稟大人,鎳司衙門送來公文。」
「拿進來。」
官差將一份公文送了上來,趙謙打開看了一遍,然後遞給韓佐信,道:「這個李貌,辦事還是很快的,這麼快就查出來了。」
一般官府查案,和現在的效率相差甚遠,幾個月查不出來,實屬正常,李貌幾天就查出伏擊趙謙的案子,不能不說相當得快了。
韓佐信先看完公文和卷宗,說道:「真如李林貴所言,是青幫的人勾結倭寇襲擊大人。勾結倭寇乃是大罪……只是這卷宗只有人證,未有物證,雖按大明律,可以由此斷案。但是……」
趙謙看了韓佐信一眼,低聲道:「但是李貌要是找人做假證,這案就不能說查明白了。」
兩人一時無話,都在沉思。趙謙從直覺上不相信李貌,仔細一想,這個偶然的案子,關聯不少,鹽幫和李林貴、官府皆有來往,青幫又是鹽幫的仇家,趙謙一想此中定有蹊蹺。
趙謙身為浙江巡撫,單單是杭州的情況,也沒有理清,這時可不想糊里糊塗被人蒙在鼓裡,何況是李貌管的事兒,想罷忙喊道:「來人,去鎳司衙門,告訴李大人,這份卷宗有待查證,暫時不要輕舉妄動。」
不料那送信的官差進來說道:「稟大人,李大人已經下令通緝青幫幫眾。梁千總得到線報,青幫幫眾正在張家堡,已調杭州守備和捕快合圍張家堡。」
「什麼!」趙謙又驚又怒,「本官身為浙江巡撫,李貌和什麼兩千總,未經批復便敢擅自調動守備,膽子不小哇!來人,備馬!」
趙謙叫來張岱,帶著一隊西虎營騎兵直奔張家堡,張家堡在杭州西面,騎馬半個時辰路程。騎兵度快,趕到張家堡的時候,守備軍隊和捕快已經控制各個路口,正要對張家堡合圍。
捕快見到西虎營裝備精良的騎兵,忙報知了梁千總。兩千總來到趙謙軍前,問道:「你們是哪個衙門的兵馬?本將正公幹,請繞道行個方便!」
趙謙在馬上用馬鞭指著梁千總道:「本官是浙江巡撫趙謙。」
兩千總見馬上的趙謙身作二品官袍,忙下馬跪見:「末將參見趙大人。」
「你好大的膽子,杭州守備未經批復,你敢擅自調動!你想反了不成?」
梁千總忙道:「大人,末將是受按察使大人差遣,受命抓捕匪徒,大人明察!」
韓佐信在趙謙旁邊低聲道:「按察使也是省裡的人,梁千總並無過錯。這要是深究起來,也是省裡調度不一的原因,咱們怪不了這梁千總。」
趙謙按奈住怒氣,心道這個李貌,嘴裡說得甜,背地裡專門唱反調。
「梁千總,本官命你立刻退兵,未有巡撫行轅手令,杭州城的兵馬,不得調動一兵一卒,如再有違抗,本官絕不輕饒!」
整個浙江,總督巡撫官職最高,權力最大,既然是巡撫大人話,梁千總當即行禮道:「是,大人。」
「兄弟們,收拾傢伙,退兵!」
韓佐信道:「大人,既然兵馬已經調動,得此圍殲青幫匪眾的良機,何不順水推舟?」
趙謙抬頭看了看天空,沉聲道:「我留著青幫,另有用處。佐信隨我回府,我們仔細商議。」
青幫可能是因為有內奸,這才洩露了行蹤,差點被包了餃子,趙謙一句話,死裡逃生。張家堡內的幫眾獲悉官府已經退兵,總舵主大惑不解,明明官府一直欲置青幫死地,為何放了一馬?
總舵主是個年輕女人,人稱九妹,乃老幫主的女兒。老幫主膝下無子,在一次鬥毆中被鹽幫的人所殺。青幫幫眾,多和鹽幫有仇,九妹以報父仇為口號,籠絡幫眾,坐穩了總舵主的位置。
官府既已退兵,九妹立刻下令離開張家堡,並傳「四大護法」:「六扇門的人突然放咱們一馬,其中定有蹊蹺,你等即可查明緣由。」
六扇門,就衙門,官府的意思。古代衙門為顯示威嚴、氣派,多開六扇門。後遂以六扇門代指官府、衙門。
整個衙門外牆唯一的出入口就是位於中軸線正南方位的大門。這個大門也叫頭門,它並不是一個簡單的門洞,而是一座有屋頂的建築物。這種屋宇式大門是中國建築的一大特點,它的形制受到法律、禮制的嚴格限制,無論多大的州縣,大門都只能是三開間(建築物正面的開間,兩根柱子之間的橫向空間為一間)。每間各安兩扇黑漆門扇,總共有六扇門,所以州縣衙門也往往俗稱六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