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運 第三折 瓊台高闕 段八 所見是廢墟
    當秦湘那一聲驚呼出後,一個聲音道:「都不准動!」那一刻,趙謙的心如落冰窖。

    說一件事情說一個故事是如此簡單,但是要說一個人,說一個人心裡的東西,卻很難。女人可能對自己的第一記憶尤其深刻,男人也會深深記住自己的初戀。趙謙是第一次對一個愛自己的女人說出一生相守的話,無論他的心裡有多麼陰暗,他不能不在乎秦湘。

    「大人……」孟凡說了一句,就不再說話,等著趙謙開口。

    「把燈點亮。」趙謙道。

    孟凡沒說再說話,摸出打火石,將油燈點亮。這時門外一個壯漢提劍走進了屋,趙謙與孟凡以劍相向,卻不敢動手。

    門口留下了三具屍體,屋裡有五具,其中三具是他們的。目前對方只剩兩個人,一個便是剛從門外走進來的壯漢,另一個正是挾持秦湘的人,趙謙看了那個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人,面上蒙著黑布,身段看起來是個女的。

    那女的眼睛十分熟悉,趙謙又多看了一眼,吃驚道:「田姑娘?」

    田鍾靈沒有說話,那壯漢說道:「頭領,你認識他?」

    田鍾靈道:「在長安時,就是他抓的我。」

    她的一番解釋,讓趙謙猜測,那壯漢並非田鍾靈的心腹,不然他不會問那個問題,田鍾靈也沒有必要解釋。

    秦湘不知所措的樣子,臉色蒼白,寫著驚恐,趙謙看了十分心疼,說道:「田姑娘,不關湘兒的事,你放了她。」

    田鍾靈將劍抵在秦湘的脖子上:「不要動,不然我現在就殺了她!」

    「好,好,我不動,你千萬不要傷害她。」

    這時,窗外火光一片,應該是孟凡的三眼統聲音驚動了五城兵馬司的人,又或是趙謙府上的僕人報案了。

    秦湘的眼角流出一行淚水:「相公……我死了你會忘記我麼?」

    趙謙聽罷心裡像是被一根針紮了一般,連田鍾靈眼睛裡也閃過一絲水光。那壯漢顯然不想死,見到窗外的情形,說道:「頭領,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殺了她咱們走!」

    趙謙急忙道:「你們要對付的我,不關湘兒的事!只要你放過她,我願意放下兵器引頸待戮。」

    見田鍾靈沒有表態,趙謙又喊道:「你殺了她,我一輩子也不會原諒你,你殺了我!」說罷丟下了手中的劍。

    那大漢抬起手,盯著趙謙,孟凡立即動了兩步:「大人要你們先放過趙夫人。」

    壯漢和孟凡對望一眼,相互眼中都沒有信任的東西。

    秦湘哭喊道:「相公……趙大哥,不要!」

    趙謙苦笑了一聲,心道你以為真願意幹捨己為人的事?但是自己的老婆就不同了,如果眼睜睜看著自己老婆在面前被殺,是個人估計也不會原諒自己。

    田鍾靈道:「你過來,我你總該信得過。」

    孟凡緊張道:「大人……」不由得他不緊張,雖然他老是和趙謙言語不和,但趙謙明顯是他的大後台,趙謙對孟凡的作用就像對韓佐信的作用一樣,在本質上沒有兩樣。

    秦湘見趙謙空著手一步步走了過來,那舒緩的腳步聲,猶如響在她的心坎上,她淚流滿面:「相公,不要,不要,你要是去了,叫我如何獨活?」

    趙謙強笑道:「我死了,你自有朝廷的撫恤銀子,萬一你要尋死,我也管不著,反正我不會讓你一個人死。」

    趙謙的笑容讓田鍾靈心情複雜,她輕咬了一下下唇,以非敏捷的動作推開秦湘,一把將趙謙拉了過來,將劍抵住他的脖子,說道:「他捉了闖王受凌遲,我們也捉他回去千刀萬剮!」

    那壯漢沒有異議,只說:「頭領,咱們離開此地!」

    趙謙被田鍾靈挾持出門,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回頭道:「湘兒,未聞我的確切死訊,千萬不能尋短。」

    田鍾靈冷笑道:「你以為你還能活麼?你我各為其主,不要心存幻想。」

    三人從後門奔出趙府,街上早已派出大批兵馬,三人只顧亂奔。什麼提個人在房頂城牆上空亂飛的情況自然不可能出現,大伙都是靠雙腿,人在天上飛那東西完全不符合牛頓定律,是另一個物質體系,不屬於本書討論範疇。

    三人奔出不久,便被兵馬現,在後面緊追不捨。趙謙也不知道自己是期待他們追上呢,還是別追上好,追上的話極可能先被田鍾靈他們一刀砍了。而田鍾靈二人顯然是不希望兵馬追上,所以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跑路,而且專門朝胡同小巷跑,因為這些地方戰馬很難揮多兩條腿的作用。

    他們走到巷口,現了一群明火執仗的人,立即回頭逃竄,但是那頭還有一群人,可謂前後堵死。趙謙暗自傷感,雙手早被綁住拉著,跑也跑不掉,極可能在幾分鐘之內就命喪黃泉,他長歎了一聲,心存僥倖地想,老子那麼多次該死的都沒有死,這次不知道還有沒有那種運氣。

    想到這裡,趙謙試著看繩子綁的是否牢固,結果讓他十分失望。

    如果現在嘴裡含著一把刀子,可能還有可能解開繩子。趙謙無恥地想。

    「你們幹嗎大老遠跑來殺我?難道是你老爹的頂頭上司李自成坐不穩位置,要為高迎祥報仇來服眾?」趙謙緊張地想,希望能引開他們的注意力,忘了殺自己,就先被擒了。人的求生**是非常強烈的,急了什麼下三濫的手段都敢試試。

    趙謙現在是有車有房的人了,誰還願意死啊?

    「閉嘴!」

    「唉,田姑娘,為什麼這種深入敵後的事情總是派你來幹?是不是闖王那邊已經不信任你了?這樣的話你把我放了,我保證能幫你們尋到一份正當營生。」

    「再說話一刀宰了你!」

    還是這句有用,趙謙立刻閉了嘴。

    壯漢在情急之下道:「頭領,只有先躲進這座院子了。」田鍾靈點點頭,看了一眼趙謙,壯漢道:「一刀殺了,省得礙事。」

    「你先上去,拉他上去,我最後上來。」田鍾靈道。

    田鍾靈還是比壯漢大,壯漢只得從命,爬上了牆,將趙謙拉了上去,趙謙情知不跟著他們就會被一刀殺了,於是雙足蹬著牆壁,很配合地上了牆,然後被推進了牆裡。

    「砰!」趙謙摔在地上,頭上直冒金星。

    趙謙有個優點,就是嗅覺和反應十分靈敏,還在空中那一瞬間,他就意識到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也許還是最後的機會。就在摔在地上那一瞬間,他就將雙腿向腹部一縮,頭在地上一拱,借力站了起來,然後撒腿就跑。

    雙手被綁著跑非常困難,人跑路時不停擺手其實可以保持身體平衡,被綁了平衡就很難掌握,趙謙起步的那一瞬間就試了出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集中注意力保持身體平衡,揚起頭就開始狂奔。後面傳來了幾聲叫罵,顯然是田鍾靈二人追上來了。

    幸好有夜色掩護,這戶人家好像也是大戶人家,府裡的動靜立即驚動了府中的家丁,不一會就有人嚷嚷開來「有刺客!有刺客……」

    緊接著火把就亮了起來,亮了多少個火把就代表衝來了多少人。田鍾靈等三人如果不想被人當成刺客亂棍打死,就得逃命。田鍾靈二人從追人轉變成了逃命,趙謙依然還是逃命,只是躲避的對象變了。

    趙謙回頭看了一眼,不見了田鍾靈,看來他們是追丟了,不過後面那群人照樣十分危險,被追上的話,那手腕粗的木棍弄在身上可不是開玩笑的,不死也得殘廢。

    「哎喲!」剛轉過一到月洞門,偏偏這時腳下一塊石頭和趙謙過意不去,絆了他一下,摔了一個嘴啃泥。趙謙急忙掙扎了起來,喘著粗氣,雙腿直顫,後面的喊打喊殺聲越來越近,他看準一到房門,看那雕木的樣子好像不太結實,直接便撞了上去。

    「砰!」那門確實不太結實,一撞就開。

    「啊……」屋裡是幾個女孩兒,被眼前的情景一嚇,不由得尖叫起來。趙謙暗吸了一口氣,想起孟凡那臨危不懼的樣子十分有型,他亂七八糟的心裡想著得學習一下孟凡。

    趙謙掃視一番眼前的女孩,一共三個,其中一個竟是秋娘!趙謙心中大呼虛幻,顧不得去多想,看秋娘那身打扮,顯然是丫鬟,另外一個和她穿得差不多,也是丫鬟,床邊那個穿綠紗的少女怕是小姐級別的人物。

    他搞清楚了情況,管他是誰的閨房,直接衝向那小姐,屋子裡的三個女孩沒有人有反抗之力,早被嚇傻了,待趙謙用綁在自己手上的繩子籠在那小姐脖子上時,她們都仍然呆在那裡,目瞪口呆。

    趙謙作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道:「把門關上!不然勒死你們小姐。」

    「快去!」

    秋娘經歷的事多些,已經回過神來,她已經認出了趙謙,不知道為何趙謙會這副模樣出現在這裡,不過現在這情況,如果小姐有所閃失,自己就得抵命。

    如果是那樣,趙謙好像也跑不脫了,秋娘猶豫起來,這正是報仇的大好時機。

    這裡正是溫體仁的府邸,這個房間就是溫琴軒的閨房。此時溫琴軒已經回過神來,到底是大家族的後代,很快弄清了狀況,不說她不願意死,這麼晚被一個男的闖進了閨房,外面還一大群人,如果被人現,她的清譽何在?

    「秋娘,快把門撇上!」

    秋娘怔了怔,在這一瞬間,她的內心在劇烈掙扎,不過最後不知怎麼鬼使神差地關上了門。

    門外的家丁追到,晚間自然不敢闖進二小姐的閨房,只在外面喊道:「小姐可安好?」

    溫琴軒鎮定地答道:「我這裡沒事,可曾捉到刺客了?」

    「回小姐,還沒有,奴婢等人現在再去搜查。」

    待人走後,趙謙放過溫琴軒,忙賠禮道:「在下突遇窘急,並非刺客,也非有意冒犯小姐,請見諒。」

    溫琴軒聽罷罷舒了一口氣,點點頭,對身邊的丫鬟道:「今晚你們看見什麼了?」

    其他兩個丫鬟都搖搖頭:「奴婢什麼也沒看見。」

    溫琴軒見秋娘未語,問道:「你怎麼不說話?」

    秋娘目光複雜地說:「這人我認識,他叫趙謙。」

    趙謙滿臉無奈,這種事被人認了出來自然不是好事,而且又遇到了秋娘,趙謙十分尷尬,又見秋娘眼中的恨意,讓他身上莫名有些涼。

    溫琴軒驚訝道:「趙謙?你可是兵部左侍郎趙謙?」

    趙謙無奈地拱手道:「正是趙某,今日得罪小姐,非有意如此。因闖賊餘孽欲行刺在下,將在下劫持了出來,又被官兵追捕,賊人情急之下跳入貴府。在下藉機逃脫,又被貴府家丁誤為刺客,情急之下便闖入小姐房中躲避。」

    溫琴軒笑道:「趙大人真是奇遇。」

    「在下汗顏。」趙謙悄悄看了一眼秋娘,雖然明知她沒有什麼威脅力,但是她眼中的恨意讓趙謙渾身毛。

    試想,被一個人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那感覺當然不好受,趙謙也不例外。所以趙謙決定撒一個「善意的謊言」。

    「秋娘,那日我派人尋你們,卻始終未尋到你們家那地方,後來下屬稟報沒有找到,我又親自帶人便裝前往……」

    溫琴軒差異道:「你們認識?」

    秋娘眼中流下兩行眼淚,心裡一鬆,心道原來他來找過我,我早該想到的,那山村在群山裡面,外人要尋如何容易?

    溫琴軒見秋娘淚水漣漣的可憐樣,遂不再逼問她。秋娘眼淚越流越凶,將多日的委屈苦難都從眼淚裡傾倒了出來,一邊哭一邊說:「我恨死你了,你為什麼找不到嘛?你知道我又多苦嗎?」

    趙謙見她說了出來,鬆了一口氣,又想她怎麼出來了,石頭呢?趙謙回憶當時的情況,想起石頭是要叫人來捉自己,自己才想盡了辦法逃了回來。而現在秋娘獨身一人跑了出來,很可能是賊寇空跑一趟,遷怒了石頭……

    秋娘哭著哭著,突然止住哭聲道:「你親自找我來了?可曾找到我們家了?」

    說沒找到吧,自己走過的路都找不到,要不然就是撒謊,要不然就是沒誠意,沒有花時間找,趙謙脫口而出道:「自然找到了。」

    「那你看到了什麼?」

    看到了什麼?趙謙怔了怔,看和秋娘的眼睛,她已經沒有再苦了,而是很緊張地望著自己,趙謙不知道,此時秋娘是多麼想聽趙謙說:我看到一片燒焦的廢墟。

    短暫的沉默,十分壓抑。

    趙謙看著秋娘的眼睛,心道看著模樣她家裡一定生了什麼變故,如果只是石頭被抓,她自己離家出走,那麼當然應該看到的是一座房子。

    一座房子,需要這麼認真地問嗎?趙謙聯繫剛才的推測,心道說便說罷,大不了她又知道自己再次騙了她,反正她本來就恨自己,無所謂了,趙謙想罷說道:「我看到一片燒焦的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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