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督有公文,我等皆受趙大人節制調用,李兄的事……」
清洛水倉營守備將官陳驃統一臉犯難的樣子。陳驃統是李貌同鄉,素有來往,他的旁邊正坐著一個身著布袍的中年文士。
文士也陳,是李貌派來的。
陳相公端起茶杯吹了吹,不緊不慢地說:「田賊進犯,李大人恐軍需有失,特命在下通知陳驃統,盡快撤往淳化。李大人掌管各處軍需倉庫,一是盡府庫之責,二也是念在與陳驃統之交情啊。」
陳驃統沉思片刻,說道:「李兄掌管各處倉廩,確有權節制倉營。可總督府也有公文,要我等盡聽命趙大人調用,這……趙大人剛剛派人來,要我等運糧草趕往螺州,您瞧瞧,人家可是明文調令,還有印信。」
陳驃統心道:田見秀數萬賊軍犯境,螺州危在旦夕,現在去螺州那不是往火坑裡跳嗎?可這李貌也不是善類,話說的好聽是救自己,可就派這麼個人來,連公文都沒有,如果以後追究職責,那俺老陳不就成了他的替罪羊?
「呵呵,陳將軍是要印信吧。」陳相公掏出一張紙,「請恕在下剛才疏忽,以為憑李大人與將軍的交情,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情,哈哈,抱歉抱歉。」
陳驃統接過印信,眉開眼笑:「陳相公見諒,這關係軍務,本官不得不公私分明啊。好說好說,那愚弟這就下令立即撤往淳化。」
陳相公拱手道:「在下回去稟報大人了,告辭。」
「來人啊,恭送陳相公。」
文士一走,陳驃統的師爺上來說道:「趙大人派來的人……」
陳驃統做了一個劈砍的動作,低聲道:「地方不太平,沒有收到。咱們手裡只有李大人的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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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營陳驃統到螺州沒有?」趙謙在大帳裡問螺州的信使。
「稟大人,還未見到。」
「知道了,知會張指揮使,本官的大軍明日即可入城,令其加緊修繕工事。」
趙謙左眼皮跳得厲害,心道清洛水倉營離螺州不遠,他們怎麼還沒到?莫非一個小小的驃統竟敢抗命?略一尋思,又覺得不大可能。但為穩妥起見,另外又派了人去催促。
又一天過去了,趙謙坐在帳內,依然是疲憊不堪。隨便抓起一本書看看,然後準備睡覺。
夜很安靜,偶爾有幾聲馬嘶。古時沒有塑料鋪在地上隔離濕氣,就在草地上架了帳篷,一入夜,陰冷潮濕得厲害。
趙謙心道自己確實不夠大丈夫氣概,他更喜歡乾淨整潔的生活環境,對這風餐露宿的軍旅生活真是不太感冒。
正胡思亂想時,聽得「匡當」一聲輕響,趙謙抬頭一看,見是羅琦端了茶杯上來,便隨口說道:「謝謝。」
「恩師在想什麼呢?」
趙謙笑道:「沒什麼……怎麼樣,行伍生活還好嗎?」
羅琦紅著臉道:「晚上一個人睡那帳篷裡有點害怕……身上髒得厲害,我想沐浴,但是找不到浴盆……」
「早給你說了,行軍打仗一點都不好玩,你偏要跟來。」
羅琦撇了一下嘴唇,道:「恩師可要羅琦撫琴一曲,以消戎馬之勞?」
趙謙看了她一眼,不經意間瞧見她胸前漲鼓鼓的東西,心中一動,嘴上卻說:「還是算了。你不聞『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將士們會怎麼想?」
「哦……」
兩人許久無話,帳外篝火響著「辟辟啪啪」的聲音,還有夜蟲「唧唧」地叫個不停。
第二天,趙謙率軍入螺州。
螺州和西北的其他城池一個造型,就是兩道巨牆將一些房子圍在中間。城樓上的瓦頂簷牙倒是給人很有古風的感覺。
趙謙軍以長安指揮使司所調之兩個千總隊為主力,加上地方上臨時調集的軍士,共四千餘人,螺州守備有兵力一千餘人,加起來有五千多。
螺州守備張樺,人很年輕,只有二十來歲,世襲其父之職。張樺親自出城迎接趙謙,見趙謙也是個青年人,看來好說話一些,眉宇之間有喜色,拱手道:「卑職拜見大人,日盼夜盼,終於盼來大人啦,螺州上下,全靠大人執掌。」
趙謙抬頭看去,城頭大炮林立,此城正處二河相匯之處,形成了天然的護城河,只有東北門有缺口,城外一馬平川,卻挖了許多坑濠,心道現在又不是陣地戰的時代,他挖些戰壕作甚,便問:「那些戰壕做什麼用的?」
張樺忙道:「大人看,此城三面環水,賊軍進犯,定從東北面蜂擁而至,卑職便在城外挖了巨壑,阻延其推進度,再將火器射程調整在大坑之處,便可大批殺傷賊人。」
趙謙點點頭:「將軍少年英雄,真良才也。」
張樺喜道:「還請大人多多指教。」
眾軍自有人安排,張樺親自陪同趙謙,一邊介紹螺州風景,一邊言談軍務,口齒清楚,讓趙謙佩服不已,心道這當官的都有兩刷子,老子升得那麼快,不能不說是運氣。
「倉營還未入螺州?」趙謙突然想起那事,便問道。
張樺臉上憤憤道:「這個姓陳的,竟然違抗軍令,去淳化了!」
「什麼?」趙謙驚道,「螺州可有糧草?」
「現在城中軍士數目驟增,恐怕……恐怕只有收繳百姓食糧,才夠用。」
趙謙旁邊的韓佐信臉色突變,說道:「張將軍怎麼不早說?」
張樺心道早說的話,你們就不來了,老子這點人怎麼和賊人打?
「大人見諒,卑職也是剛剛才從斥候口中知道的。這……卑職已經下令四城戒嚴,不准百姓出城,如果軍中糧草用盡之時,便可從百姓家中徵糧。」
韓佐信急得瞪眼:「杯水豈能救車薪?從百姓口中奪食,久必生亂,屆時還要分兵平叛,後果不堪設想!」
韓佐信在趙謙耳邊低聲道:「此地無糧,不可久留,大人應作決斷。」
正在這時,外面突然喊道:「報!富平急報!」
趙謙心亂如麻,忙說:「快傳進來!」
一個軍士「匡當」一聲跪倒,雙手將一張沾血的紙呈上,哭道:「大人,富平……富平失守,我家大人……玉碎……」
「什麼?」韓佐信第一個跳起來,「你們……連一天也守不住?」
張樺見趙謙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忙接過那軍士的血書:「來人,帶下去好生安頓。」
韓佐信說道:「大人,富平失守,我軍後路被斷,螺州又無糧草,應盡快向東面之浦城靠攏,不然情況堪危。」
張樺聽罷急了,趙謙他們是可以逃,但是他張樺身為螺州守備,沒法逃,守備棄城而逃是殺頭重罪。如果趙謙軍跑了,那他張樺在這裡就是第二個富平。
張樺想罷忙說:「大人,萬萬不可。」
韓佐信怒道:「有何不可?」
「大人身繫數縣安危,方圓之地,除了螺州已無險可守,如果大人放棄螺州,那賊人便會長驅南下,洗劫南部諸縣,那時大人如何向總督交代?」
韓佐信道:「我大軍軍力尚存,何必委身死地等死?只要跳出田賊圍困,自有戰機予以迎頭痛擊!」
趙謙舉起手臂止住二人的爭執,說道:「本官先看看螺州諸地,在做定奪。」
趙謙拂袖出門,韓佐信緊跟其後,說道:「大人,那張樺要留大人,是為了保身,拉大人下水,不要輕信其言。」
「我如何不知他的算盤?」趙謙低頭沉思片刻道,「但是我等啟程之時,督師親自交代要我固守螺州,萬萬不可退卻,如果我們就這樣不戰而逃,回去如何交代?」
「督師明言交代固守螺州?」韓佐信驚訝地問。
「可不是,這裡啥也沒有,圍死了就是死路一條,我還有什麼猶豫?」
韓佐信沉吟許久,突然說道:「卑職猜測,督師意圖可能有二。一則長安尚有重兵,我等便是上峰的一條誘餌,旨在引誘田見秀暴露主力,然後四面圍殲。二則是總督府圖謀全在河南,要我等死守,不過是為了拖住田見秀所部,為河南大軍贏得時間。」
「輔誠所言頗有道理,但是現在我們怎麼辦?這個姓陳的,如果不是他私自逃跑,運糧入螺州,尚可一守,現在無糧如何守?」
韓佐信長歎一聲,搖頭道:「如果放棄螺州,壞了總督府大局,那時誰也救不了我們。」
趙謙聽他說「我們」,心下有些感動,說道:「危難不見棄,佐信真乃忠義之人。」
韓佐信拱手道:「我韓佐信不才,卻也寒窗十載,深受聖賢之道,這忠信二字,斷不敢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