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雨停了。
天空也泛起了魚肚白,萬物又是一片清明。但見那殘碑斷碣中走出一個滿身泥土的男子。被雨水打濕了的頭凌亂的貼在臉上,襤褸的衣衫中,依稀能透出幾許鮮血腥甜的味道。明明是陽光般明媚的臉龐,如今卻是陰鷙滿佈,就好像是剛剛從那墳場中爬出來的殭屍一般可怖。
又是一陣辟辟啪啪的腳步聲響起,那男子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躲進了那幾近枯萎的蘆葦叢中。
透過枯黃、潮濕的枝幹,依稀可以見到亂墳堆中又跑出一個男人。比起他來,他也好不了多少。裸露出來的上半身全是被樹枝刮出的傷痕,腳上是沒有穿鞋的,男子狠狠的捏著蘆葦的枝幹,鋒利的蘆葦葉子割得手火辣辣的疼。可他,卻沒有心思管自己滿身的傷,雙眼,落在了地面上,地上全是瓦礫與石子,那樣**著腳踩在上面要是受了傷,又該怎麼辦。那個人既然選擇了要照顧他,為什麼還由著他這樣失魂落魄的跟到了這片亂葬崗。
莫寒雙目早已失焦,也不知道該望向哪裡。僅憑著自己的意識就走到了這裡,一整夜沒有消息,他是不是已經暈倒在某個無人的地方。天都已經放晴了,為什麼卻還是找不到他。他的嗓子啞的厲害,卻仍是固執的對著一碧如洗的蒼穹一遍又一遍的叫著他的名字。
「天蕭,……天蕭……天蕭。」到底要這樣叫多少次,他才會乖乖的出來。腳底一滑,接著便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刺了進去,他步履不穩,一個踉蹌,萬分狼狽的跌倒污泥中。雙手撐著的是斷掉了的碑碣,上面的字跡早就看不清楚。莫寒深深的吸了口氣,腳底、手心的傷扯得全身的神經線都疼了起來。早就心如刀割,自己這樣點傷在這樣的地方跑一夜都會痛,而林天蕭那樣全身是傷的,又該是如何的錐心刺骨。
掙扎著爬起來,胡亂的擦掉臉上的泥土,又對著那渺無人煙的原野喊著:「天蕭,你快出來,你快出來啊,等你的傷好了,你要做什麼我都答應你。做錯了的是我,你不要用我的錯去懲罰自己啊。」
看著這幕,林天蕭心痛得幾乎不能呼吸。那哭喊個不停的男子明明就是那謫仙般聖潔的人物,即便是受了屈辱,也不見他這樣狼狽過。可是如今,卻比那枯萎的草,斷掉的墓碑、光禿的樹幹還有淒涼。
抬頭,昨晚的陰霾早就不見。依稀能見到柔和的陽光掙脫烏雲的束縛,露出一張喜氣洋洋的臉。明明是那樣燦爛的圓盤,可是為什麼他卻覺得太陽在哭。
到底是淚水糊了他的眼,還是太陽也有七情六慾,正在為他們哀悼。
看著莫寒裸露著的上半身,又忍不住責怪起皇煜笙來,你不是已經決定要將他留在身邊麼?為什麼見到他這樣,也不把他帶回去。
他沒有看見,在那亂葬崗的另一邊,站著同樣狼狽的皇煜笙。
他明明可以二話不說的把他帶回去,可是,不知為何,看著那樣魂不守舍的他,他竟然下不了手。原以為,難堪的會是那個叫做林天蕭的男人。可是,他到現在才現,可憐的是他,悲哀的也是他。就算他站在他的身後又怎樣,他現在再也不會回頭去看他了。晚了三年,就真的等於晚了一輩子麼?望穿了秋水,卻再也望不到他。要怎麼做,怎麼做才能挽回那他已經遠去了的心。
原本可以幸福的三人,如今卻成了三場悲劇。
男兒有淚不輕彈,三人卻在一片荒蕪的亂葬崗中,齊齊的落了淚。說到底,也只是一個情字傷人。
皇煜笙眨著眼睛,滿不在乎的抬頭如日光對視。他沒有流淚,只是太陽刺了眼睛而已。
努力了很久,莫寒都沒有爬起來。趴在泥濘的沙石上,再也忍不住嚶嚶的哭了起來。他也沒有哭,只是泥水濺進了眼中。
那蘆葦桿早就不堪重荷,在林天蕭的手中支離破碎。林天蕭的視線沒有從莫寒的身上離開過,眼角濕潤,他想,那是蘆葦上的露珠落在了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