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師傳奇 卷五:歸去來(雲隱篇) 第二十八章 道山中四時風景異(中)
    「為什麼師父。」凌波亭上沉默良久青梵輕聲道。

    注意到他語氣並非疑問柳衍微微一笑隨即歎一口氣「你知道的梵兒——柳青梵需要力量。」

    「我並沒有決定。」

    「你已經決定了。」

    「我沒有。」

    「如果沒有你不會反駁。」淡淡地笑著柳衍將目光從他臉上轉開「青梵你是我的徒弟。如果你真的還沒有決定你不會帶著九殿下來這裡正殿之中也不會接下青冥劍。」

    「我是師父的弟子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青梵不會做任何讓父親難堪的事情——那樣的場合我不可能拒絕。」

    「真的麼?」悠然吐出一句柳衍輕笑著將雙手負到身後「君霧臣的血脈會任憑他人左右心意?」

    青梵身子微不可察的一震「師父待青梵恩重如山。」

    柳衍微微一哂隨即搖頭輕歎一聲「青梵你我之間何必隔閡如此?」

    沉默良久青梵才緩緩開口「師父對青梵來說天命不過是一種可能。並非是我選擇了誰而是時機、局勢選擇了誰。被選擇的那一個也必須具有把握時機、抓住機會的能力和手段以及與理想和野心相符合的品性與才華。教養皇子立法革新我的使命已經結束;之後的一切事情不再是我的責任更不會因為我的意志就輕易改變方向。」

    「梵兒很多次很多時候我都在後悔用那樣的方法手段將你從擎雲宮帶離。」回過頭靜靜地看著早已脫卻了少年模樣一身磊落青衣表情沉靜而淡漠的青年。「我真的做錯了。」

    低垂下眉眼手指慢慢撫上腰間青冥劍劍鞘上青銅絲鑲嵌編結的精細花紋。「那是最好的選擇……那沒有錯。」

    「但那一切留給你的傷痕卻是一輩子也無法消除——經歷過那樣的事情那樣的血色無論是你還是我對擎雲宮的恐懼都已經根深蒂固。」

    握著青冥劍的手慢慢收緊「不不會。」

    輕輕搖一搖頭柳衍收回落在他右手上的目光在石桌邊石凳上坐下。頓了一頓才慢慢開口道「他是一個很好、很稱職的皇帝。北洛風氏至今九代帝王他的文治武功已經遠遠過其父其祖無論是治國用人還是對戰用兵放眼整個西雲大陸都是難得的賢明君主。而一個好皇帝的要條件就是帝王無情忍人所不能忍以天下為我用。」

    「這些……我都知道。」苦笑著搖搖頭感覺腿上有白虎毛茸茸的大頭磨蹭青梵伸手撓一撓御風的耳朵抬起頭看向柳衍的目光已是平和沉靜。「逐鹿問鼎力強者得。沒有那個手段能力就算一時登上皇位也不能守得持久;而有心機有實力的旁人設下再多陷阱麻煩也不能阻擋其腳步。我命由我不由天自己的命運前途除了我自己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我決定——師父青梵只想按照自己的心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柳衍怔了怔正在斟茶的手微微一震「他的強制便讓你這般討厭麼?」

    「或許。」

    「那……九殿下皇家子弟多出色但如他這般卻是少見。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何況這些年你待他如何朝堂上下也是人人看在眼裡。若是此時袖手作壁上觀司冥殿下在承安的日子會越來越難過。」

    嘴角擠出一個極盡諷刺的笑容「哪裡是我要袖手旁觀正是胤軒帝陛下逼著要我置身事外呢!三司收歸一體督點職權只在朝堂一人看似寵命優渥卻是拿我做靶職權盡在我一人榮辱也盡在我一人將來要賞罰誅留也只不過我一人。他知我性情不會甘心做人手中棋子有力量更有膽量打翻整個棋盤卻還是這般逼我師父你說他倒是什麼意思?」

    「梵兒……」猛然驚醒柳衍瞪住青梵一時再不能言語。青梵性情瀟灑風行雲動無拘無束但根底之中卻是沉厚深遠重義盡責一旦責任在肩絕不會輕易放棄。若非如此這五年來也不會奔波遠走來去匆匆。接到承安消息自己便擔憂十分唯恐一個不慎便有閃失。青梵身邊雖有影閣隨侍但不接青冥劍便並非掌教正名調動門人弟子仍是不便。道門作為第一大門派門人遍及大陸諸國一門之主的掌教勢力更是為各國君主所重身份尊貴便是一國之主的風胥然也難以撼動。雖然掌教之位責任重大當此列國紛亂之際立身處事更是艱難但思前想後自己還是決定將青冥劍交付。卻沒有料想到風胥然正是要青梵接下重任以道門十數萬門人弟子性命、掌教職責為牽制令他自動自覺為帝業一統用心盡力。

    青梵微微苦笑「即便不如此我也會有一番決定……為我竟費他如此多心思動這般多手腳真難為他了。」

    柳衍頹然以手支額「是我的錯。」

    「師父何錯之有。是青梵自找了這一切。」取過石桌上茶壺斟了一杯遞給柳衍青梵淡淡笑一笑「這個身體、這身血肉便是想避身世外也是不能師父為保我性命已做了太多也拋棄太多青梵如何不體會師父心意?此去承安青梵自當處處小心不負師父期望。」

    伸手輕輕落在青梵肩頭柳衍嘴角漸漸流露出一絲溫柔笑容。「梵兒、梵兒……這十年難為了你。」

    聽他語氣溫柔一如當年迷霧森林山谷兩人同住那些歲月裡的溫言親和眉眼之中更是滿滿的慈愛和不忍青梵再也忍耐不住猛然起身襟袍一掀已是跪倒在地。「師父我……是我沒有好好孝順你這些年拋了你一個人在這昊陽山上過年也不回轉份內的門中事務也沒有盡心處理逼著你去做那些不喜歡、不願意做的事情……」

    伸手將他托起柳衍輕輕搖頭凝視著他幽深黑亮的眼終於長長歎一口氣「梵兒你的性子……真是大大變了。告訴我為什麼。」看著那張戴慣了的成熟沉穩面具上出現的裂痕柳衍清亮的眸中閃過一絲瞭然。「是因為……九殿下?」

    「大鄭宮裡生死沉浮盡在掌中任憑玩弄沒有絲毫猶豫懷疑。可是絕龍谷一役我真的害怕了。五年前承安天牢之外那種萬事不在掌握、隨時可能失去無可替代的重要之人……我曾經誓絕不再讓自己陷入那樣的恐懼可是我沒有做到。因為我的失誤讓司冥陷入危險——他才滿十六歲這一次是和塔爾擦肩而過下一次是不是還會這麼幸運?師父我輸不起。」

    伸手安慰似的撫一撫他綰得緊緊的「梵兒你很小的時候我就說過寧願你像真正的孩子那樣將自己的脾氣全部洩出來——壓抑得太久心藏得太深其實傷人也傷己。」看他臉上微微變動的表情柳衍自嘲似的微微一笑「不這句話同是難為了你……擎雲宮、道門無論哪裡都容不得那樣的淺顯單純。」

    「所以我只是不甘氣惱不想輕易如了他的意。承安當然要回去但怎麼回去何時回去回去後究竟如何處置三司都只是我一人之事情。」

    心頭突地一緊柳衍猛然抓住青梵的手「梵兒你……」不是不是這樣事情絕不會這般簡單:天性難移縱是有承安天牢之前鑒絕龍谷救援之驚險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也不會輕易改變了自己的計算和腳步。見青梵眉眼低垂不與自己相對柳衍知他此刻心意並非自己可以探知改變心下微歎抓住他的手慢慢放開緩緩說道「梵兒無論如何我都是你的師父。」

    青梵一震頓時抬頭。

    「所以無論你要做什麼我都會幫你。」

    嘴角慢慢上揚扯起一道優雅從容的弧度黑亮幽深的眼眸靜靜看著眼前襯著山水益顯得清雅出塵的身影。「師父曾經問過青梵如果最重要的人會給自己帶來災難我會怎麼辦;我說保護他伸出雙手盡我所能地保護他。一言之諾重於泰山;言猶在耳青梵豈能相背?縱是要自入瓠中此刻也顧不得了。」

    凝視著眼前笑容中陡然顯出傲氣的溫雅青年柳衍輕輕一歎「道門交到你手裡我……再無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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