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司冥醒來的時候一夜的落雪已經停了。
「太……哥哥你沒睡麼?」感覺到為自己攔住窗口光線的身影少年用沉睡初醒微顯沙啞的聲音輕輕問道。
立在窗前靜靜看著屋外雪景的人回眸微笑「睡醒了就起身吧。天氣寒冷莫再著了涼。」
這時殿門被推開文若暄抱了一堆樹枝枯桿進來見他醒了微微一笑算是招呼一邊抖了抖腳上的雪粉一邊說道「雪把林間的路全掩住了君公子你真不打算換條路線麼?」
「不用。」不去理會文若暄臉上表情青梵只是逕自走到風司冥身邊替他紮緊領口袖口隨後散開少年一覺之後略顯鬆散的頭打散、理順、綰髻手指上下飛揚一如多年前兩人在秋肅殿時每日晨起。
等他將髻用玉簪固定好風司冥也是習慣性地回頭向他一笑「好了。」
看到少年熟悉的笑顏青梵心頭頓時一暖臉上也露出溫柔的笑容來。「冥兒你先去餵馬再過來梳洗。」
殿中火堆尚未熄滅看一看文若暄拿進來的樹枝青梵搖了搖頭「原來文公子也是少有在外過夜經歷的這些樹枝沾了雪水全是濕氣燃不著還會弄得一屋子煙……你還是叫蘇公子起來比較好。」拿佩劍撥動未燒盡的柴棒將之聚攏到一起一邊用目光搜索著殿中其他可以生火的燃料卻聽文若暄「啊」的一聲滿是詫異。青梵頓住動作隨後慢慢舉起手中未開刃的佩劍微笑道「所以我才說這只是壯膽用的。」
文若暄笑著搖一下頭也不接話走到蘇逸身邊將他搖醒。等風司冥給兩匹馬抱了足夠的稻草回到殿中青梵已經將神龕上祭祀用的小銅鼎洗乾淨捧了雪融化燒開。見鼎腹冒起串串氣泡青梵從包袱裡拿出一個隨身用的銀製提耳扁方杯舀了滿滿一杯水伸手試了試溫度這才對風司冥道「可以了……小心燙。」
看著兩人配合嫻熟的動作文若暄只是微笑但等風司冥洗好了臉抬起頭來他卻是瞬間呆住手腳動彈不得。半晌才緩緩地轉過頭見一旁蘇逸也是目光凝滯嘴巴微張黑瘦的臉上竟然升起一片淡淡的紅。
昨夜風疾雪緊二人又急於尋找過夜的對方到神社之時天色早是漆黑;殿中火光雖旺但光影搖動實在看不清風司冥面孔細節因此兩人雖覺少年容貌秀美卻也並無其他驚訝之處。此刻雪霽天晴早晨天光雖不算特別明朗開了殿門的神社正殿映著殿外雪地反射的光線卻也是十分明亮但兩人只覺便是這遍地的晶瑩白雪也不及眼前少年容色耀眼的萬分之一。
——潔若冰雪皎勝冰雪。
青梵一聲輕咳打破殿中不自然的平靜文若暄和蘇逸頓時回過神來一時皆是尷尬無比竟一齊向後殿跑去。等兩人回來風司冥已經披上那件青色大氅坐到火堆邊就著燒開的雪水吃乾糧點心而青梵則是拿了點心倚在門邊一雙明亮的黑色眼睛裡笑意盈然。
見兩人殊無惱意文若暄和蘇逸都是大大地鬆一口氣。文若暄也解開包袱拿了乾糧分給坐在火堆邊的蘇逸一點自己卻遠遠地坐到神龕近處。
「稻草無須補充那些樹枝枯柴便請都堆放到殿角。銅鼎也請放回原位。離開的時候用雪熄了火堆便可以。」見風司冥開始收拾包袱青梵便去牽了馬過來。有意無意地看了文若暄一眼青梵慢慢地說道。
「這個自然。君公子急著趕路麼?」
伸手拉住風司冥青梵頷微笑「文公子蘇公子君某就此告別——後會有期了。」
說著翻身上來握住風司冥左手微微使勁讓他穩穩坐在自己身前韁繩一提玉花驄已然如箭離弦一般踏雪飛馳而去。
※
「司冥剛才……不生氣吧?」
「他們沒有惡意。」
「我讓殘影假扮你和軒轅一路回京但不要求容貌十分的相像。這樣的話想必軒轅的麻煩操心事情也會少一點吧。」
「我想是的太傅。」
「過了這片樹林便是昊陽山。山上有天然的硫磺礦脈氣候景色都與山下不同你會喜歡的。」
風司冥微微一笑適逢坐下玉花驄為閃避樹梢腳步移動少年的身子頓時撞進青梵懷裡。青梵伸手環住他腰身右手一提韁繩「司冥坐穩了!」說著雙腿在馬腹一夾玉花驄度陡然加快竟是在樹林裡飛奔起來。
冬日樹林雖然因為樹杈阻攔的緣故地上積雪不似別處深厚「樹根絆馬腳樹梢打馬眼」卻總是樹林給策馬疾馳造成的天然困難。但青梵座下的這匹玉花驄卻實在是難得的好馬雖然載著兩個人身軀步法仍是極其輕盈靈活在疏疏密密的林間奔跑度不慢反快。只是奔跑轉折之間的顛簸卻是無可避免地增加了風司冥下意識地握緊了鞍前方的銅環把手。感覺到他的動作青梵收緊了環住身前少年的手一邊策馬疾馳一邊在他耳邊輕聲笑道「還記得你八歲那年騎馬麼?我記得那次之後整整兩年你騎馬的時候從來不敢鬆開扶手。」
風司冥只覺一股熱氣直衝耳根白玉一般的面孔頓時紅得徹底:胤軒九年大比結識了來自草原的大漢多馬被他言語刺激自己下定決心苦練騎射每日藏書殿授課完畢之後便纏著青梵挽弓射箭或是到馬場練習騎術。當時年紀幼小身量所限只能駕駛未成年的小馬;看著多馬每日在馬場策馬奔馳心中羨慕無比終於一天趁青梵不注意偷偷牽了一匹高大煽馬出來騎了。先是在場中小跑然後度便越來越快;那馬雖是訓練有素但奈何自己人小力弱越到後來越是無法駕馭……最後馬匹狂一般衝刺之際自己再握不住韁繩本是認命著便要跌得重傷難治卻跌進那個熟悉的溫暖懷抱裡。事後青梵並未多言倒是多馬將自己狠狠訓罵一頓然後每次見自己騎馬不握韁繩而是緊握馬鞍把手便一個勁取笑。這是孩童時代自己最大一件丟臉醜事原本以為年紀漸長可以漸漸忘卻此刻突然被青梵提起羞澀之心頓起握著馬鞍把手的手卻是慢慢地鬆開。
「是這樣放輕鬆……司冥和我在一起還會擔心麼?」
「不不會。」
「那麼就安心地坐在馬上不要緊張害怕太傅可不會讓你就這麼被甩出去。」
青梵口中輕聲說著足尖精巧地點刺著馬腹駕馭著坐下良駒輕巧靈活無比地在樹林的間隙裡快穿越而過。曾經與父親十分親厚的伯父是馬術愛好者他六十整壽時君無痕親自挑選了駿馬和一應挽具鞍韉以及騎裝馬靴作為生辰賀禮送上。此刻腳上雖未配有馬刺但是這些坐騎都是影閣按照他所交代的方法精心訓練點、踢、夾、刺任何動作下去反應都極其靈活精確配合著一身高明武功縱然是在不便策馬奔跑的樹林之間奔馳度也沒有絲毫的減緩降低。青梵素來十分享受度帶給人的那種興奮和快感但如此這般的疾行卻還是這一路以來的第一次。
風司冥則是盡力放鬆了自己靠在青梵身前。身子被他環住不需要花力氣便可以平穩地坐在馬上放鬆的身體可以更好地感受到馬匹奔馳之時規律的起伏波動。此刻沒有雪笠面紗他卻顧不上去看周圍銀裝素裹的爛漫雪景一雙夜一般幽深的眸子只是靜靜地看著玉花驄脖頸上飄灑纖長的青色鬃毛在空中飛揚起伏。靠著青梵胸膛耳邊傳來一聲聲沉穩有力的心跳少年心中只覺一片平安喜樂。而之前下意識握緊馬鞍把手的雙手也已然放開十指交叉靜靜放在身前。
眼前漸漸開闊樹林稀疏處道路隱約而馬匹毫不猶豫踏上的正是通往昊陽山前山的大道。
風司冥不自覺地抬頭卻見青梵也正低頭向自己微笑心中暖意流動口中卻只是輕輕喊一聲「太傅。」
「是的我們就要到了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