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師傳奇 卷四:朝天子(天下篇)-上 第二十五章 碌碌忙忙機關盡(上)
    出去——沒聽說今天停課嗎?統統給我出去!」

    一踏入書房便有一物迎面砸來,風司寧側頭避過,見雪白牆上頓時留下一團墨跡臉色已是一沉。隨即聽見九歲的次子風亦大喊大叫,風司寧不由一聲喝道:「這是幹什麼?!」一邊說一邊環視室內:「卓師傅呢?又被你趕出去了,亦?」

    聽出最後兩個字的份量,自知闖禍的風亦不由縮一縮頭,下意識看一眼身邊的兄長。

    倫郡王世子風亦瑾連忙站起來:「父王,卓師傅因天氣變化前日著了寒,不肯耽誤了兒子們的課又熬了兩日,今天實在起不起身來。方才遣人過來告了假,倒不干二弟的事。」稍稍停頓隨即繼續,「二弟方才無禮,亦瑾代他向父王請罪。都是兒子失職,身為兄長卻沒有教導好弟弟。請父王責罰亦瑾,亦璉年幼,便饒過他一回。」

    聽氣度沉著的長子言語從容條理清晰,風司寧心頭被勾起的火氣很快被壓了下去。頓了一頓方才向風亦瑾點一點頭,隨即轉頭向身後的王府長史趙翼道:「這可怎麼好?正要聽卓明議論,他這一病時候可不湊巧。也不知道現在身體到底如何……」略一沉吟,轉向風亦瑾道,「亦瑾,你立時去內醫署招了太醫來,然後親自帶了過去給卓師傅看病。」

    「是,父王!」風亦瑾連忙躬身行禮,一邊招手示意弟弟風亦跟隨自己離開。

    不作聲看風亦璉急急收拾了桌上東西。跟著哥哥乖乖順順的模樣,及等兩人從身邊走過要跨出書房門去,風司寧突然開口喊住次子。

    風亦一驚,身子一震隨即釘住腳步。怯怯不敢抬頭,低低叫一聲:「父王。」

    沉默凝視他半晌,風司寧眉頭擰起,臉上露出不悅又無奈地表情。「亦璉,你要學風亦璋。就該從根本上學個徹底——人家是骨子裡的剛強。為自己佔到了理所以天不怕地不怕。藏書殿裡才敢跟皇上強項,可不是你這般恃強凌弱的驅趕先生欺負下人!學不來他的眼界膽識卻想在家裡撒潑,你最好再仔細掂量掂量自個兒的輕重!」

    「是……兒子知錯了,父王。」

    「知錯就該記住,下次絕不再犯!還有,」風司寧語氣加沉,「下次再讓我發現。是你惹了事情卻讓亦瑾替你兜著,當心我拆了你的骨頭!」

    「是……」

    「知道了就去!凡事多學著點你哥哥——都快十歲的人了,一點世子樣子都沒有!」

    見風司寧雖然語氣凝重,臉色卻沒有那麼可怕,站在一邊的風亦瑾連忙行過一禮,隨即拉戰戰兢兢不敢抬頭地風亦退了出去。

    目送兩位王子離開,又看一眼座上凝視二子背影若有所思地風司寧。趙翼自到一邊桌旁取了茶壺茶杯斟了一盞送到風司寧身前。一邊輕聲笑道:「王爺對二世子,似乎太嚴厲了。」

    「嚴厲是對他們好!」風司寧狠狠說一聲,隨手接過茶杯抿了一口。這才歎一口氣道,「這些孩子知道些什麼?都是在王府長大,所有人護著保著,一絲心意都不違背;自高自大慣了,從來就不曉得擎雲宮裡地凶險!看著那風亦璋在藏書殿的威風就一心想有樣學樣,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極點!他要是有亦瑾一半心思明白、文詞上能叫人看得過去,或是有風亦璋一半武藝,就算他要鬧翻了天我也由得他去——偏偏什麼都沒有!文不成武不就,仗著有哥哥做靠山就以為萬事無憂,這副性子豈不是遲早拖累亦瑾?」

    趙翼微微一笑:「說到誠郡王的大世子亦璋殿下,武技還有膽略在皇子王孫中確為翹楚。璉世子原本不好文詞之道,若果然能在武道一面見賢思齊,有上進之心還是好的,將來對大世子也是助力。」

    風司寧扯一扯嘴角,揮手示意他在自己下首坐下。又品一口茶水這才慢慢說道:「那日藏書殿的事情,老三也做得實在漂亮。自己不說話,倒叫十一二歲的孩子出來咋咋呼呼嚷得驚天動地。那藏書殿讀書的、侍讀地都是些什麼人?不但當著皇上林相還有藏書殿一群太傅把自己剖得乾乾淨淨,還藉著這場熱鬧把風頭吹到各府宗親還有滿朝要員的耳朵,就連柳青梵那樣精明的人兒都要站出來說誠郡王明白大局議事公道,才讓兒子也受了影響。我這些兄弟們當中,就屬老三凡事有心機,比狐狸還精較泥鰍更滑。你看看最近這滿朝

    ,可不是都往東頭吹去的麼?」

    誠郡王府坐落在擎雲宮外、承安中心大道長安街的東首。見風司寧略顯不屑地撇一撇嘴,趙翼頓時會心。隨即笑一聲道:「王爺這話趙翼可不敢全贊同了。最近承安京天時有異,風頭亂得緊。東風西風固然常有,當間轉了風向的也不少。風一亂便容易揚沙揚塵,這種天氣當真敢在外面走的人其實也是不多地。」

    「風一亂,沙塵一起,就是原本清楚自己風向地人也未必找得到自己原本的路。趙翼你這話倒說得有點意思。」風司寧露出微微的笑容,隨手展開桌上一副字,「今年地天時不對,上了年紀的人都覺出些什麼來。你看蘇辰民昨日送來的這一首《雜感》詩,雖然抄的是多少年前的舊作,仔細看看這墨色這運筆這用心……真不知道當中藏了無數新意。」

    「蘇辰民蘇太傅是兩朝的老臣了,經的事情既多,眼光跟別人自然不同。」

    風司寧笑一笑,隨手推開被風亦瑾、風亦當作字帖的詩稿。「眼光不同,但腳下卻不見得便能夠隨著眼光轉了道。」頓一頓,「倒是卓明,偏偏在這當口病了——倫郡王府到底比不了別處,少了一個合計參謀的人就覺得沒依沒靠的。」

    趙翼微微欠身:「天時無常,人有病痛也是常理。卓先生只是冷暖變化時候得的寒熱,又強按了幾日,幾副藥劑下去當無大礙,請王爺放心。」

    「也沒有什麼不放心。只是我身邊能用的人雖不少,能信的就你們兩個。眼下這一陣子風頭這麼亂,事情又多又雜,卓明一病府內府外的事情該落到你一個人頭上,這……唉!」

    風司寧歎息聲未落,趙翼已然跪倒在地:「王爺,趙翼得王爺知遇,此恩粉身碎骨也難報答!為王爺做事是趙翼的福分,王爺還如此憐憫體恤,這讓趙翼怎麼回報王爺才好?」

    「我怎會不知道你的心思?起來,起來!」風司寧笑一笑,起身將他扶住然後退到座椅裡。「從當年藏書殿要你給我做伴讀,一直跟到今天。胤軒六年大比你得中了殿生我沒肯放你出去做官,你也不聲不響;堂堂殿生,卻委屈在我府上做一個長史,把什麼事情都打理得有條有理。我不比其他皇子,又非嫡出,若不是偶然排行在前面,直是可有可無——說到底,是我委屈了你。」

    「王爺這話,實在讓趙翼無地自容。皇上皇子雖眾,但嫡庶從來不是我北洛看待皇子的根本。而論到文武才智,雖然都說誠郡王文采瀟灑,而武略上有靖王爺在旁人絕難凌駕,但是趙翼卻看得出,王爺絕非人下之才!」抬起頭,雙眼定定看向風司寧,「王爺,你處處隱忍不肯示人以能,藏書殿上詩文也好策論也好都只作平和中正,從不想出言驚人以奇詭制勝。誠郡王固然文采斐然,詩詞歌賦優於其他皇子,可是王爺平時與我們談論詩文所顯出的胸襟見識,真正有過之而無不及。至於軍事長才,沙場征戰王爺自不比靖王,但戰事根本在於國力在於後援。殿下在工部多年,自胤軒十四年戰事起,協助林相統籌協調,支援前線各項事務。這其中的辛苦殿下從不在別人面前提起,功勞卻是盡數分歸了臣屬從事——這些臣下看在眼裡,又怎麼能夠不盡心盡力為王爺做事?」

    「聽你這麼說,我心裡是舒服多了。」風司寧輕輕歎一口氣,重新坐回椅上。「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從來都不想跟別人去爭什麼。藏書殿也好,成年禮後開衙建府也好,一切安安穩穩的就不做多求。都說亦瑾的沉穩安靜是像足了我,他一個孩子,其實也就學到些皮毛罷了。只是眼下的時局,承安京紛亂至此,人人相爭,我便是想不爭……也是不能了。」

    「天時變異,王爺因時而變而動,也是順應了天意。」趙翼微微低下頭,將風司寧的茶杯斟滿遞上。

    「天意……」風司寧微笑一下,眼眸中卻透出森森冷意。伸手接過茶杯淡淡抿一口,沉默半晌,這才微微笑起來。「常言說『天意難測』,只是這承安京的風頭雖亂,頭頂上的天色卻不算難辨呢。」

    聽風司寧語氣,趙翼頓了一頓剛要開口,卻聽書房外突然傳來一聲低低笑聲。

    「倫郡王殿下說得不錯——這承安京頭頂上的天,可是要真的變清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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