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蘭身上緩緩收回目光,風司冥低垂了眉眼,將面前便要往口邊送去。
「既然心意在焉,為什麼不溯流而從?」
微微一笑,像是完全不驚訝突如其來的責問,風司冥隨手放下酒杯,同時略略欠一欠身:「傾城皇姐。」
風若璃在他身邊坐下,將他擱下的酒杯拿在手中輕輕拈轉。看著杯中酒水映著輝煌***光澤流轉,風若璃淡淡說道:「『東風夜放花千樹,更搖落,星如雨』——想這墮星湖的名字由來,再看皇弟當著一片歡喜熱鬧而不參與其中,獨坐一隅,寡酒自酌,淡看***繁華的宜然……人都說九皇弟在戰場上神威凜凜,如今看來,京城的這兩年已經將赫赫冥王也染得蘊藉風流了。」
風司冥微微一怔,隨即淡笑低頭。伸手取過風若璃手上酒杯一飲而盡,一邊輕聲笑道:「皇姐說笑了。」
「我可不是在跟你說笑。」風若璃也是輕輕笑一笑,但隨即正色。「司冥。」
聽她語聲已帶了兩分嚴厲,風司冥也收斂起臉上笑容,抬起頭靜靜凝視身邊清麗女子。「皇姐?」
注視年輕親王清逸俊美的面容片刻,風若璃動了動嘴唇,一時卻沒有說話。沉默半晌,這才輕輕歎一口氣,將目光從風司冥身上轉開,投向正與倫郡王妃王瑩還有池郡王妃李筱竺說話的秋原佩蘭。「今日是大宴,君臣和樂天倫相親。按著禮制你也該陪在佩蘭身邊,各處走動走動才是。」
「皇姐難道忘了?司冥還是帶罪之身。父皇寬宏,許我參與大朝大宴,司冥又哪裡敢隨意妄動,再添一條結黨朝臣、不安於室的罪過?」
風若璃聞言一呆,下意識看了寶座上胤軒帝一眼,再看看風司冥微帶苦笑地表情,秀眉微蹙:「結黨?胡說些什麼!司冥你真是喝多了……」
「是。司冥喝多了。胡言亂語的皇姐不要放在心上。」再斟了一杯送到嘴邊。風司冥斜睨著風若璃的黑眸閃出微微的光芒。「再說那一群都是女子內眷,佩蘭一人應對起來倒還自如些。我若跟在旁邊,豈不是讓大家拘束,誰都不得自在自然麼?」
微微低垂下眉眼,風若璃輕歎一聲:「那你也不能就此安坐一旁,看著她一個人勞心勞神啊。」
風司冥嘴角扯動一下,輕輕放下酒杯。沉默半晌。這才開口慢慢說道:「皇姐素來知道司冥的性子,便是逢年過節也少往各府宗親那裡走動。兄弟姐妹中若硬要說有什麼格外親近的,也就是三皇兄還有皇姐你。但朝廷上下也都知道,這份親近只是因為佩蘭曾在神宮神殿侍奉,與皇姐還有誠郡王妃相熟罷了。而大婚後靖寧王府的大小事務便一向都由王妃主持,與後宮還有各府內眷的往來更是一手掌管,我從來都不過問地。」
「這一點不消你說,宮裡宮外都是知道地。我地意思是。自從月初軍制的事情……但現在秋原鏡葉回京。佩蘭一力為你周旋,你怎麼不但不加配合,反而像是事不關己地冷眼旁觀、一動不動呢?」
風司冥頓時輕聲哂笑:「皇姐的意思是。我因罪失勢,所幸鏡葉立功,當著現在這種時候正該趁時活動,以圖重回寧平軒?但是,借助妻舅力量,到處走動拉攏那些望風趨勢之人……皇姐,你以為風司冥是這種沒志氣更沒血性的軟骨頭麼?雖說被停了寧平軒中職務,但我頭上王爵仍在,軍中職權亦未有失。風司冥堂堂男子,豈能稍有不順便圖依附裙帶,白白讓人恥笑更墮了我冥王聲名?」
風若璃臉上微微失色:「司冥你怎麼這麼說話?佩蘭和鏡葉他們是……」
但她話還未說完,風司冥已然又是一聲冷笑:「他們是孿生姐弟,但秋原鏡葉更是朝廷的臣子!人在寧平軒行走,職屬可還在督點三司。三司公正誰人不知,便是我,又有什麼特殊情誼關係可以去憑借拉攏的?」頓了一頓,風司冥嘴角揚起,向風若璃扯出一個冷冷的笑容,「再說,我可不比上方駙馬。」
風若璃聞言臉色頓沉,但極快地調整了表情。「九皇弟說地什麼意思?皇姐怎麼一下聽不懂了?」
「司冥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只是說我與上方無忌身份、處境皆是不同。雖然因為朝廷公務還有靖王妃的關係,公事私誼地時有往來,但風司冥卻從來不像傾城駙馬那般,一舉一動都需妻子上下前後地照顧。」
這一句話說出,風若璃臉色瞬時煞白,就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雙唇抿得緊緊,卻是抑制不住地
|不要太過分!」
「司冥不敢!」風司冥靜靜抬目,一雙夜一般的黑眸毫不避讓地逼上風若璃,幽深眼底透射出銳利光芒。「但是風司冥身在朝堂,便有我自己的行事主張,言語舉動,不需要旁人指揮策劃!而說到夫妻相處,更是本王家事毋需他人置喙。何況皇姐現在身子沉重理當靜養,若實在有空閒,還是用來多多操心腹中孩兒的為好!」
「你……」
見她神情激動,伸手似要指向自己,風司冥迅速起身,同時伸手握住她手臂,輕輕一托頓時將她扶起。風若璃身孕已近六月,體乏身軟,加之驚駭激動,一時完全由他控制。風司冥伸出手臂攬住她身體,隨即輕輕一轉讓她靠在身前;片刻,聽她急促呼吸略轉平靜,這才緩緩放開雙臂讓她自行穩穩站立。見風若璃努力定一定神,深吸一口氣然後抬起雙眼直視自己,風司冥微微垂下雙目,輕輕道一聲:「皇姐恕罪。」風若璃聞聲一呆,他已經轉過身迎上正向兩人走過來的內廷總管和蘇,一邊朗聲道:「和總管,是父皇的宣召嗎?」
和蘇加快腳步走近,到他二人身前微微躬身行禮。「是,王爺。皇上讓公主殿下過去。」
風若璃微怔,隨即扯出一個極淡地笑容。「那我這便過去。」看一眼應了一聲「是」隨後便低眉垂目、神情全然不動地和蘇,風若璃重新看向風司冥,卻見年輕親王亦正凝視自己,一雙漆黑雙目光彩隱隱,竟是幽深無底。
風若璃心中頓時一凜,沉默相對片刻,這才緩緩轉過了視線。「麻煩和總管了。」
和蘇又是微微一躬,當即引著風若璃向帝后御座走去。
注意到和蘇轉身之際那聲幾不可聞的輕咳,風司冥只垂目不語;沉吟片刻,方才順著兩人的背影向上看去。只見御座之上風胥然一手支頤,一雙鷹目炯炯正定定看著自己,目光深沉,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而坐在一邊地皇后徐韻芳卻向是狠狠瞪自己一眼,神情之間不滿不悅心思畢露。
略略欠一欠身,風司冥毫不猶豫轉開目光重新落座。伸手取過酒杯斟滿,舉杯一飲而盡;隨後再次斟滿,將杯子湊近嘴邊。這次卻不即飲,舉杯的手在空中停駐片刻,年輕親王嘴角緩緩揚起,扯出一抹若有所得又滿是自嘲的苦笑。
一道道錯愕又掩不住驚喜、疑惑而寓意試探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聚集往復;原本散在各處的皇子妃們紛紛中斷了與命婦官眷的談話,起身向徐皇后身邊趕去——看來留意到剛才自己與傾城公主風若璃之間爭執不悅的,確實不止胤軒帝一人。
抬起頭,遠遠望見坐在徐皇后身邊的風若璃面色依然蒼白,身前已然圍滿的一眾皇妃命婦個個臉露焦慮,關切誠懇之色溢於言表。其中時不時有視線向自己投來,但那種充滿了裝腔作勢、虛偽惱怒的目光自己甚至來不及與之對視,對方便即轉向或是收回。
果然女子之中還是少有強悍,相比於她們那些峨冠博帶的丈夫,確是膽小怯懦得多了……風司冥嘴角微揚,扯出一抹輕蔑笑意,繼續捻動手上酒杯,靜靜看著身後宮燈在杯中心投下的一點光明。
「九皇弟。」
看著杯中光點被陰影遮蔽,風司冥也不抬頭,逕自舉杯飲盡。「三皇兄特意過來,又有何指教?」
風司廷眉頭微皺:「你果然是一人悶酒喝得醉了,難怪一點禮數規矩都不記得……我這便去傳醒酒湯給你!」說著便要轉身,突覺後襟一緊,只見風司冥踩住了自己袍角,隨即一雙夜一般的眸子靜靜看過來,內中竟是清澈無比。風司廷心中一怔,風司冥已然放開足尖,輕笑著說道:「那麼司冥多謝皇兄——是皇兄向司冥伸出的手來,司冥可不敢不立刻握住。」
風司廷眉頭皺得更緊,一邊口中說「真的醉得這麼厲害?」一邊俯身湊近,向風司冥低聲道:「九皇弟,你到底什麼意思?父皇母后都看著呢!還不跟我去『醒酒』賠罪?」
風司冥頓時笑起來:「皇兄好意。不過司冥的意思,便是將所有還對靖寧親王懷有好意的人遠遠推開。」手,拎過酒杯斟滿了端在手中,年輕親王側仰著頭,一雙黑眸光彩隱隱。「皇兄,司冥……只想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