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興步履輕盈地穿過郡守府兩重廳堂,轉到裝飾得最一間廂房門前站住。
看著攔在廂房門口的雕花座椅上「坐」著的人,白肇興身後的范籌苦笑一下,輕聲道:「連續趕路再加上兩日守在這裡,還要處理各種公務,秋原大人看來是真辛苦了……唉,果然是傳謨閣來的,越年輕越不知惜諒的……」
倚靠著門框閉目養神,半個身子幾乎都要歪出椅子的秋原鏡葉猛然瞪大了眼睛,倒把白肇興和范籌狠狠嚇了一跳。「食君之祿,忠君盡職乃是本分,范大人的關心秋原收下了。」站起身來,秋原鏡葉輕巧快速地向兩人行過禮,「白大人和范大人這個時候來,是水情又有什麼大變化麼?」
白肇興搖一搖頭:「京中來消息了。」
秋原鏡葉微微皺起的眉頭頓時舒展,精神同時一振:「京中有人來了?人在哪裡?」說著便急急要往府衙前院走去。「是關於後續的錢糧?有沒有說大概什麼時候能夠運到潼郡……」
「不知道。」白肇興冷靜的聲音答道。「我們沒法靠近……使者。」
興奮的話語戛然而止,秋原鏡葉回頭,卻見白肇興和范籌站在原地不動,臉上露出尷尬為難更有十分沮喪的苦笑。秋原鏡葉不由一怔,白肇興微微扯動嘴角:「是柳太傅派來的……使者,不容旁人近前,所以只能麻煩秋原大人。」
「太傅大人的使者……」秋原鏡葉又是一怔。但隨即露出瞭然地微笑:柳青梵立下的督點三司規則,頭一條便是行事獨立,上下旨令傳達僅在職司內部,不經過府衙官員。雖然白肇興是潼郡一地最高主持的神殿祭司,范籌則是一方郡守封疆大吏,但在三司執事官員眼中卻只是再普通不過的神職人員和朝廷命官而已。「既然如此,秋原即刻隨兩位大人前去。」
「是大司正的使者,那小王也隨之前去最好。」
門簾一掀。風司廷一身朝服正裝穩步走出廂房。見三人忙忙行禮。風司廷微微笑一笑隨即向秋原鏡葉道:「這兩日虧你打發了那些無聊問安的人。讓我總算安穩睡了幾個時辰,著實辛苦秋原了。」
「殿下心憂百姓,不惜親臨險境身蹈危地。有殿下在,秋原不敢說辛苦。」
風司廷哈哈一笑:「秋原是在代太傅責問小王的隨心妄為?真不愧是柳太傅親眼選中的門生。」見秋原臉皮微紅,風司廷頓一頓道,「閉門調養了這兩日,也是時候知道京中情況了。不知皇上對北方各郡災情處置地意見。朝廷賑災善後地打算和通盤計劃;還有秋原你地職司指令,與白大人此行的目的任務小王也該全部瞭解才是——白大人范大人,兩位請這便帶我們見過京裡來的使者。」
范籌臉色依然有些為難,但白肇興卻是行過一禮便當先帶路。四人極快來到府衙前院一方開闊的操場。環顧四周只有府衙兵丁站崗,兩隊執械侍衛來回巡邏走動,根本不見使者身影。風司廷和秋原鏡葉都是心中微怔。秋原鏡葉回頭轉向進入庭院便到自己身後侍立的白肇興和范籌,剛要開口詢問,突然聽得空中一聲清遠鷹嘯。一朵黑雲隨即遮住了自己頭頂天光。
巨大的形體翻飛靈動。矯夭雄健地身姿展現出只屬於天空王者的傲然……驚喜抬頭,秋原鏡葉頓時明白之前白肇興隱藏在為難與沮喪之下的由衷敬畏和歎服。心中極快閃過交曳巷那道青衫身影,秋原鏡葉抬頭大聲喊道:「蒼羽!」
像是回應秋原鏡葉。翼展足有兩丈的巨大巖鷹聞聲又是一聲清嘯,身體卻依然在空中盤旋並不降落。
「這使者……果然不容常人靠近。」秋原鏡葉頓時想起方才白肇興所言,抬頭看向風司廷的眼裡流露出微微苦笑。
風司廷微一皺眉,向范籌道:「郝噲到哪裡去了?」
「那日回來,醫官確認殿下無事後郝侍衛便返回鄒縣嚴村幫忙救助百姓去了。」看一眼風司廷臉色,范籌立刻道:「下官馬上便派人召他回來。」
范籌話音尚未落定,空中巖鷹突然又是一聲清嘯,隨即盤旋而下緩緩降落。幾人頓時轉過目光,只見一個身著侍衛服色的男子快速躥入操場隨即如木樁倏然釘住,巖鷹銳利的鷹爪輕探,穩穩落在那男子長長伸出的左臂上。
身體被巨大地衝擊力震得輕輕搖晃兩下,男子吸一口氣重新站穩,這才轉向四人,對當先地風司廷頷首行禮
說道:「請恕郝噲不能向殿下施全禮。」
噲身為道門三代首席弟子,武功在江湖上都是絕對一流的人物,尚被那巖鷹衝擊得站立不穩,也無怪它先前只是一味在空中盤旋了。看一眼噲伸得筆直的臂上體形碩大地雄鷹一雙幽黑圓眼光彩閃亮,盼顧之間神情傲然,風司廷不由微微一笑。隨即向郝噲點一點頭:「郝侍衛不必多禮——可傳來京中信息?」
右手到銳利鷹爪上一拂,郝噲動作輕巧地解下一根纖細的羽毛管。頓一頓卻不遞給風司廷,而是交到秋原鏡葉手裡。
接過羽毛管略一觀察,秋原鏡葉隨即去除一頭蠟封,指尖在管壁上某個特殊標記之處輕輕一劃,羽毛管頓時從中裂開,露出管中極輕極薄一幅白絹來。迅速瀏覽一遍,秋原鏡葉嘴角微揚,抬頭向風司廷道:「京中已知殿下平安的消息,這是柳太傅要帶給殿下的話。」說著將白絹奉給風司廷,同時撩衣下跪,「郡王妃有喜,郡王府再添新生,秋原在這裡賀喜殿下了!」
周圍幾人聞言臉上都是又驚又喜,白肇興和范籌一齊行禮:「恭喜殿下,賀喜殿下!殿下平安脫險,王妃身懷有孕,正是雙喜臨門!」
風司廷握著白絹,一雙手歡喜得忍不住微微發抖:「快起來快起來!有賞,大大有賞,每個人都有份……」強自平定一下心緒,臉上笑容卻是抑制不住。目光瞥見范籌拈鬚輕笑神情怡然,風司廷急忙低頭匆匆瀏覽下文:「啊,柳太傅……收了亦琛做門生!」
秋原鏡葉一呆:「亦琛?是二世子?」
「是,是我那亦琛孩兒!」風司廷禁不住以手加額,又是搖頭又是微笑,臉上滿是被接踵而至的好消息震得完全不敢置信的表情。緊緊閉眼半晌,然後抬頭望向浮雲連綿的陰白天空,風司廷臉上儘是溫柔追憶:「是若雲兒……是若雲兒在天有靈,保佑著我父子……」
雖然不知「若雲兒」是誰,但察看風司廷表情,秋原鏡葉頓時猜到這便是前誠郡王妃、瓊華郡主的名字。瓊華郡主是寧國公錚之女,上將軍鋒親妹,與風司廷成婚後夫妻恩愛,生下兩名世子一名郡主。風司廷深愛妻子,瓊華郡主仙逝之後甚至表示此生再不續娶。雖然因為事關兩國會盟大局,風司廷在胤軒帝旨意和柳青梵勸服下與西陵吉昌公主聯姻,但此刻看他情態,顯然對前妻的情意分毫未減。秋原鏡葉心中歎息一聲,移步近前:「聽說二世子天資聰穎非凡,得英才而育之,老師心中愉快定然不下於殿下。」
「當年亦璋亦琪出生之際是他救了她母子三人性命,此刻收了亦琛做弟子,還親自問診、令人照顧孕中的王妃……太傅對我一府的造就恩德,風司廷只怕這一生都無法償還清楚了。」風司廷輕輕搖頭,微笑感歎道。「能得柳太傅做老師,所謂畢生幸事便是如此。秋原,以後還要請你多多照拂我那亦琛孩兒了。」
「『照拂『二字,秋原實在不敢當。但請殿下放心,只要世子有所需求,秋原定盡心為世子達成。」
扶住秋原鏡葉,風司廷微微一笑:「秋原這麼說我便放心了。」看一眼靜靜站在身邊的郝噲以及他臂上那只巨大巖鷹,風司廷目光一斂,神情已然完全恢復到自然平靜。轉向白肇興和范籌,「太傅在信上提到神殿應急錢糧調派以及各地郡府州縣自救的基本規則和計劃方案,事不宜遲,請白大人即刻召集隨行官員並神殿主持、執事到府衙商議。范大人請盡快準備好此刻各地救災的情況進度,召集相關人員到府衙聽候吩咐調度。」
白肇興和范籌一齊躬身行禮,領命快步而去。
望著兩人背影消失,風司廷微笑一下,向郝噲說一句「伺候好太傅的鷹,我即刻回信」,便舉步向後廂書房走去。秋原鏡葉與郝噲交換一個眼神,隨即緊緊跟上風司廷。
直到廂房門口,風司廷停住腳步:「秋原。」
秋原鏡葉心中一凜:「殿下有何吩咐?」
「我方才說,柳太傅對我一府恩德,風司廷只怕一生無法還清。然而正如你對我所言——只要太傅有所命令,風司廷必然盡心達成。」頓一頓,風司廷微微笑著,「所以,你也可以放心……將『他』交代你的事情全部告訴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