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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射給公子獻茶。」
瞥一眼規規矩矩捧杯行禮的鍾無射,青梵微笑著將目光從風司冥身上收回來。示意小廝給鍾無射、燕微雨兩人加了繡墩座位,這才伸手接過茶杯。方才輕輕咂了一口,身邊紅影閃動,一隻纖纖玉手已然將茶杯從他手中奪下。青梵淡淡一笑隨即張開左臂,花弄影毫不客氣地坐到他腿上,一邊順勢伏進青梵懷裡一邊捏著杯子嬌笑道:「公子可只許喝這一點點!」
青梵微微笑著點一點頭,抬目見鍾無射秀美的面上飛紅一片,心中頓時不覺失笑。霓裳閣的規矩,每次逢到自己這種完全可以用「一擲千金」來形容的包場,歌舞琴曲的伶人獻藝完畢後須得向包場的客人表達謝意。鍾無射雖然在閣中也算小有名氣,但單從出演霓裳羽衣舞的角色她不過一個小小琴師,若非花弄影和許媽媽有意,平日演出包場絕對輪不到她來獻茶答謝。鍾無射性情寧靜,自己留連霓裳閣與一眾歌兒舞女相處無拘,與她卻是少有言語往來,見她此刻對自己與花弄影的調笑反應頗為生澀,青梵心中倒是頗有兩分歉意。
「青梵便是好艷福,看著人心裡癢癢啊!」上方無忌懶洋洋笑著,一邊向鍾無射丟給媚眼,「喂,青梵是給紅丫頭霸住了,我這邊倒是空著等姑娘敬茶呢!」
「駙馬!」「無忌公子!」上方無忌話音未落,廂房裡已然響起兩聲呼喝。
看一眼風司冥像是被自己脫口而出的呼喝嚇到了的表情,目光又極快地在紅著臉的鍾無射身上一轉,燕微雨頗為驚訝又若有所悟地點一點頭,隨即淺笑著從鍾無射手上取下斟滿茶水的杯子隨手擱到桌上,一邊風姿綽約地轉到上方無忌身邊。「無忌公子啊,你薄情的名聲早從西陵的東西二都傳到承安,姐妹們也都知道公子無忌百無顧忌,可是就這麼當著微雨的面,」伸出一隻纖細秀美的手指戳向上方無忌胸口,一雙媚眼頓時現出水潤光華,「您這裡到底還有沒有心啊?!」
見燕微雨深情款款地走近上方無忌心中便暗覺不妙,等她這一番似嗔還怨的話說完,看到廂房中另外幾人表情上方無忌頓時頭痛難當:風司冥和鍾無射顯然都是初次見識這般場面,而礙著自己質子駙馬的身份地位以及「無忌公子」一貫的名聲,看兩人的眼色神情就知道此刻心中已經不知想到什麼地方去了。偏偏唯一知道自己心思的青梵一臉似笑非笑作壁上觀的表情,上方無忌再一次感歎自己是真的交友不淑。
不過相交數年,青梵護短的脾氣也不是不知道。再暗歎一口氣,上方無忌笑著搖一搖頭,一手攬住燕微雨的腰拉她在自己身邊繡墩上坐下。「我這不就是逗逗六姑娘麼?雖然名叫無忌,我到底還是君子,絕不掠人之美。」故意頓住,一雙藍色眼睛笑吟吟看向風司冥,「聞絃歌而知雅意,又怎麼會不知道六姑娘是為誰而來呢?」
一句話說得燕微雨和花弄影兩個同時嬌笑,而鍾無射和風司冥則是漲得面孔通紅。青梵微微歎一口氣,忍不住搖頭輕笑。「無忌,莫仗著年紀便欺負人。」一邊說著一邊放開花弄影,從伺候的小廝端的茶盤裡取過最後的一杯茶放到鍾無射手裡。「敬過第三杯茶,今天就可以了。」
鍾無射身子一怔,頓時抬起眼定定看向青梵。見他眉眼舒展,笑容溫文和煦,緋紅的面孔突然微微白了一白,鍾無射隨即低垂下了眼簾,輕聲道一個「是」字,這才雙手捧杯轉向風司冥。
上方無忌驚訝地發現這一瞬間鍾無射的變化:方纔還嬌媚羞澀的女子突然斂去了惶恐無措,週身像是籠罩了一層月光般淡定清冷。耳根的紅暈尚未完全褪去,但眉眼之間已然浮上了波瀾不驚的自若從容。「無射給殿下敬茶,謝殿下一路護行之恩。」清泠如滾珠碎玉的聲音在一片嫵媚笙歌的霓裳閣顯得異常與眾不同,「殿下光臨,滿堂生輝。」
凝視著眼前清泠寧靜的女子,風司冥也迅速擺脫了一時的羞澀尷尬。穩穩接過茶杯一飲而盡,少年俊逸秀美的面孔露出宜人的微笑。「好茶。」
「謝殿下誇讚。」優雅地行一個禮,鍾無射動作輕快地將三隻茶杯收起,隨後退到門邊。「客人還有吩咐麼?」
目光在風司冥面上掃過,青梵淡淡一笑:「好了,你去罷。」
見廂房門被輕巧地合上,上方無忌頓時瞪大了眼睛。「無痕!」
「無忌有微雨陪著還不夠麼?」清淺地笑著,青梵自顧自轉向風司冥,「這個花朝真算是玩得瘋了,明天卯時還能到寧平軒?」
「司冥擅自作主,停一日公務。」
「原本就是你作主,哪裡有什麼擅自不擅自?」頓了一頓,幽深眸子凝視面容沉靜的少年片刻,青梵不由微微一笑。「宮裡宴會到這個時候也該結束了,是時候回去了。」
風司冥立刻起身:「聽太傅吩咐。」
瞥一眼上方無忌近乎「怨毒」的表情,青梵笑一笑也站起身來,一邊向花弄影和燕微雨點一點頭道:「你們兩個好好伺候著無忌公子——微雨,記著,薄情郎也怕癡纏女,今天天時地利,機會不要放過了。」
燕微雨聞言喜笑顏開,上方無忌頓時大叫起來:「無痕你真要我回去沒法和若璃交待?!」
「這個就是你的問題了。」青梵淡淡笑著,只是眼底透露出一抹深藏的戲謔。「司冥,我們走。」
風司冥匆匆看了滿臉不敢置信表情的上方無忌一眼,嘴唇動了一動,但隨即一扭頭緊緊跟上青梵。廂房門一合,將上方無忌幾乎可以用「絕望」形容的「你們——」兩字牢牢關在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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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到午夜,放河燈逛夜市的人群已經基本散去。承安的大道上雖然道路兩旁兀自有不少蠟燭花燈,地上更是無數彩紙花屑顯出燈市熱鬧的餘韻,但此刻空曠無人的街道襯著清朗如水的月光,卻讓人心中越發的清冷沉靜。
風司冥微微皺了下早已蹙起的眉,終於停下了腳步。
方才人聲鼎沸喧鬧如騰的文亨橋下水波盈盈,星輝與遠處水流上緩緩飄搖的點點河燈輝映。半步之外,一身慣常青色長袍的柳青梵在橋中央靜靜站立,明朗月光照出他臉上比橋下河水更平靜的表情。
半步之遙……深吸一口氣,風司冥緩緩放開長袍寬袖下緊握的拳頭,臉上慢慢浮出不帶任何含意的淡淡笑容。「方纔,便是在這裡,拜金蓮、搶福星,也是在這裡遇到鍾姑娘的。」
青梵微微一笑:「所以,福星搶到了?」
「我只想幫她把手燈投到金蓮花燈裡面。」頓了一頓,風司冥移開目光,看向月光下靜靜流淌的澄江河水。「搶福星之後花朝燈會差不多就結束了,這樣我才送她回霓裳閣——就算是京城,夜裡也不是完全不會出事的,我想。」
「京師的治安一向是大殿下負責,你是第一次協理這項事務,已經很用心了。」
「今天燈會過去之後,下面十天只是普通的夜市。但為保市集秩序安全,還是下令讓巡檢司加強巡邏警戒,增加出來的六個班次人數不夠的直接從皇城禁衛軍當日輪空的值守軍士抽調。因為禁衛軍的薪俸是按總數而非班次放給,所以這一次所需的士薪還由禁衛軍發出。但是下午戶部的回文,卻說大皇兄已經從九門督司那邊批出一千三百兩供花朝節安全守衛的額外用度。」
凝視著風司冥只是陳述事實的平靜從容的側臉,青梵不由微微一笑。「殿下是如何處理的?」
「連著所有關於花朝事務的調整和建議公文直接呈閱上去,對這件事沒有特殊處理。」見青梵沉吟不語,風司冥低垂了雙眼繼續靜靜說道。「皇城禁衛薪俸之弊由來已久,且牽扯眾多,暫時還不能隨意動作,是恐稍有不慎便起干戈。」
青梵微微點一點頭,默然不語:以禁衛軍人數而非具體班次來計算審核並發放薪酬,就和八旗兵丁將領「吃空額」一樣。但事關皇城禁衛軍卻是不比其他軍隊,禁衛軍士身份尊榮又無須上陣迎敵,因而多有宗親權貴子孫;加之此制自風氏立國行到如今,歷代行事幾成慣例,若要改制,關連實在太過複雜,故而明知為弊一時卻無法入手處理。風司冥久在軍中深知此事關係利害,因此這番抽調禁衛軍軍士,其中種種處理思考已經十分周全合理;而此刻建議既被大皇子風司文駁回,文書上呈胤軒帝便是一個剖白自身的手段。
只是兩人心中皆知如此做法雖然最合乎個人地位身份,但對這件事情的本身卻是沒有任何作用和影響。青梵一直協助胤軒帝風胥然致力於各項改革,千頭萬緒也條理分明,但到底還是不能面面俱到絕無遺漏。此刻被風司冥一語提醒,又聯想到風司文九門督司在錢糧上種種非常權限,心中猛然一動,臉上頓時顯露出十分的嚴肅表情。一時橋上兩人陷入沉默。
小心查看一下他的臉色,風司冥心中有些微微懊惱,但隨即輕輕搖一下頭揮去心頭情緒,淡淡笑一下道:「今日花朝正日,夜市燈會,巡檢司到現在的報告還是很好,百姓應該算是過了一個好節。」
聽出他語氣中真正的輕鬆欣慰,青梵不由也是微笑頷首:「確實不錯。雖然殿下因為擔著責任沒有入宮參與皇后娘娘的家宴有些可惜,但百姓的實惠得宜才是最重要的。殿下為國為民盡責,想來王妃也會體諒殿下,並為百姓心懷感激的。」
花朝節尤其春花朝,是西雲大陸民俗民風之中重要的團圓節日。本來今日徐皇后在宮中設下家宴,請胤軒帝所有的皇子並王妃皇孫出席。但風司冥既然領旨同大皇子風司文共同負責此次節日京師治安,這是他成年大禮之後被委派的第一樁正式政務,當著最為熱鬧的花朝正日自然不能擅離職守,因此今日皇后的宴會只有與風司冥大婚剛剛一個月的秋原佩蘭獨自出席。秋原佩蘭確是名門之後——靳西秋原氏本是風姓王族分出的一脈,而弟弟秋原鏡葉也是前途光明的青年朝臣,但到底只是生長在普通富庶人家的孩子。就算婚前她在太阿神宮以及祈年殿接受了皇子正妃的一系列皇室教育,剛剛新婚就要求獨自一人出席如此莊嚴隆重的正式場合,確實是十分的為難了。聽青梵此刻話語提及,想起妻子言行舉止間近乎天性的溫雅賢淑,風司冥不由浮出隱約笑意。但目光轉動,見青梵正對著空中朗月的面容,清明暢澈的眼底像是流露出一絲淡淡感懷,風司冥突覺喉頭一窒,隨即洩氣似的狠狠扭過頭。「太傅。」
「什麼事?」
憋了多時的疑問終於衝口而出:「為什麼您和上方駙馬會在那裡?今日是家宴,傾城皇姐還有身孕,就算只是一場和親他上方無忌也不該如此肆無忌憚……」
思緒兀自在秋原佩蘭身上的青梵聞言頓時一怔。無言地看著難得露出激動情緒的風司冥,青梵下意識地伸手捉摩起腰間一塊團龍玉珮。沉默片刻,這才輕輕搖一搖頭:「這裡不是說話處,司冥殿下。」
聽到這四個字,風司冥渾身一凜,顏色神情頓時流露出隱隱的興奮。捕捉到他每一個表情變化,青梵不由又是微微一笑,隨即抬頭看一看周圍,「這裡……去你的靖王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