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方過午。
胤軒帝坐在高台寶座之上,不時向近前林間非、和蘇說些什麼,偶爾望一望端坐客席的上方無忌,臉上笑容便加深一分;手指在描金扶手上輕輕敲打,顯得十分輕鬆愉快。
圍場中眾人每獵獲一件獵物,無論大小,消息都會由遍佈林場各處的侍衛快馬呈報到胤軒帝階前。會獵開始至此刻,上方雅臣和胤軒帝的皇七子風司磊獵獲野物的件數最多,兩人各以十四頭獵物的數目遙遙領先,而眾人焦急看好的九皇子風司冥卻至今沒有半點斬獲。此時下午會獵之賽已然開始,上方無忌時時留意風胥然臉色表情,卻不見胤軒帝顯出絲毫異樣,心下不由更是狐疑。有心下得高台由從人隨侍與上方雅臣傳遞消息詢問情況,但胤軒帝目光不時掃來,他也只能正色肅容耐心應對。
「……青梵陪安王殿下四處走走可好?」
猛然聽到自己的名字,抬頭只見一身青衣的溫文男子對著自己笑容親切平和,上方無忌隨即聽風胥然呵呵而笑,「青梵說得是。拘了大家一個上午,連午膳都陪著朕用不得放鬆,確是為難你們一幫子年輕人了。林愛卿,你便陪著使團眾人往宗熙藍子枚他們那邊議論議論文辭章句,今天晚上朕可要看到你們的佳作。」擺手示意林間非免禮,風胥然已然轉向上方無忌,「朕聽說青梵同安王殿下頗有故交,此次重逢定有許多話說,那便去吧——只是青梵……人不風流枉少年。」
原本眉目含笑向自己行來的青年腳下猛然一個趔趄,但習武嫻熟的身子立時彈起,回頭望向風胥然的眼睛已經瞪得滾圓。然而胤軒帝卻是一臉若無其事,隨意擺一擺手,「投壺射箭、飛板毽球,宮裡大大小小的孩子都專等你去教呢。」
得到這個不算註解的註解,注意到其中那個被刻意強調的「專」字,青梵忍不住挑挑眉梢,扯扯嘴角,隨即向風胥然躬一躬身:「青梵遵命。」說罷大大方方攜住上方無忌的手,只是動作快得讓包括林間非、上方無忌在內高台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聽到背後風胥然忍不住的輕聲嘻笑,青梵第一次痛恨起自己過人的耳力來,腳下飛快,竟是半拖著他離開高台。
「胤軒帝方纔所言……」
一語未畢,身邊一道銳利目光已然掃過,上方無忌頓時閉上了嘴,任著青衣的青年帶著自己向高台後一片鮮花錦繡的平地。「會獵的規矩向來是君臣同樂,不拘文武不問長幼不分貴賤高低,但允宮妃女眷同行北洛立國以來還是第一次。這自然是為了西陵特使、顯赫尊貴的安王上方無忌殿下。」
「無痕……」
「柳青梵、柳大人,或者柳太傅。」
「柳大人……青梵。」
冷靜得不帶半分情緒的黑色眸子凝視了上方無忌片刻,「相信安王殿下很清楚此行的目的——念安帝陛下的心意胤軒帝非常瞭解,但很多事情並非單純利益就可以成為合作的唯一基礎。和約需要一個比利益更穩固、更親密的承諾,而這個承諾的關鍵在殿下身上。」
上方無忌沉默半晌,這才抬起頭平視眼前青年,嘴角微揚,「是的,上方無忌很清楚自己此行的身份和目的。」
「那麼青梵不得不說,殿下這兩日的表現……太冷淡了。」
上方無忌不由冷笑一聲:「相信柳青梵大人比上方無忌更清楚,這件事情的主導權不在上方無忌手中。」
「身為西陵使團的主持、念安帝親自委任的持節使,如果殿下都沒有把握主導權,那麼西陵使節團裡還有其他人可以做主嗎?」回以一個比他更沒有溫度的微笑,青梵黑色的眸子閃出危險的光芒。
終究是低估了這個人的強大能夠對周圍一切造成的壓力……或者說自己從來沒有面對過真正的柳青梵——上方無忌深吸一口氣,強自壓制住心中抑制不住想要轉身逃開的衝動,青藍色的眸子努力迎上那雙幽暗深沉的眼睛,「那麼太傅大人希望上方無忌怎麼做?」
對視半晌,青梵猛然轉過身子,語聲冷靜無波,「傾城公主德容俱佳,聰慧敏睿,堪為君子良配。」
「柳太傅好會說話!傾城公主堪為良配,吉昌公主難道便是上不得堂的蒲柳糟糠?就算國家戰敗不得不為質求全,到底還是皇子公主的身份!」上方無忌手臂下垂貼在身側,雙拳緊握,卻掩飾不住身子的微微顫抖。
「吉昌公主果與我北洛聯姻,自然會有與她尊貴公主身份相配的正妃地位——」
「但絕不會是靖寧王妃,是不是?!」
青梵渾身一震,「不錯!」
靜默片刻,上方無忌突然放聲大笑:「不錯不錯,自然不錯!天命者,立於萬世之帝前——萬世之帝如何會要一個出身卑微無權無勢、反而會在各種國事決策上處處掣肘的他國公主為皇后!但是柳青梵,難道你便真的可以什麼事情都不留情分地算計周全,甚至連你自己一手扶植起來的小皇子都算計到十二萬分?你要用吉昌去毀掉風司廷最後一絲爭奪帝位的機會,你便不擔心被你設計了殺掉親生母親和兄長的風若璃被我說動了聯合風司廷與你的靖寧王爺為敵?」
嘴角勾起一抹極度冷酷的微笑,青梵的聲音突然變得絲一般柔滑:「胤軒十三年,玉螭宮之變,是璃貴妃和八皇子風司退自尋死路,怎是被柳青梵設計?便算是真的被引誘被設計,以自身為誘餌的也不是柳青梵,而是柳青梵的父親、胤軒帝最親近信任的御醫柳衍。」
上方無忌不由退後一步。
「西陵的探子暗哨確實非常優秀非常出色,無孔不入,無孔不入!可惜再出色的探子又如何?以雍容高貴上國自居的千年神之西陵哪裡適合做這些陰謀詭計?還是讓君霧臣接手了西陵大大小小的事務比較好。」看到上方無忌臉色驟然變得煞白,青梵冷冷笑一聲,「繼承金裟殿大祭司的你現在應該很清楚他當政的三十年間在西陵秘密出入了多少次吧?可歎溪酃被一個所謂的命運縛住了手腳心智,明知道是敵人還要處處為他掩去痕跡,就連西陵王朝的暗流都被他糊弄過去……否則,你以為一個風花雪月的痕公子、一個妙手著春的無痕公子就能夠輕輕鬆鬆動搖了西陵上方氏的千年基業?」
「柳青梵,你到底要告訴我什、麼!」
「上方未神選了你做兩國和約的質子,那你就安安分分做個質子,做我傾城公主的好丈夫、胤軒帝陛下的好女婿、眾位風姓皇子的好兄弟好朋友——你的祖國再不是西陵,你的命運從此與西陵無干。」
「你……」
「上方無忌的脾氣,我就算不完全瞭解,也瞭解了小半;上方雅臣的脾氣,就算是第一次認識的人也可以輕鬆瞭解大半。而上方未神的脾氣,」青梵淡淡笑了一笑,也不去看上方無忌,負著手緩步而行,「高潔性傲、堅剛不可奪志,偏又能忍辱負重,做最好的選擇和決定。西陵之於北洛戰場上必敗無疑,但他絕不會讓我在其他方面也輕易贏了去——要讓他拱手天下,怕是海枯石爛都沒有可能,身為西陵皇子又對他深含歉疚感激之心的你,自然就是他此刻最好的棋子。」
上方無忌卻是哈哈大笑起來,蒼白的臉上因為激動重新有了血色,「以區區一介質子的身份……柳太傅未免高估小王的能力手段了。」
青梵一個轉身,定定凝視上方無忌雙眼,「高估安王殿下沒有什麼壞處,但低估了念安帝陛下柳青梵就是死一萬次都不夠——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把這句話帶給他,我不會再給他機會的。」
「這句話他已經知道的——羅倫秀民帶回來的書信,他親自當朝宣讀,『如天之怒則有萬鈞雷霆,百萬伏屍血流飄杵而在所不惜』。大鄭宮中上方王族、淇陟朝堂上上下下,無人會以為這只是一句簡單的威脅。」上方無忌突然露出一個極迷魅的惑人微笑,聲音也帶了三分不羈而隨意的笑意,「柳青梵、柳太傅、柳大人,你的警告我已經收到並且牢牢記住,所以我們可以動身去取悅胤軒帝所說的擎雲宮裡那些『大大小小的孩子』了麼?」
「無忌公子風流瀟灑天下皆知……殿下的表情應該更加生動一些。」眉眼瞬間舒展開來,露出一個人們所熟知的青衣太傅的溫雅寬和的笑容,青梵如高台上胤軒帝面前一般笑吟吟攜住上方無忌的手,「我想公主他們應該已經等急了。」
※
投壺、射箭,這是為不善弓馬而又必須參與會獵的文臣專門設下的項目。大肚方口的箭壺,三十五步遠兩尺直徑的箭靶,特製的牛角弓,只消一般以上的眼力、腕力,加上一定的技巧,便是普通女子也可以玩得盡興,何況是素日習慣了文人雅士玩笑自嘲的一眾文臣。離開了威嚴壓制的胤軒帝,眾人皆是放鬆了心情玩樂,偶然一人一語引起相互的玩笑戲謔也是充滿了文辭機鋒,面對如此上方無忌自然是如魚得水,連帶著西陵使團的其他下官也漸漸放開了矜持謹慎,開始了真正的「兩國同樂」。
雖然是沒有多少競技性的活動,但隨著觀眾越來越多,尤其是當一群衣衫華美的少女出現在射箭場邊,場中氣氛便悄然轉變。
「原來林相也熱衷這些……」
聽到少年湊到身邊並以剛好足夠讓自己聽到的聲音嘀咕,青梵不由微微一笑,「鏡葉,去吩咐大宮監魏倫魏公公,準備兩副給宮內女眷用的新弓,馬上送到這邊來。」
「是!」秋原鏡葉條件反射地挺身直立回答,但隨即問道,「老師這是做什麼?」
「再準備兩副新的飛板,並著繩網、毽球送來;還有,挑十五個會踢足球的小太監,一起到這邊待命。」秋原鏡葉瞪大了眼睛,還沒來得及答話,青梵已經繼續說道,「順便去那邊幼馬場把凡是藏書殿讀書的十二到十六歲之間的皇子和侍讀都叫過來。」
秋原鏡葉呆了一呆,隨即飛奔而去。
望著他背影青梵微微笑一笑站起身,拂一拂衣衫上實際不存在的灰塵,隨後緩步向射箭場走去。
「太傅!」「柳太傅!」一個十來歲大做皇族打扮的孩子牽著個粉妝玉琢的女孩兒正努力向人群前擠,被青梵一手一個抓起來拎到人群外邊。兩個孩子極是靈秀,脆生生兩句「太傅」加上乖巧討好的笑臉,青梵頓時只能笑著搖搖頭,「亦瑾,想要看得清楚待在那邊彩帳下就是,帶著亦琪這般亂跑,就不怕擠壞了?」
十一歲的風亦瑾露出與其父二皇子風司寧一般無二的穩重笑容,「回太傅的話,彩帳錦幔之下是傾城、映蘿兩位皇姑母並著幾位郡主,亦瑾考慮著長幼有序男女有別,這才帶了亦琪皇妹出來。」
看著女孩兒眼珠骨碌碌亂轉,之後又是用力點頭附和,青梵忍不住嘴角抽動兩下:「那怎麼不見亦璋、亦琛?」
「亦琛身子弱,一到圍場就被皇祖母派人帶過去了。」不等風亦琪開口,風亦瑾搶著回答道,「亦璋喜歡習武喜歡射獵,纏了大將軍一路,孟將軍最後只得允了他隨行就近觀看父王他們馴馬會獵。」
風司廷的皇子公主,除了病弱的亦琛之外,亦璋亦琪這對雙胞胎就沒有一個性子相像父母的……青梵伸手按住額角,「這麼說了,亦琪是為了不打擾你皇姑母觀看未來姑丈,這才央求了你亦瑾皇兄特意帶了你出來,順便就近幫你父王觀看西陵安王爺好猜測未來母妃模樣品性的?」
「父王說那才不是母妃……」風亦琪一語未畢,驚覺自己吐出實話,雙手一下子按住嘴巴,一雙瞪著青梵的大眼骨碌碌轉個不停。旁邊風亦瑾一邊忍笑一邊抬起頭,和風亦琪一起用十分懇求的目光看著青梵。
深深吸一口氣,青梵無可奈何搖搖頭,「亦琪,這是國事……別胡鬧。」
「亦璋說,如果她敢對我們有半點不好,他就要像九皇叔那樣,當大將軍率兵踏平西陵。」
童言無忌,卻往往說出殘酷的事實;但孩童需要引導,尤其是在一個習慣以周圍人意志見解為自己意志見解並自以為高明的年紀。瓊華郡主去世時亦璋亦琪雖已能記事,但四歲未滿的記憶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七歲的孩子到達如此「愛憎分明」的地步。眉頭一緊旋即放開,青梵微微俯下身,伸手撫上風亦琪的頭,「亦琪覺得亦璋說得對?」
「……我不知道。」雙手擰著衣角,小公主顯出一副為難表情,「父王說他會有一位新的王妃,但不是我們的新母妃,我們也不需要叫她母妃。亦璋說絕對不可以喜歡她,亦琛卻說如果是父王的王妃我們一定要像對待母親那樣敬重她愛戴她……」
「那亦琪的想法呢?」
「如果她人好、對父王也好的話……」
「從一個人的親人朋友身上可以看出他到底是什麼樣的為人性情。亦琪從吉昌公主的兄長安王爺上方無忌身上看到什麼?我聽說她是一位仁慈溫雅的公主。」
風亦琪猶豫一下,抓住青梵衣襟,「太傅,是不是父王一定要娶新的王妃?」
「是的。不是吉昌公主也會是其他的女子,亦琪有特別喜歡的郡主或是其他大人家裡的小姐麼?」
「那亦琪寧可是陌生的公主……我不喜歡她們對亦琛笑的表情,特別假特別難看。」
孩子果然是敏銳的!青梵心中忍不住輕歎一聲。深得胤軒帝寵愛的三皇子風司廷前王妃留下兩位王子,但小王子風亦琛先天不足自幼疾病纏身,對那些覬覦三皇子妃寶座的女子以及她們身後家族而言自然是極大的便宜。揉一揉風亦琪的頭髮,青梵原本溫和的笑容更多了兩分憐惜,「想看得清楚一些就跟著我吧——亦瑾,你去把彩帳錦幔那邊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叫過來,順便把這個給映蘿公主。」說著將一枚小小的鏤著花紋牙圭樣的木板遞給男孩。
等風亦瑾帶著四五個孩子過來,秋原鏡葉也急沖沖奔回來覆命。青梵向兩人含笑點一點頭,一邊握住風亦琪的手,「亦琪,喜歡飛板毽球麼?」
「喜歡……父王說等我和亦琛都再大一些拿得動飛板的時候幫我們做一副最好的毽球。」
「那現在要好好觀看別人的比賽,因為『看』也是學習各種運動技能重要的一環,知道嗎?」不去理會秋原鏡葉因為過分詫異而近乎詭異的目光,青梵只是站直身向一眾王子公主含笑道,「你們也要記住,要學會『看』,那將是你們以後最常用的一種學習技巧——現在,都跟我來吧。」
※
飛板毽球,網球、羽毛球、毽子板球的混合體。一副拍子,一顆毽球,兩個人三五丈空間就可玩得盡興;或者拉起特製的格子繩網,兩人一組,打牛皮塞裹的小圓皮球或是羽毛編扎膠製的飛球。擎雲宮裡向來沒什麼宮人的遊戲娛樂,自青梵當年足球風靡宮廷內外後,這種更適合女性的體力要求遠較為低的遊戲逐漸成為後宮最盛行的遊戲,連帶著朝中官員並內眷一起淪為這種組合自如的球類遊戲的俘虜。這種結果卻是連因為條件限制只能靠這種「混合式球」聊勝於無的青梵都始料未及的。
因為擎雲宮尤其是后妃們的青睞推崇,推廣到官眷朝臣,此刻聚集在射箭場邊的一眾文臣無不對飛板毽球熟悉之極。因此當眾人看到傾城公主風若璃一身緊練褲裝,手持專用的金絲球拍走出彩帳時,整個場地頓時鴉雀無聲。
「太傅。」
看著身前端麗秀美的少女,青梵微微一笑,「能為殿下做指導,是柳青梵的榮幸——是飛球麼?」
弓箭、箭靶、箭壺早已撤下,訓練有素的從人侍官極其熟練迅速地安好繩網然後退到場邊。青梵隨手從宮監魏倫手中托盤裡拿起一顆羽毛制的「飛球」,向上方無忌微笑說道:「飛球輕且飄灑,因此只用單手執拍力量便足夠控制;這種牛皮小球相對沉重,用雙手握緊球拍擊打力量更大速度也更快。至於剩下的毽球則太輕,適合在比較狹窄接近的距離兩人遊戲。傾城公主平素最擅長飛球,希望今日安王殿下能玩得愉快。」
看一眼風若璃,上方無忌含笑行禮,「全靠柳太傅指教了。」
介紹了最基本的規則,做了幾個動作示範,再和上方無忌打了幾個回合算是熱身,青梵很自然地將接下來的事情交給傾城絕世的公主自己退到一邊。聽到風亦琪對上方無忌「他看起來確實不笨」的評價,青梵忍不住好笑,隨後踏入秋原鏡葉急急讓出的坐席,一邊向少年輕笑道,「看來鏡葉很有孩子緣啊……也許以後你該常去藏書殿行走。」見秋原鏡葉頓時呆住,青梵挑一挑眉,「怎麼?你的志願難道是一輩子就局限在三司裡麼?」
秋原鏡葉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藏書殿是皇子讀書之所,每年都要從滿朝文武子弟中挑選出的佼佼者作為侍讀,但青梵方纔所說顯然不是這一重意思——
藏書殿不是太學。太學是朝廷開辦的最高學堂,自胤軒九年太子太傅柳青梵遵循宗容帝舊旨恢復太學選員規則,選天下資質優良者入學學習,免一切食宿費用;學成參與大比,成為殿生者自然身當官職為朝廷效力,不中者可繼續留下參加下一次大比,再不中者則退出太學由選拔推薦者負責交納幾年間的學費食宿。太學有最優秀的師傅,平素課業教授學士皆是學問精深,更有國史館編修討論歷史,文書閣主持講解詩文,六部官員指點策論,並有定期的藏書殿聽皇子太傅講授課業,加上同學者皆盡各地細心選拔推薦,水漲船高,在歷屆大比中太學生可謂佔盡先機出盡風頭。便是此刻上朝廷宰相林間非,雖屬寒門,也是明白無疑的太學生出身。但,牽動天下士子心情的太學終究不能同擎雲宮藏書殿相提並論,太學學士也不能且不敢與藏書殿行走職官比肩——能夠在藏書殿自由行走,意味著的是皇帝親自委任、任何人都不可動搖的皇子太傅身份!
而皇子太傅,「朝中至重,三班之中位同宰輔」。
秋原鏡葉用力搖一搖頭,再搖一搖頭。
「你沒有聽錯,秋原鏡葉。這是我為你治療痼疾的唯一目的……不要讓我後悔。」
耳邊傳來平靜語聲中透出的冷冽意味讓秋原鏡葉瞬間冷靜。「鏡葉定然不會讓老師失望。」頓了一頓,「老師,今日安排,是為了促使兩國盡快達成約定?」
「男女戀慕,到底需要媒介。從純粹的陌生人到無話不談的好友,時間之外共同的興趣愛好、共同的經歷都是彼此情感最好的催發劑。」尤其是對兩個都很瞭解自己身份責任的年輕男女,就算不是志同道合也能同病相憐不至於相向成仇。婚姻人生大事,原本與單純的愛戀情癡不同,對於皇室中人情感考量更是少得可憐,不過聯姻畢竟還是希望佳偶天成而非締結怨侶。只是雖然明知道事情永遠不會像自己對他人所說那般簡單,但一旦事關情感……輕輕搖一搖頭,青梵向身邊面現恍然但隨即流露懷疑之色的少年微微一笑,「如果佩蘭完全無意,我必不至於勉強。」
秋原鏡葉頓時面紅過耳,「是鏡葉自私了。」
「這一點是柳青梵自私,與你無干。」青梵心平氣和地說道,「皇子正妃必取世家,或三品以上出身。非是天家重富貴輕貧賤,而是沒有足夠教養眼識、心胸氣度,如何駕御下僕管理府院,進而統領後宮協助帝王?然而貴族千金大臣閨秀必嬌生慣養羞怯拘束,或是不知百姓民生的富貴驕縱、盛氣凌人,放眼朝中竟是無一個得入我眼。」
秋原鏡葉怔住:並非為他所言的理由,也不是為柳青梵在這種人聲嘈雜旁聽眾多的地方毫無顧忌地說出這種話,而是為他的解釋、特意的解釋。「老師……」
「反過來,駙馬也是一樣。駙馬地位與所娶公主的地位緊緊關聯。夫憑妻貴,而既入天家,法規律令便容易因上意浮動而處處掣肘,因此絕不能與那些輕狂浮躁一朝騰達之輩。然而公主教養深宮性情嬌貴,吃穿用度皆有分寸,若非門當戶對必出事故,是以駙馬之位可錦上添花卻不能雪中送炭——當年林間非堅辭映蘿公主,其中也包含此意。」
感覺開始跟不上青梵思緒,秋原鏡葉目光中閃出一點茫然。「老師的意思是……」
「從今日起三年之內凡有上門向你提親者一概回絕,若是後宮中人或者皇帝陛下親自提及,你就用這一番話回答。」青梵淡淡笑一笑,望著少年怔愣的眼,一字一頓道,「天下未定,何以家為?」
不等秋原鏡葉回答,青梵已然站立起身,大步走向場中。
「兩位殿下的球技非常出色;然而體力耗費,還是休息片刻繼續方是。順便,藏書殿一眾也只看得躍躍欲試,想要在人前一展身手,不知兩位殿下意下……」
「自然是准的。」劇烈運動後的風若璃容色中少了清冷,神采更是煥發,直視著青梵的雙眼光彩熠熠。
青梵微微一笑,向她欠一欠身,又向上方無忌行了半禮,隨即雙手高舉過頭頂連擊三掌——
如茵碧草上白色皮球旋轉如飛,八人一組服色整齊,在春夏之交的和風下奔跑舒展,盡顯少年蓬勃旺盛的生命活力。
「皇上那邊……今日會獵結果已經統計出來了。」
目光始終凝結在場中奔跑追逐的孩童身影上,青梵頭也不回,「說。」
「優勝者是西陵定王爺上方雅臣,共獵獲三十二件,其中包括一頭鹿王、一頭斑豹。准勝者是七皇子風司磊,三十件。」
聽他「嗯」了一聲便再無言語,林間非終於忍耐不住,「青梵?」
依然無聲。
就在林間非感覺自己要忍不住的時候,突然聽青梵輕笑一聲,隨後淡淡道,「司冥殿下……」
「殿下只獵獲了一件獵物……一隻玄天狐的幼狐,活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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份量十足的一章,後文的話……不要吵,不要急,等眉毛慢慢寫來。
順便,眉毛重要的日子即將到來——生日即是母難日,雖然老媽說眉毛是乖乖的小孩,沒太折騰她(因為某個性急的傢伙在眉毛還沒打算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把人拖出來了,汗……),但是還是要萬分感激賜予生命的人。然後,比老媽更充滿母性的眉毛(被老媽鄙視,PIA飛),對自己的幾個親生寶貝更加疼愛憐惜,所以生日正辰的時候也好好照顧你們一下(冥冥,你可以提一個要求喲,下一回親媽這麼大方可是要等到明年的12月4日嘍……),所以,那個,眉毛要溜回去準備章節了,呵呵呵呵……(想像禮物滿天飛的眉毛傻笑著退場……)
(話外音無限循環播放:送我禮物送我禮物送我禮物送我禮物禮物禮物禮物禮物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