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救黎豫?
從身邊副將、偏將們的眼睛裡可以清楚地看到這樣的疑問。
明明知道他是自己在軍中最大的障礙之一:左將軍黎豫是轄管著京畿禁城軍務的皇長子風司文的親信,也是北洛軍中少數權限實力都能夠與冥王軍統帥抗衡的將領。如果拋棄今日戰場局勢中西陵誘敵的計策不看,黎豫的擅行冒進事實上也可以說是一種和自己爭鋒的心念表現。但是,麾下最精銳的軍士有著足以和冥王軍一較短長的以一抵十的戰鬥力,這使得黎豫在戰場上擁有足夠自信和驕傲的資本;對還是初出茅廬的自己,黎豫的態度還遠夠不到尊重的標準。自己雖然每每壓下因此而引來的眾多冥王軍將領的不滿和爭執,但是對軍中大凡年輕的將領如多馬等人而言,黎豫絕對不是一個可以平心相待的同袍。
可是,這一次的局勢,對於黎豫卻是不能不救。
軒轅皓同樣已經看穿了西陵的計劃:早已被切斷了補給的安塔密斯將給北洛帶來巨大的負擔,那名突然站到陣前的副將戴邇顯然是希望通過這種「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方式轉守為攻爭取主動,以扭轉西陵一直處於被動的局勢。蘿林山道天險所在不可能長期隱匿大量軍隊,西陵大軍主力必然已經向西南二百里外的圖特堡轉移,留下的軍隊則將以流動散擊的形式成為北洛大軍的芒刺。但在這一切之前,西陵軍必須發洩數月以來戰敗積聚起來而久郁不去的怒氣,絕龍谷,正是戴邇佈置的戰場。
為將者不可逞血氣之勇,但這樣堂皇的挑戰,卻是自己不能不接。
因為,不僅僅是冥王軍一軍的聲名,也不僅僅是北洛的軍威,而是以七千將士性命作為威脅和誘餌,賭注,是三大國無時不刻掛在嘴邊的仁厚美名。哪怕拋棄的只是一人,也會因為拋棄的本身背負不義的惡名——對於三國實力相持不下的現況,這樣的結果顯然不是風胥然所能夠允許和接受。
戰略高於戰術,戰術高於戰場;一切軍事行動都只是手段,換得的是最大的國家利益——這才是政治的根本。
身為主帥,戰場上最大的職責不是爭奪勝利而是盡可能地保全自己的軍士,所以軒轅皓不願接受引誘和挑釁。但身為副帥更身為皇子的自己,卻沒有選擇的權力。
這是一場,雙方都很清楚彼此身份心意的戰爭。
但,此刻,這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
所有的應對似乎都在對方的掌握之下,就像面對攤開的書本可以清晰無比地閱讀對方的心事,並不是因此而產生什麼恐懼,相反的是生出一種棋逢對手的震顫和興奮——
只是一個副將,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副將,戴邇、戴邇……你究竟是什麼人!
即使必須面對不利的戰局,也無法改變此刻心中的興奮,風司冥不由對自己苦笑。
風中越來越濃重的血腥氣息愈發刺激著早已高度興奮的神經,不自覺地催動胯下戰馬加快速度,不是為了解救而是為了單純的戰鬥——看來自己冥王的名號,果然名副其實。
「殿下,絕龍谷就在前面了。」草原人深厚遼遠的聲音穩穩響起,一身玄色戰甲的多馬已經縱馬上前同他齊頭並進。
這個來自柴緹草原英勇善戰的漢子豪爽性情中透露著天生的細緻靈敏,這樣的人是能夠輕易取得他人信任並讓人願意依靠的類型,冥王軍的穩定原本泰半是他的功勞。而同行的四年更使他能夠在最快的時間察覺自己心緒的波動,短短一句話就平復了自己全部過度的激動。目光一凝,風司冥語聲沉穩地吩咐道,「進入谷中,一切按計劃行事。」
所謂的按計劃行事,事實上就是沒有計劃。
面對十倍於自己的敵軍,又失去了天時之助地利之險,唯一符合兵法要義的,就只有「置之死地而後生」一條而已。這個時候戰場的情勢原本就不是主帥所能夠控制得了的:奔襲遠來的援軍必然地被分解包圍,所有的兵士都只能以十幾到數十的小隊組合面對數倍到十倍於自己的敵軍。奮勇殺敵,解救出原本就在苦戰中的同伴以求戰場總體天平傾斜方向的改變,這是加入這個戰場後唯一能夠做的事情。所謂的統觀概察,在這個時候已經不是身為將領的自己需要考慮的事情。
這是風司冥直接的沒有猶豫的決定,而能夠作出這樣的決定,卻是來源於對自己一手培養出來的「冥王軍」絕對的信心:大型的軍陣不可能在絕龍谷這樣的谷地地形中排出,但是對一個個小型包圍圈的突破卻是戰場中所有軍士必須面對的問題。而在單體對戰和小規模組合戰的方面,相信整個西雲大陸也難尋冥王軍的對手。
三千人馬幾乎是在一眨眼的時間裡迅速地分拆開來投入一個個微型的戰場,雖然一時還不足以動搖整個戰場的局勢,但絕龍谷中瀰散在北洛軍士眼前心頭的絕望氣息已然消弭無形。
無關援軍的多寡,而是一種早已扎根在北洛士兵心中的信念。
——冥王,是不敗的。
玄色的冥王軍旗出現在絕龍谷口的那一刻起,戰場的氣氛便已然改變。風中獵獵作響的大旗宣告了新的戰鬥的開始,驅策著胯下良駒的風司冥目光沉靜地巡視早已是一片紅蓮血海的絕龍谷。
黎豫的軍旗,還沒有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