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堂。
浮雲軒後,水風院前,三間竹木的寬敞大廳,便是整個西雲大陸人所皆知的最著名的醫館,金石堂。
金石堂原本不叫做金石堂,最初它只是道門弟子養病療傷之用。紫虛宮在昊陽山半腰之上,雖然山中礦脈使得氣候溫暖,但空氣之中的潮濕水汽卻也是蒸騰不散,對病人的身體恢復不是十分有利,金石堂在泉區下方,正好供人修養。後來浮雲軒擂台比武較量的江湖人受了傷也常被帶進金石堂救治,加上道門正傳弟子習武之外皆要學醫,久而久之「金石堂」三個字便成了江湖之中無人不知的金字招牌。道門又將分佈在大陸各地的名下所有醫館都統一改了「金石堂」的名字,醫治對象也不再局限於江湖武人,每月十六更有免費的義診,在道門弟子共同努力下,幾年時間便成為西雲大陸第一的醫館,而與金石堂相匹配的藥行千金堂也漸漸成為行內舉足輕重的藥材大戶。
「……但凡武林中人,少有不招惹是非的,受傷、中毒原是家常便飯。只是普通的醫館藥行多怕惹上麻煩,對江湖武人向來沒什麼好臉色。金石堂便鑽了這麼個空子,藉著道門的名頭勢力只管救治傷者,誰也不能多說什麼。在江湖上行走的人也都知道金石堂的規矩,踏入了金石堂的大門便不許再生爭端,至於傷好了出了門如何報復尋仇那就不是區區醫者所能管的事情。」郝噲一邊說著,一邊為風司冥掀起金石堂後堂的門簾。
風司冥按著柳衍的吩咐,每天晨起便到溫泉沐浴浸泡,中午就在水風別院用飯。青梵說過溫泉養氣療傷需得限制時間不能太久,他每天在水中修煉也控制好了分寸絕不貪多。這幾日青梵忙於處理門中事務,只有晚上和柳衍一起用飯時才能匆匆見到一面,而晚上又要跟柳衍在梅林學習內功暗器,七天下來兩人相處時間加在一起總共不超過一個時辰。因此聽到郝噲過來說柳師伯要他午飯後到浮雲軒金石堂去,風司冥竟是一反平時惜食重禮的用餐習慣,風捲殘雲的速度讓跟在他身邊幾日的郝噲都咋舌不已。
金石堂三間大屋,一間用於看診,最大的一間作為病房,最靠後的一間則是製藥的藥房。風司冥和郝噲進入時看到的便是選材、搗藥、研磨、熬煮、濾汁一片繁忙的景象。
「郝師兄怎麼到這裡來了?」相對的門門簾掀起處,走進來一個同樣一身三代正傳弟子服色的矮胖男子,樂呵呵的一張臉上露出些微的驚訝。
「德寬的意思是,我不能到這裡來嘍?」郝噲玩笑似的答道,一邊抱起肘來。
那矮胖青年笑臉微微一僵,但隨即舒展了眉眼,「我只覺得以郝師兄的身手不至於跑到小弟這裡來。」一邊上下打量著,「噫……看不出外傷的樣子,難道是受了誰的掌風內勁傷不在外麼?」
郝噲頓時又好氣又好笑,抬手就是一掌劈過去,「陶德寬,你少和我玩這套!」
「啊啊啊啊,三代首席、正傳弟子中的第一高手,我可不敢和你挑戰——要打也到外面去,鬧翻了這裡柳師叔非劈了我不可!」一邊鬼叫鬼嚷,陶德寬身法卻是極快,左閃右躲,在藥爐藥價之間晃來溜去輕鬆自若毫不費力。郝噲也不含糊,拍向他的雙掌力道越來越大,帶起的勁風清晰可聞。
看他們兩個一個追一個逃,所經之處藥房中弟子無不各施身法輕功避閃開去,絲絲入扣直如是商量妥當的表演,風司冥不由「噗哧」一聲笑出來。
像是第一次發現還有生人在場,陶德寬略一分神,後領已然被郝噲拎在手裡。「總算抓住了——逃得這麼滑溜,也不怕風師兄笑話!」
陶德寬卻是毫不在意似的嘻嘻一笑,「我本來就叫做『逃得快』,父母給的名字當然要對得起老人家的用心。」
聽他這麼一說,風司冥更是忍不住好笑。陶德寬也是咧嘴微笑,輕輕拍掉郝噲抓在他肩頭的手,一邊整整衣服向風司冥行禮。「陶德寬見過風師兄。」
演武場上小試煉會每天都在進行,風司冥雖只第一天隨青梵一起去看過,但那日無論青梵還是月寫影表現都太引人注意,門人弟子大都記得青梵身邊這個身著三代正傳弟子袍服的少年。又有人傳說他便是蝴蝶谷大破西陵大軍的「冥王」九殿下風司冥,雖然眾人都覺他容色過於清眷秀美,但神情舉止間自然的一股高貴驕傲卻是讓人不由低頭,因此紫虛宮中無論他走到哪裡周圍都是關注的目光,若非眾人礙於柳青梵少掌教和冥王的特殊身份關係,只怕便要撲上來看個清楚問個明白。此時見陶德寬言笑自若,舉止之中一副落落大方,風司冥對他頓時添了三分好感,拱一拱手,「師弟。」
沖風司冥笑一笑,陶德寬隨即向身邊一名正在碾藥的弟子道,「上午送過來的那些竹芥子磨好沒有?」
「回師兄的話,早弄好了,都在那邊架子上擱著。」
話音未落,陶德寬已經伸手在回話人腦袋上打了一下,「既然好了怎麼不送過來?就忙到騰不出這點工夫——外頭可都等著這個用呢!」說著走過去取下架子上一個半尺高的甕罐,揭開了蓋子嗅一嗅,「是了。」將罐子抱在懷裡,向風司冥和郝噲兩人一努嘴,「柳師叔就在外面,一起過去?」
三人一跨入金石堂正廳,便看見青梵坐在一名老者身邊搭脈,一個學徒打扮的少年抱了藥箱立在他身後,骨碌碌一雙大眼緊緊盯著他臉上表情。
「脈診得不錯。」頓一頓,瞥了身邊欣喜若狂的少年一眼,青梵淡淡接著說道,「方子下狠了。去重新擬一個來。」
見少年頓時如霜打了般的頹然表情,風司冥不由微微一笑。陶德寬忙向他道,「莫要笑!在這金石堂裡誰都知道柳師叔是最嚴厲的,稍有點輕忽都會被罵——」
話沒說完,青梵冷電一般的目光已然掃過來,陶德寬一個寒戰,連忙跑過去將甕罐呈上,「師叔。」
嗅一嗅罐中竹芥子和松油的味道,青梵點點頭,「好了,去吧。」隨後站起身來,「司冥,過來。」
「是,師傅。」低低應一聲,風司冥跟著他走到用屋子角落屏風之後。在僅有的一張竹榻上坐下,少年隨即伸出手腕。青梵微微一笑,兩指搭上脈搏,半晌後放開,臉上已是淡淡喜容。「濯垢、滌塵泉水的效果已經出來,看來可以提前兩天,明天就去那清華冷泉了。」
風司冥「嗯」了一聲沒有說話。青梵微微一怔,隨即輕笑一聲,「啊,叫你來是要告訴你一聲,想去看浮雲軒的擂台,讓郝噲或是其他正傳弟子帶著去便是。這幾日前山後山的景致想來你也看得差不多了,浮雲軒裡宣武擂台多有高手,對戰不乏精彩。若是有興趣,也可以和門中弟子交手,只是要小心些,點到為止即可。」
「師傅……」
「我兩年不在山上,積下一堆事情。難得來一趟,卻不能陪你到處賞玩山景……呃,再等三兩天,試煉大會準備工作理順了我便同你到山頂雪峰去探那些冰岩石洞,如何?」
凝視著他溫和含笑的面孔,半晌,風司冥才搖一搖頭,「師傅,司冥不想打擾你的事情安排。」
沉默片刻,青梵輕輕吐一口氣,微微笑道,「那……你就跟著掌教好好用功,調養身體,等三月三日試煉大會一過我們就下山回京。」見風司冥點一點頭,青梵微微一笑,突然直直望進少年夜一般的黑眸,「司冥!」
發覺那眼神裡的探究玩味,風司冥頓時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身子向後靠一靠,「呃,什麼事?」
像是覺得少年的反應十分有趣,青梵抿嘴微笑,「沒什麼,只是,昨天金玲、蕭蝶兒還有劉海虹幾個都跑過來旁敲側擊地問,你參不參加試煉大會,我沒回答……司冥,你要不要參加?」
呆了一呆,風司冥隨即低垂了眉眼,「司冥不知道。」
「那樣啊……都說,人不風流枉少年,偶然任著性子玩玩也沒什麼不好。」青梵微微笑著,隨即站起身向屏風外面走去,一邊走一邊道,「都是年輕人,趁著相聚彼此結識結識,以後也有個你往我來,別弄得遇到生人就不知所措才好。」
風司冥頓時會意,「司冥知道了。」
「我這裡病人不少,你身體不算全好,還是早早回到宮裡。順便和掌教說一聲,我今天晚些回去,晚飯你們就不用等我了。」口中說著,青梵已經坐到另一個滿面病容的婦人身邊,替過那名臉露難色的道門弟子繼續把脈。
靜靜看著那神色沉靜的青色身影,半晌,風司冥才輕輕一躬,隨後邁步向門外走去。
所以,他沒有看到那雙沉靜眼眸凝視著他背影時候流露出的,深沉的、若有所思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