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冥,感覺還好麼?身子吃得住?」
一陣疾馳後青梵控住韁繩讓胯下坐騎將速度放緩,一邊低頭問坐在身前的少年。
「還好。」也許是因為體弱,也可能是因為天氣寒冷,風司冥的聲音有些微微的嘶啞。輕咳一聲,拉了拉方才疾馳中被風吹亂了的雪笠的厚紗,這才笑一笑道,「太傅的騎術真好,雖然速度這般快,卻感不到十分顛簸。」
青梵聞言頓時輕笑起來,「不是騎術好不好,而是前面那段路修得確實平整,馬兒跑起來不吃力,乘馬的人自然也不顛簸——現在就比剛才要吃力些不是嗎?不過和那些真正山路相比,總是舒坦多了。」頓一頓,舉頭看向前路,「過了前面那片林子應該便是昊陽山腳,只是今晚決計趕不過去……早知道便在方才白河鎮歇下,可惜現在回轉過去又來不及了。」
風司冥微微縮了縮身子:他知道青梵不肯趕路的原因,也不多做無果的堅持(一路上已經反覆許多次了)。轉動目光四下查看,「那……周圍可有過夜的地方?」
「過夜哪裡不能過夜?只是……」見他臉上表情,青梵輕笑一聲,「也罷,看天氣今晚或許會有風雪,找處地方歇了也好。這裡雖不是官道大路,卻也算不得十分偏僻,就算沒有客舍驛站,山林近處神社之類的總該有的。只留心看著便是。」
說罷一提馬韁,胯下玉花驄頓時奮蹄沿小路向前方一片模糊的樹林而去。
正如青梵所料,在道路進入樹林的轉角處,果然有一座神社。
西雲大陸人們共同信奉西蒙伊斯大神,但真正的神殿卻只有各國王族才能修建侍奉,普通百姓的各種教宗活動都是在神社裡舉行的,可以說是和百姓聯繫最緊密的場所之一。在北洛神社更是百姓最基本的活動場所,一些大型的市集、競賽都是同神社的各種活動聯合著舉行的。因此,即使相比於他國淡去了原本的宗教色彩,在北洛,神社無論是數量還是規模都絲毫不下於信仰至深的西陵。
大約是因為附近的人煙稀少,這是一個最簡單的神社,只有一個廣場祭台和一間供奉西斯神像的正殿,甚至連一個負責教宗的主持都沒有。這種離居民聚集區較遠,建立在山林附近的神社通常是為了替進山入林的獵戶祈求平安而設的,當然也可以讓路過的旅人歇腳過夜避免夜路的危險艱難。在神社前後轉了一圈確定並無他人,青梵勒馬停在神社正殿門口,下了馬將風司冥也接下來,隨手將玉花驄在殿外石柱上拴好,兩人這才一起向正殿走去。
「雖然看起來有些破舊,但無論地面還是神龕都很乾淨,想是有住得近的村民獵戶常來打掃。殿角落有柴禾清水,後殿有稻草,應該本來就是為過路人提供方便才備下的——看來在這裡過一夜也不會太糟糕。」在殿內轉了一圈,青梵很滿意地說道。一抬眼卻見風司冥隱隱忍住的笑意,不由有些微微的奇怪,「司冥你笑什麼?」
「記得以前在秋肅殿的時候,晚上睡不著,太傅便給司冥講在山谷的事情。那個時候就常想,要過這樣自由自在的山野日子,哪怕只有一天也好。」
聽他這麼說青梵頓時失笑,「我說你怎麼笑得這麼奇怪,原來是想這個。」抓過身邊的長笤帚隨手將正殿中央一塊清掃乾淨,然後抱了柴禾過來,從懷裡摸出火刀火石,剛要打火,突然心中一動,看一眼身旁早已取下雪笠斗篷,正一臉躍躍欲試的少年,青梵嘴角頓時揚起扯出一個十分有趣的笑容,「想自己來?」
雖然久在軍旅,也經受過十分嚴格的訓練,但風司冥到底是金枝玉葉的皇子,這些基本的野外生活技巧就算學過也少有練習的機會。見他火刀火石打得火星四濺,偏偏就是點不著做引火的稻草葉,青梵肚裡暗暗好笑,臉上卻是忍著半點不動。像是感覺到他的情緒,風司冥回頭看了青梵一眼,血色不顯的嘴唇抿緊,重新回轉到手上的目光頓時變得十分深沉,側面看去臉上神色竟絲毫不下於大戰時的嚴肅。
「嘶」地一聲,火星終於跳到乾燥的草葉上燃起一團小小的火苗,風司冥忙伸右手護住,左手取過一把草葉小心翼翼一點點加入,火苗跳得穩定了再拿一條柴棒湊上去點著。看到少年的表情隨著火堆的形成漸漸放鬆,青梵不由嘴角微揚。
見風司冥帶著興奮的表情努力地擴大著火堆,青梵低下頭掩飾再也無法抑制的笑意。半晌才輕咳一聲走到殿後抱出兩捆稻草,隨手紮了兩個坐墩,從包袱裡翻出一塊厚實羊皮鋪在其中一個上面,然後才開口道,「司冥,你先坐著,我到外面獵些野物回來。」
風司冥點點頭,撩衣在坐墩上坐下,左手習慣性地搭一搭插在靴筒裡的匕首。青梵想一想,又將腰間佩劍解下放在他手邊,這才縱身躍了出去。
此刻已是傍晚,二月的冬日外面天色早是昏暗一片。抬頭見那到青色身影轉瞬便消失在夜色裡,風司冥心頭微微一緊但旋即放開,隨手在火堆裡又加進兩根劈柴,然後靜靜地看著眼前歡快跳動的火苗。
北洛的冬天歷來很冷,而地勢越高越靠近中央山脈的地方越顯嚴寒。二月算是早春,國都承安到這時冰雪漸漸開始消融,在這裡卻正當寒冷的時候。但只要眼前有一堆火燃得熱烈,便會讓人從身子到心口都感到溫暖暢快。小心地向火堆湊近一些,伸出的手指感覺到微微的熾熱氣流,風司冥不由縮了一縮,隨即記起青梵曾經和自己講過天冷御寒需要注意的事情,頓時微微坐直身子,一邊搓手一邊有節奏地輕輕跺腳。
雖然身子虛弱,但一路上青梵護得極好,又不刻意趕路,休息的時間倒比路上的時間多了許多。本來從北回津到昊陽山有三天路程,卻沒想到那匹玉花驄腳力旺健非常,雖然馱了兩人速度竟是沒有減去半分,不過兩天便已經接近昊陽山腳。若非青梵顧念自己身體不肯趕夜路,只怕明日清晨自己便已經達到嚮往許久的道門總壇紫虛宮了吧。
想到這裡,恰聽到殿外傳來低低一聲馬嘶,風司冥嘴角微揚,幽深如夜的清冷眸子頓時柔和起來。
玉花驄,泛著淡淡青光的白底上面一道道天然的玉色花紋,脖頸上青色長鬃順滑如水,身量修長體態矯健,青玉一般的杏眼光澤水潤,盼顧之間流露一股自然而然的高貴氣度,讓人一見便生出愛意——這樣的好馬,也只有如青梵這樣的人才配得上吧?
「想什麼這麼入神?」
耳邊突然傳來熟悉的笑聲,風司冥忙不迭地抬頭,青梵已然提著兩隻雪雞和一隻野兔進來。見他肩頭薄薄一層白色,「下雪了嗎?」
「剛下。」將雪雞野兔丟到他身邊,青梵隨手拍一拍肩頭落雪,「我去牽馬進來,這裡你收拾一下。」
等青梵將玉花驄牽到正殿側邊一根殿柱上拴好又抱了一大抱稻草到它面前放好,風司冥也處理好了雪雞和野兔。因為多馬出身草原的關係,冥王軍的高階將領平日極好騎射狩獵,打到野物也多是直接烤了眾人來吃。風司冥武技精深,射獵之術較之多馬也不遑多讓,每次獵獲的野物也比旁人多了許多。第一次發現比起生火來自己似乎更擅長將獵物剝皮去髒,少年不由輕輕搖頭苦笑。
拿幾條柴棒架好,再挑兩根長的削去外面一層將雞兔串上,青梵微笑道,「司冥,你看著火。」
見他隨手抽了神龕下一塊薄板出去,風司冥不由一呆。但片刻之後見到青梵手中薄板上一堆晶瑩潔白,少年心中頓時瞭然。伸出手抓一把雪粉輕輕揉搓,再垂下手讓雪水順著指尖一滴滴落到腳下,「用這個來聚攏雪花洗淨雙手,太師父知道了一定氣個半死。」
青梵微微一笑,「這功夫本來就叫『回風流雪』,用起來方便就行。至於你太師父掌教大人,道門武功被我濫用的事情從來都看得慣了,現在要惹他生氣著實不易呢。」
風司冥忍不住也笑起來,「是。當初在清心苑裡,太師父也常說道門武功到了太傅手裡便不是武功了。」
「傻話!什麼叫不是武功?」青梵笑著敲一下他的頭,語聲裡卻沒有半點不悅之意,「學武功用來做什麼?不過就是強身健體,還有如眼前解決一餐溫飽問題。這兩件在我手裡都用得好好,怎麼就不是武功了?」
整個西雲大陸大約也只有這位道門少主才有資格說出這樣的話吧?看著一臉一本正經嚴肅表情,似乎只專注於如何轉動長枝讓雞兔均勻受熱的青梵,靜默中,風司冥幽黑眸子裡光華閃動兩下,「太傅。」
「什麼?」
「司冥明白了。」
「明白就好……嗯,這雞好像也快好了。」
冬日雞兔原本肥碩,加上青梵手段高妙,還未完全烤好誘人香氣已是讓人垂涎欲滴,等到完全烤熟,更是色香具佳味美絕倫。風司冥正當少年生長發育的時期,又是受傷之後體虛需要能量補充,一日趕路勞累後胃口極好,一隻肥大的雪雞片刻便吃得乾淨。青梵見他吃得香甜,隨手撕下自己手中雪雞那只未動的雞腿遞過去。風司冥看也不看地接過,一口咬下之後方才覺察,抬頭看向青梵的面孔頓時一點點爬滿紅暈。青梵卻是面色如常,吃掉雞骨架上最後一點肉便隨手丟開,轉了轉還在火上烤著的野兔,隨即用匕首解開一條兔腿拿在手上。一雙眼睛這才笑吟吟看著埋下頭吃雞的少年,「別著急,慢慢吃,這隻兔子不小,夠你吃的。」
「太傅……」
「吃東西的時候不要急著說話,噎到了不好。」騰出一隻手翻動包袱,青梵拎過一隻精巧的犀牛皮酒袋,「喝點酒暖暖身子。」
「是青麥酒?!」只呡了一口風司冥就忍不住驚訝地叫了出來。青梵含笑著輕輕點頭,這是多馬按照他們草原人習慣自己釀的酒,入口極烈,味道也極香醇,正適宜如此風雪嚴寒的天氣飲用。風司冥和多馬四年來相處日久,對青麥酒滋味自然熟悉。此刻烈酒入喉只覺一條熱線直通腹內,兩眼也頓時熱辣流淚,週身寒氣瞬間消失無蹤。用手背揉了揉眼,「太傅這酒……是五年前的陳酒?」
「哪裡的事……只是臨行時從他帳裡順手牽羊來的罷了!」
見少年聞言呆住,青梵不禁朗聲大笑。風司冥也隨即笑出聲來,不料一口冷風嗆入,頓時咳嗽連連,加上眼中被烈酒辣出的淚水,一時竟是狼狽無比,青梵看著他不禁又是一陣大笑。風司冥也丟開了手上酒袋和兔腿,索性倒在他身上大笑起來。
兩人笑聲越來越大,笑聲透過神社殿門,透過漫天風雪,遠遠傳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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