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德殿,西陵國母羅倫太后的居所,是大鄭宮中與金裟殿正成對角分佈的地方,儘管如此,站在懿德殿外還是能夠看見金裟殿沖天的火光。
「有些事情,是時候說出來了。」頭也不回地說話,幽深如夜的眸子凝視著上方未神和上方萏芒身影消失的大殿門口。
溪酃忍不住搖頭苦笑,「公子想要溪酃說些什麼?」
「當年究竟是怎樣的情景,還有,上方莜棠對於太子抱著的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這些事情,現在只有你一個人知道了不是麼?雖然真相總是會讓人心痛,我相信溪酃清楚什麼是現在應該做的事情。」
「公子不相信今天自己眼睛看到的真相?」
「人永遠也不能用眼睛看到真相……人用心發現一切。上方莜棠或許是孤注一擲所以想表達自己的真心,可是人總是容易被自己的感情蒙蔽了眼睛和心靈。太子聽到的確是真相,但,不是全部,也不是事情原本應該的模樣。」
「他已經經受得夠多了。」
「如果溪酃真的這麼認為,那麼早在看到事情發生苗頭的那一刻就應該將一切可能的危險扼殺,而不是隱忍如此多年。金裟殿的大祭司……今天如果不是我出手的話,溪酃應該也會有重新掌握局勢的應手吧?」
微微頷首,隨後輕輕歎一口氣:「從那日公子指明要溪酃做血脈驗證的時候,溪酃就知道公子早已看破了我們的一切計劃。」
「沒有你的默許,上方凜磻利用各地神廟散播謠言的計劃不會實行得如此順利。身為一國祭司又謹記著王族身份的你,不會隨便允許任何不利於西陵上方王族的消息經過神殿這個渠道途徑傳遞出去。國家遭到災難,宗室受到威脅,最高神殿居然沒有進行應有的祈福禱告,而是在和變成禁忌的上方未神商量後才開始進行金裟殿應當履行的職責——這樣的大祭司,實在是太奇怪了。」
「說是三權分立的上方王族,神權、族權最後還是要服從於最高帝王的君權,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所以當初我要以你為試驗的時候,上方朔離才沒有阻攔,因為這本身就是他計劃的一個部分。」冷冷地笑了一聲,「他是利用了太子和三皇子之爭試圖讓自己最喜歡的五皇子坐收漁利,上方莜棠是將三位皇子的爭奪作為他毀滅西陵的報復手段,而你則是坐在最中間,時刻調整著他們兩個的局面:祭司淡泊無爭但具有實際的約束權力,在上方無忌面前明確表示對太子的偏重是曲折地表達你對上方朔離做法的不贊同;用隱忍和無奈的順從取信上方莜棠,因為你要保全的已經不僅僅是一個上方未神,還有上方無忌和上方凜磻。平心而論,你做得真是非常漂亮。」
「做的再漂亮也不如公子的目光如炬。」溪酃突然輕輕笑起來,「我喜歡這些孩子,他們都是我的學生,我不想任何一個受到損害。就算天命注定了他們的道路鮮血淋漓,我也希望盡自己一切力量保護他們不受上一代的愛恨糾纏所苦。」
「真不愧是大祭司,無論什麼時候都將天命兩個字掛在嘴邊。」無痕冷笑道,「但是大祭司似乎忘記無痕曾經說過,我是醫者,醫者不信天命。」
「固執地相信天命的人永遠也無法改變命運的軌跡,而願意以自己的全部作為賭注爭取一個變數到來的人,將創造歷史——公子是堅定地相信著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人,可是,」溪酃淡淡看了他一眼,「若非天命,公子也不會來到這裡。」
無痕陡然一凜,目光頓時銳利如刀,「溪酃此言何意?」
「指引命運的青鳥秉西斯神意志降臨,青陽之光劈破籠罩大陸的迷霧——摩陽山的預言發出不過十三年,二百年沉寂的西斯大神怎麼可能連續兩次眷顧西陵?縱然是自稱神子的我們也無法相信。但,沒有人可以矯造神意而不受懲罰,除非他本身就是代表著神之心意的天命者。」溪酃微微一笑,「遵從者遵從命運,創造者創造命運,在進入神殿將自己交付給西斯大神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的命運。我是命運的旁觀者,我只能看著一切發生、發展、結局,我接受大神和天命者的一切意志,所以我看到公子的一切作為。」
指尖在忍不住地發抖,但一雙深沉如夜的眸子卻是古潭無波,「你看著我的一切作為……你接受這樣飄渺無定的天命?」
「是的,因為我相信它。我是神之西陵的傳人,是侍奉愛提絲和西斯大神的金裟殿大祭司,我必須相信……不,不是這樣的!」輕輕搖一搖頭,溪酃突然自嘲地笑起來,「我是上方王族的血脈,我永遠也無法放棄自己的私心。公子是在保全著溪酃希望保全的人,公子是在了結著溪酃希望了結的冤孽——大鄭宮最終會變成什麼樣子我已經不在乎,因為我要做的只是保全上方王族最後一點純潔的血脈而已。讓他們只知道現在的這些,比讓他們知道一切的真相更為幸福。我不是神,一切按自己的心意去做……曾經有一位大人對溪酃如此說道。」
「自己的心意,你最初的心意……只是保全上方未神?」
「所有的事和人裡,他最為無辜。」溪酃輕輕歎一口氣,「當年夜紂溪怡的事情,我沒有將自己所知的命運說破。他是我第一個看到其死亡的人,是從那個時候起,對命運沉默不再是對神的敬畏,而是對真實人事的恐懼。避走金裟殿,被上方莜棠所怨所恨所脅,都是當年對自己所以為的不可改變的命運沉默而造成的惡果。如果不是祭司的身份所阻礙,如果那個時候能有足夠的勇氣阻止……一切都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是自己犯下的錯,只能盡一切努力彌補那個孩子;而被牽連進來的所有人,都是我希望保全的對象。」
無痕沉默了。
溪酃輕輕笑一笑,「因為自己沒有足夠的力量,所以借助公子的手達成心願。雖然這一句話現在說來有些諷刺,只要不損傷神之西陵的根基和命脈,溪酃願意為公子達成一切願望。」
「如果我要的只是你口中心中唸唸在茲的神之西陵呢?如果我的願望會損傷到西陵的根基和命脈呢?如果我的作為已經確實地威脅到西陵的安危呢?溪酃,你沒有權力作出這樣的允諾。」頓了一頓,無痕的目光轉向正前方的懿德殿,「尤其是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時刻。」
順著他的目光看著戒備森嚴的殿門,又轉向遠處正在密密交談的上下朝廷首輔阿克森提納和蒙得戈爾,溪酃輕輕搖了搖頭,「正是在這樣的地點這樣的時候,溪酃才可以作出這樣的允諾。金裟殿祭司是神的代言,傳達神的意志,是將皇冠戴到至尊君主頭上的人。所以,溪酃願意以自己的性命交換公子的一個承諾。」
「如果是說讓我現在放手……我做不到。」
「公子心懷天下,自然不會傷到西陵百姓。我希望那一天到來的時候,公子能夠保留上方王族的血脈。」
「那麼,溪酃大祭司,無痕以自己的尊嚴發誓,將如你所願。」
深深一躬,抬起頭來目光中一片清朗,「我、溪酃、上方雲諾,已經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