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統一視角,本章修改幅度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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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衍柳青陽,西雲大陸第一大派道門的掌教,亦是北洛胤軒帝風胥然在皇子時代的知交好友,兩人曾經仗劍江湖踏遍整個大陸。胤軒帝登基之前他的飄然而去令這位重情厚誼的君主感懷異常,登基後曾多次尋訪,終於在三年前得到他的消息,請進擎雲宮一敘舊日之情。那一次,胤軒帝對柳衍唯一愛子青梵極是喜愛,親口封當時年僅十歲的他為太子太傅。胤軒帝本欲留他父子在朝,卻被柳衍以獨子年幼尚不能為人師表為由婉言謝絕。此次聽說風胥然突發惡疾的消息,柳衍父子從隱居之所趕來救治。而此刻柳青梵學識既成,自然順勢留在朝中,正式成為藏書殿的太傅。
自己的太傅。
藏書殿裡,風司冥靜靜看著倚在厚重的書桌邊緣,帶著微笑向圍攏在身邊的皇兄們以及太傅們說話的柳青梵。
六歲的孩子,縱然聰明伶俐,到此刻頭腦還是有些暈暈的轉不過來:柳衍,是父王的好友;柳青梵,柳衍唯一的兒子,自己的太傅。
他無法想像,三年前那個笑容溫柔、告訴自己等他的大哥哥,會成為自己的太傅。
「梵兒年紀還小,哪裡就能教導皇子呢?」在崇安殿裡,同樣笑容溫柔的柳衍這麼說。「只是掛給虛名好在宮裡玩耍罷了,還請皇上對藏書殿的太傅和皇子們說明這一點吧。」
胤軒帝只是笑了笑,要他們一起到藏書殿說話。
風司冥忍不住撫一撫自己的手,那上面似乎還殘留著柳青梵手上的溫度:從崇安殿到藏書殿,一路上都被青梵輕輕握住——雖然輕,卻無法掙脫。當他回過頭時,眼睛裡流露出的平和的微笑,讓自己頓時放棄了一切掙扎。
進入藏書殿的時候,正在殿裡授課的是朝裡著名的大儒,太傅周懷清。
「這是朕欽點的太子太傅,柳青梵。」胤軒帝帶著淡淡的微笑向眾人說道。「柳太傅就住在九皇子的秋肅殿,平時沒有什麼特別困難的問題不要隨意去打攪,懂了麼?」聽到風胥然的話,看一看兀自握著自己手的柳青梵,見他笑容溫和,風司冥正想回以微笑,目光一瞥,卻與三皇子風司廷目光相接,頓時喉頭一窒。
原來,他還是怕的……
胤軒帝已經離開了,風司冥在藏書殿一角靜靜站著,耳邊卻是一句一句清清楚楚傳來。
「只是當時年紀小不知輕重,在皇上面前誇口說要做天下最好的師傅,惹得皇上一時歡喜就封了個太傅……」
「十三歲了,雖然跟父親學了些東西,但畢竟是山野人家的玩意,哪裡是藏書殿裡講的經國濟世的大學呢?青梵倒是要請諸位殿下還有太傅大人多多教導了……」
「父親是逍遙化外之人,教青梵的也多是道門修身養性之道,若皇子們有興趣,青梵自然不敢藏私,一定全心指導……」
「說是太子太傅,在青梵身上或許還是玩笑的成分佔得更多一些。皇上想留住的是父親,大約是看準了父親的心思才這麼安排的吧?其實父親還是很願意協助皇上的。至於青梵,大概可以算是九皇子的伴讀吧,跟著像周太傅這樣的大家學習經濟之道,也是父親所樂意看到的……」
明明是毫不出奇的平凡面容,此刻卻異常牽動人心。唇邊一抹清清淺淺的微笑,卻似隱藏著說不出的淡淡嘲諷;偶爾投來瞭然的一眼,幾乎是直直看透心中每一個心思。風司冥一驚,急忙轉開了盯著他的視線,但馬上又忍不住偷眼看去,卻見他笑容平和溫文,彷彿一縷清風和煦宜人。
在藏書殿的第一天,風司冥完全不記得自己都聽了什麼。
※
「殿下,一起回去吧。」柳青梵很快地結束了和周懷清的對話,逕直走到風司冥身邊。
回秋肅殿的路上,兩個人一句話也沒有說。青梵面上始終帶著那種清清淺淺的笑容,遇到宮人行禮時便加上兩分溫度,引得一群宮女們面紅耳赤如沐春風——
宮裡消息一向傳得迅速,只一天的工夫,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了柳青梵的太子太傅身份和受胤軒帝青睞的程度,甚至連帶著對一向都刻意躲避的九皇子都溫和起來了……
見他若有所思青梵也不打擾,收回落在風司冥身上的目光,靜靜跟隨引路的小太監一路走向九皇子的秋肅殿。
名為宮殿,秋肅殿其實只是一座三面建屋的院子,除了中間正屋的高廣還勉強有一點殿閣模樣,其他的根本不具備任何「宮殿」的形制。雖然聽說了九皇子風司冥在擎雲宮中的境遇,但真的親眼所見,青梵不禁淡淡歎一口氣。
回身攜住了那個呆立在小院門口的孩子,青梵一步邁進了秋肅殿。
和蘇帶著男女各十二個宮人站在不大的院子裡。
「九殿下,柳公子。」和蘇莊重地微微欠了欠身,「這是皇上派來伺候兩位主子的。另外皇上賜下的衣物用品已經安置在秋肅殿裡,若主子覺得不滿意,只叫下人們調換。如果主子還有什麼需要,請派人告訴和蘇。」
青梵頷首道:「我是一個人慣了的,讓殿下看著要留下幾個人吧,和蘇。」說著轉向風司冥,臉上露出一個鼓勵性的微笑。
風司冥頓時怔住了:他從小就只有肖嬤嬤一個人照顧,秋肅殿雖然號稱宮殿,其實只是皇宮角落上的一個冷清院子,平日也只有兩個負責這一片宮殿的小太監會來定時地打掃。他從沒有過屬於自己的太監侍女,此刻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沉默半晌才遲疑地開口,「肖嬤嬤……」
「肖嬤嬤上了年紀,皇上說也是時候放她出宮與家裡人安享天年了。」
青梵冷眼看著孩子安靜從容的表情在一瞬間被和蘇冷靜的聲音徹底打破。「今天午膳的時候她已經拜別了皇后娘娘被家人接出宮去了。所以皇上命我請九殿下挑選幾個合意的下人,以後也好伺候兩位主子的生活起居。」
風司冥呆呆地看著小院西面屋子黑洞洞的門,像是全心希望那個總是張開雙臂迎接自己的溫暖懷抱會像平時一樣打開。對了,他還沒告訴她自己終於可以進藏書殿唸書了,他還沒告訴她他有自己的太傅了,他還沒告訴她自己真的看清父王的眼睛了……
「……就留下這四個孩子吧。對了和蘇,請將我的箱子從清心苑搬到這裡。」
恍惚中,風司冥聽到柳青梵的聲音在耳邊迴盪。
記事以來第一個沒有肖嬤嬤陪伴的夜晚。
也是秋肅殿第一個奢侈地點滿了蠟燭和油燈的夜晚。
只是,那麼多的明亮,那麼多的火苗,風司冥卻不覺得有一點點溫暖。
大殿裡沒有別人,用過晚膳後柳青梵命人撤去杯盤送上茶點,又讓人點明了燭火,然後便命令所有人離開,不聽呼喚不許接近大殿十步之內。
風司冥靜靜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柳青梵。青色的衣衫在燭火映照下顯得有些深沉,那習慣似的笑容已經從他唇邊消失。感受到一雙比胤軒帝更幽深更沉靜的黑色眸子正凝視著自己,但奇怪地,自己並不想躲避他此刻的目光。
「我想,在崇安殿裡你已經聽清你父王的話了。」青梵沉沉地開口道,「雖然在你的皇兄以及太傅們面前都只說是掛名的太傅實質的伴讀,但我希望你記住,在我告訴你的時候,我是你的師傅。」
風司冥牢牢地盯著他,突然隱約體會到他言語中的含意,下意識將背挺得筆直。
「從現在開始,我是你的師傅,風司冥殿下。」
風司冥站起身來,退開三步向青梵跪下,行第一次真正的拜師禮。
青梵頓時微笑了,卻不急著叫風司冥起身。「在這樣的時候,我叫你司冥。司冥,你以前沒有進過太學,但今天在藏書殿裡的那些書本你都認得,或者說,曾經學過。」
風司冥一怔,頓時抬頭。那些童蒙的功課都是肖嬤嬤教導過了的。秋肅殿沒有足夠的紙筆也沒有更多的書本,她便指著宮殿名牌一個字一個字地教給自己,還告訴自己那些宮殿裡各個主子的性情脾氣……眼前忍不住升起霧氣,風司冥連忙忍住。卻見柳青梵正盯著自己。見他回神,指著不知什麼時候放在桌上的一本薄薄的冊子,「隨便翻到哪一頁,開始念吧。」
風司冥起身將冊子拿到手裡:藍色封皮的書卷,手抄的字跡清秀飄灑,筆順纖細卻透露出一分剛硬之氣,卻不像是一般的毛筆寫成。翻開第一頁:「北溟有魚,其名為鯤;化而為鳥,其名為鵬……」
青梵閉著眼,聽風司冥一路念下去,若有孩子不認識的字便提醒一二。大約念了小半個時辰,他才讓風司冥停下。「好了,我想我需要的大概都已經知道了。現在,」抽過我手中抄卷,青梵凝視著他,「北溟有魚,其名為鯤,下面是什麼?」
風司冥呆了一呆,隨即說道:「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
他知道三皇兄最得父王母后寵愛的就是因為他過目不忘的本領,難道眼前這個和三皇兄差不多大的太傅也想看自己是否像皇兄一樣聰明麼?心裡一亂,只覺得越來越不知所云,但還是強撐著斷斷續續地背下去,結果越到後面越覺顛三倒四,竟是全然不通。偷偷抬眼,卻見青梵嘴角含笑地看著自己,風司冥終於再沒有勇氣繼續下去了。
看著孩子臉上不知所措的神情,青梵不由輕笑出聲,「司冥,告訴我,這停雲殿裡現在有多少盞油燈,多少枝蠟燭?」
風司冥怔住,半晌才開口道:「四五十枝吧。」
輕輕搖了搖頭,「一共六十七點燈光,二十一盞油燈,四十六枝蠟燭。」說著舉手輕揮,滿室的光亮被一點一點熄滅。
他每打滅一盞風司冥就默念一個數字,等他默念到六十六時,只剩下桌上一隻燭台兀自發出暈黃色的光芒。
看著柳青梵把燭火一盞盞撲滅,光明一點點退卻,黑暗一步步擴大,本來亮如白晝的大殿變得一片幽暗。風司冥忽覺胸口一陣陣鬱悶,這偌大宮殿,像是讓人連呼吸的自由也沒有了。也不顧夜深風寒,他突然大步走到殿門前,雙手猛地把門打開。
殿外庭院荒蕪如昔,那四個宮人早已被青梵摒退,此刻都在院外守侯。春天依舊寒冷的夜風從外面呼嘯而入,更吹得殿中燭火搖搖欲滅。
光明原來如此脆弱,根本禁不起絲毫風吹雨打、人世折磨。而曾經夢想的一切,也總是被現實輕易地打破;六年不長的生命,卻像是一隻毫無力量保住一點微弱光明的燈,只要一陣微風就可能被熄滅一切希望。自知道肖嬤嬤離開時便滋生的孤獨和恐懼開始像瘋狂生長的籐蔓植物在心裡蔓生,步下台階抬頭看天,漫漫夜空、寂寂星月,皆是寒意。
回過頭時,只見整個大殿孤零零一根蠟燭,燭光搖曳中映出一張沉靜如水的面容。
風司冥怔怔地,凝望著偌大宮殿中唯一的光明。
滿殿的陰冷,暗沉沉一片,反映著青梵的眼睛也漆黑不見底,無邊無際,但在其中,卻一直有一點燃燒的燭焰,執著的躍動著。
那無數個漫長的夜晚,肖嬤嬤在一點燈光下教導自己寫字的情景,突然浮上風司冥的腦海。
看著孩子臉上表情一點一滴的變化,青梵手掌微微提起,作勢就要熄滅那最後一點光明。
風司冥衝進了大殿。
幽黑的眼睛凝視了他片刻,沉默著,青梵取過一邊的紗罩將蠟燭籠起。
看著那被籠起來的最後一點光,風司冥突然明白了什麼,猛然轉向青梵,一雙夜一般的眸子死死盯住他的面孔。
將孩子臉上最細微的表情變化全部看在眼底,青梵靜靜地走過去關上了殿門,又取出火折將滿殿的燈一盞盞重新點亮。
「即使是最後一點燭光,即使微弱得幾乎隨時就要消失,在沒有真正熄滅之前,也應該伸出自己的雙手盡一切力量去保護屬於自己的光明。」淡淡笑一笑,青梵第一次真正柔和了表情。「司冥,以後無論走到哪裡,都要仔細地看清自己身在的一切——無論是自己多麼熟悉的環境,都會因為各種突發的情況和各人的心情而變得有所不同。你,記住了嗎?」
※
和柳青梵相處的第一個晚上風司冥睡得格外香甜,醒來的時候外面的天都大亮。
青梵已經讓小太監擺好了早膳。
早膳種類很多,雖然每一樣的數量都不是很多,但只供兩個人食用還是剩下了不少。看著猶是半滿的盤子,風司冥心中一陣猶豫。
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青梵淡淡道:「那些沒有動過的飯食點心,下人們自然會負責吃完的。我本是照著各人的飯量要的份量,一飯一食皆是民生血汗,沒有道理浪費。九殿下若是已經吃好,我們這就該往藏書殿去了。」
「太傅,今天周太傅會講什麼?」雖然之前不被允許進入藏書殿,他終究無法徹底壓制讀書的渴望,每每循著這條小路到殿外聽那隱隱的書聲。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風司冥驚訝柳青梵竟然也知道這條通往藏書殿的捷徑——
青梵微微笑了:「我又不是周太傅,怎麼可能知道他要講什麼。」頓了一下,「殿下我已經同您說過了,平時不用稱我為太傅,叫我名字就可以。」
風司冥搖了搖頭:「太傅是父王親點的,司冥不敢壞了規矩。」
「那……沒人的時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微笑著撫了撫孩子柔軟的額發,「肖嬤嬤確實把九殿下教得很好。」
風司冥呆了一呆,隨即低下了頭。
「學會如何在人際關係錯綜複雜的後宮生存下去需要花費很大的心思,卻是生為王族注定經歷的命運。九殿下天性聰明,如此行事自然十分正確。不過,」青梵輕聲笑了起來,「從你的父王陛下親點我作為你的太傅的那一天起,我們就已經成為綁在一起的靶子了。這個時候,你還能夠和我分清界線麼?」
青梵停下了腳步,見風司冥抬起頭凝視自己的眼睛。不由輕輕笑了一笑,隨即蹲下身子與我視線齊平。「我想告訴你,司冥,不是對每一個人都需要直視他們眼睛的。在抬頭之前,要記得先斂去目光裡的一些可能引起他人不喜的東西,比如驕傲,對於宮裡的很多人來說,你的驕傲是一種無聲的挑釁。當然,如果你原本就想要引起不滿,也可以充分利用這一點,但是在那樣做之前要先想好所有可能的退路——因為你不是別的皇子,知道了嗎?」
心裡一時百味俱全,卻只是靜靜點了點頭,「是的,太傅。」
「很好。」青梵又微笑了一下,「你現在的眼睛藏不了任何東西,所以最好的方法是什麼也別藏,尤其在你三皇兄面前。」
「太傅,三皇兄他……」
「你有一雙比鷹還銳利的眼睛呢,我的小皇子。」笑著站直了身子,青梵很滿意眼前孩子的機敏。「沒有人會真的不忌憚你,因為你那聰明的父王從來沒有向任何人作出確實的承諾。好了,今天早晨的課就到此為止了,司冥。記得以後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要稱呼我的名字。」
※
日子過得極快又極慢。
風司冥倚在秋肅殿西屋的窗台上,靜靜地對著青梵從花園裡移栽來的一盆蘭草發呆。
三天,他到自己身邊已經三天了。
依然不知道柳青梵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做自己的太傅只教自己一個人。有的時候會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懷疑,那個夢裡一臉溫柔笑容的大哥哥究竟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又究竟是不是他……
他只知道,天氣在漸漸變暖,皇兄們的目光卻是越來越冷了。
胤軒帝到藏書殿來看過好幾次了,每次都非常親切地問柳青梵一些與課堂全然無關的問題,比如他在宮裡是否習慣,要不要另撥一處給他做專門居所之類的。他是太子太傅現在和自己住在一起,但是胤軒帝卻專門在宮禁北面劃出了一塊給他的父親、新任了御醫的柳衍居住。清心苑收拾得很好,建築也很精緻,本來自己正擔心他要搬回自己父親那邊,卻不想六皇兄十分莽撞向父王提議要他搬到自己的寢宮。結果,青梵還沒有回答就被胤軒帝異常乾脆地打斷。
他只是微微笑著,說,皇上和青梵已經說好了,我本來就是和九殿下一起的。
聽到這樣明白拒絕的話,高高在上的君王只是微微瞇起了眼睛。倒是一旁的大皇兄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四皇兄笑得十分溫柔,說道,那九皇弟的秋肅殿可真稱得上是蓬蓽生輝了。
青梵出身草野山谷,如今已是身在天堂。俗語說由奢入儉難,父親也一向告誡青梵不可貪圖安逸沉溺享受之中。不過皇上,六殿下也是一片好意,陛下責之過苛了。
他笑得一貫地清淡,自己的父王竟也是笑了。既然梵兒這麼說,那事情就這樣算了;若梵兒哪天想要自己的宅院,朕再另行賞賜就是了。
回到秋肅殿的時候,他的臉色有些隱約的陰沉。
晚上,他取出一卷手抄的卷軸,讓自己念出聲來。
「……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
燭光搖曳中柳青梵的面孔已然沉靜如恆,那雙幽深得全不見底的黑色眸子在燈下閃爍著幽幽的光芒。像是在做出了一項艱難的決定,此刻臉上流露出的,全是堅定不可動搖的決心。
「太傅……」長時間地沒有說話,風司冥終於忍不住輕輕喊道。
「司冥,這幾天,你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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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宮裡,他從來都很小心。
他是不受父王母后喜歡的皇子,但是,即使沒有任何出頭的可能,我身上流淌的純正皇族的血脈,還是會引起他人的不安。
當風司冥意識到身後是大片湖水的時候,身子……已經在半空中。
落入水中的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大皇兄和六皇兄得意的面龐——那個無巧不巧踩著青苔令手中托盤直飛向我的小太監,那顆不知如何滑到腳下的小石子,以及被周太傅和三皇兄拉去山間賞心亭談天說地的柳青梵……一切,都是經過了那樣精巧的計算啊。
他曾經說過,司冥,這幾天你要小心。
他也曾經說過,九殿下,花園很大,不要走遠。
看到自己這個樣子……他一定很失望吧?
溺水而死……一定是世界上最痛苦的死法了……
又一次清醒過來的時候,一個溫暖的懷抱包圍著自己。
不用睜開眼,他知道那一定是他。
他的父親,御醫柳衍溫柔的聲音:「好了,梵兒,你把一切都做得很好,就是為師我也不知道對於溺水之人還有那樣的急救方法呢。」
「我沒想到他竟一點也不會水,我不該放任他就這樣離開自己的視線的……」
「梵兒,這不是你的錯。」
「是我沒想到。這樣的天氣,他又是這樣的身子,我真的無法想像如果我沒有及時趕到的話會發生什麼事情……我不能就任一切這樣平息下去,師父,請允許梵兒用自己的方式來處理這件事情。」風司冥感到身子被摟得緊到發痛,卻是忍著一聲都不吭。「我曾經說過要保護他,我絕不讓那成為一句空話。」
柳衍很久都沒有說話。
「梵兒,你是我的孩子,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我不會反對。」他頓了一頓,「你一向是個冷靜的孩子,我相信你;但是,我還是希望梵兒能夠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你的反應把大家都嚇壞了。」
「您總是心太軟,師父,那些人確實應該得到懲罰。不過,我保證不會做得太過分就是了。」
師父……他沒有像平時一樣叫父親……風司冥微微發怔,卻不願睜開眼睛。被包裹在他溫暖的懷裡,但還是感受得到他言辭中的冰冷——也許因為身世的關係,對於那些溫柔言語中的詞鋒小小的孩子總是異常敏感,只是這一次,他選擇忽略。
黑暗,第一次給了自己安心的感覺。
而那片黑暗中,風司冥感到兩片溫暖的東西貼上額頭,耳邊傳來他低低的聲音,「相信我,裝睡的小傢伙;我會保護你,以後再沒有人敢這樣對你,我的冥兒。」
從那一刻風司冥知道,自己的生命之路上,再不是一個人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