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我再一次覺得像是回到了大三剛剛開始的那個冬天。我、南湘、顧裡、唐宛如,擠在南湘的床上,顧裡把她昂貴的天鵝絨棉被從隔壁房間拖過來,我們四個鑽進去裹在一起。床對面的桌子上,咖啡壺裡咕嚕咕嚕地往外冒香味,顧裡把她從家裡帶來的咖啡粉一股腦兒倒了進去。旁邊的筆記本電腦連在小音箱上,正在放著我們都喜歡的co1dp1ay。我和南湘在被子裡,用腳指頭去夾唐宛如,聽她嬌喘著說「嚇死人家了呀」,然後看顧裡翻出巨大的白眼和緊接著的鬼斧神工的羞辱。
窗外是輕飄飄的小雪。我們把空調開得很足,顧裡一邊抱怨這樣非常不環保並且長期待在空調的環境裡皺紋會變多,一邊拿著空調遙控器死命往上升溫度,「***要冷死我了呀」。
窗戶上結滿了冰花,房間裡緩慢地迴盪著各種聲音。南湘輕輕翻書的聲音,唐宛如說夢話的聲音,我和顧裡小聲說悄悄話的聲音。co1dp1ay的歌曲。咖啡壺的咕嚕聲。
整個天地籠罩在一片輕盈的白色光芒裡。歲月輕輕地出一小點亮光來。
在回憶的最後,我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我緊緊地抓著枕頭,胸口裡充滿了巨大的、一種叫做「物是人非」的痛苦。
我躺在床上,像是被人用巨大的錘子砸扁了。
我們地生命存在於這樣小小的、擁擠的、溫暖的時代之中。
龐大的背景音樂,悠揚地迴盪在整個上海。為這個繁華的時代點綴著金邊。還有更多我們並不知道的時間,我們未曾看見地場所,這個時代並未停止轉動。它用一種最冷酷和理智的方式,讓每個人地生命平行前進。
廣袤的藍天之下,南湘坐在空曠的學校操場上。大四的學生幾乎全部離開了校園。新的一年裡,很多新鮮的面孔湧進了這個奢華的大學校園,他們像是高中生一樣忙碌地看書、做題、去圖書館佔位子。這樣地狀態會一直持續到他們開始第一場戀愛,或者第一次havesex。南湘拿著手機。翻著裡面的照片,很多各種各樣的、四個女生擠眉弄眼的場景。唐宛如永遠擺出少女的可愛笑容,自己和林蕭永遠在做鬼臉,顧裡一直都是那張別人欠她錢的表情。她一邊翻,一邊掉眼淚。夕陽的光線像是被風吹散一般迅消失,正如同再也回不去的美好年華。那感覺,像是一個時代最後地劇終。
而繁華的淮海路上。高層的寫字樓裡,宮洺和kitty正坐在視頻會議桌前面,屏幕上一個五官銳利冷漠的中年男人在說完「總之,你想辦法,我要拿到盛古集團」之後,就關閉了視頻電話。宮洺悄悄地吞回那句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知道了,爸爸」。整個過程裡,kitty動也不敢動。屏幕上是自己早就在照片上看過無數次的宮勳。這個男人地事跡在她大學的商學院裡,像是傳說一般地流傳著。而她望著自己面前這個平日裡總是鋒利得像一把匕的上司,他第一次在眼睛裡流1ou出的那種期待和柔軟,如同自己的小侄子拿著他剛畫好的蠟筆畫,跑過來拉著自己的衣擺,希望得到表揚一般的表情。
而旋律流轉的另外的場所。席城坐在一條繁華地馬路邊上。他長長地腿無辜地伸展在前面,英俊的面容上有很多天沒刮地胡碴。路過的外國老女人被他落拓的搖滾歌手氣質吸引來和他搭訕的時候,他1ou出好看的笑容:「Iotfree.」當那些女人厭惡地離開時,他揉揉紅的眼睛,低下頭流出了第一滴眼淚。他像是一枚難看的補丁,縫在上海物慾橫流的精緻街頭。
長滿法國梧桐的校園裡,簡溪低著頭,不敢看站在自己面前哽咽著的林泉。「再一個月好嗎?求求你了,就一個月。」林泉抓著簡溪的襯衣衣角,小聲地說。簡溪沒有回答。他抬起頭來。面前林泉悲傷的臉,像是一杯苦澀的溫熱飲料。流進自己的心裡。他抬起手,抓起林泉捏住自己襯衣的手,輕輕地推開了。林泉蹲下來,眼淚一顆一顆地打在水泥地上。簡溪在地上坐下,他長長的腿環繞在林泉嬌小的身軀兩邊。他坐著,沒有說話。過了很久,他朝她挪過去一點,然後伸出手抱緊她,「好。你別哭了。」
夜晚降臨,崇光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他抬起頭,透過明亮的玻璃,望向外面湖泊上巨大的黃色月亮。他的臉,在月光下顯得更加消瘦,枕頭上是幾縷剛剛掉下來的頭。他翻出手機,打了一條短信:「嘿,小助理,最近也不聯繫我,不催我的專欄啦?」過了一會兒,他又把這些字刪掉,然後合上手機。他翻過身,望著自己面前的kitty,說:「你可以把我的遊戲機帶到醫院麼?」kitty壓抑著自己的情緒,望著他紅了一圈的眼眶,平靜地微笑著說:「ok.」然後轉身出門去打電話。她抬起頭擦了擦眼睛裡的淚水,想著到底應該怎麼告訴崇光,宮洺希望他可以用他即將消失的生命來完成一場
《m.e》上漂亮的表演,贏得巨大的商業價值。她人生裡第一次,對自己一直堅持的價值觀,和一直崇拜的宮洺,產生了懷疑。她kao在醫院走廊的牆上,望著慘白色的燈光出神。我們得到什麼,我們失去什麼。我們失去的那些東西,最後換來了什麼。
而在上海最繁華的市中心,頂級酒店公寓地玻璃窗下。宮洺的電腦屏幕一直亮著。goog1e的界面上,他頻繁地搜索著所有關於「胃癌」的關鍵詞。咖啡冒出的熱氣,把他的眼睛熏得濕漉漉的。最後他趴在鍵盤上睡著了。夢裡,小孩子模樣地崇光,翻身跳上自己的床,抓著自己地胳膊把自己從睡夢中搖醒。他在月光下的臉,帶著委屈和恐懼。用力地抓著自己的胳膊,說:「哥。媽她打我,她把我的玩具汽車丟進了游泳池裡。」那個晚上,宮洺悄悄地走進庭院,他趴在水池邊上,費力地伸出胳膊,把玩具汽車從水裡撈了起來,他舉著濕淋淋的汽車。轉身對樓上趴在窗口的崇光興奮地揮舞著,兩個人在月光下捂著嘴,偷偷地笑。
時代的洪流把每一個人地生命都折疊成薄薄的一枚底片。
以眼淚顯影,以痛苦定格。歲月的颶風捲起黃沙,把記憶埋葬成再也無法尋覓的絲路。
持續不斷的壯闊歲月,化成優美的組曲,渲染著悲壯的痛苦,和酸澀的喜悅。
在搬進新家之前。顧裡還要面對一個最最重要地事情,那就是去父親的公司就職。作為繼任父親的執行董事和總經理,她需要組織第一次全公司的股東大會。
在這之前,顧裡很少去父親的公司。說實話,別說去父親的公司了,顧裡在家裡能見到父親地時間都不多。所以。走進父親曾經的辦公室時,她並沒有電視劇裡表現的那種觸景生情、傷感落淚,只是迅地告訴助理需要換掉的東西和需要增加的東西。她飛快地報出了一系列的品牌和地址,然後轉身走進會議廳裡去了。留下第一次見面的助理,如同遭到雷劈一般地呆立在原地,手中的記事本上,只來得及寫下顧裡口中報出的前兩樣東西。
在助手轉身出門之前,顧裡叫住她,補充道:「對了,除了那些東西之外。我還需要一個新的。助手。」
顧裡對著目瞪口呆地助理,揮了揮手。「你可以出去了。對,出去。」
會議室裡擠滿了人,顧裡都不認識,唯一認識地一個,是自己的母親。作為持有盛古集團5股份地股東,她如同一個貴婦一樣坐在會議桌前面,穿得像一個歐洲中世紀的古董花瓶。而其他的人,全部都是黑色西裝加領帶,顧裡覺得他們穿得和之前出席自己父親葬禮時沒有任何區別,像一種高級的諷刺。
顧裡也沒有和她媽打招呼,只是低調地在她母親身邊坐下來,而沒有選擇會議桌的席位置——她不想顯得過分高調。她輕輕別過頭去,對母親說:「等一下,我不指望你會幫我,但是,看在上帝和我剛剛被燒成了灰的父親也就是你老公的份上,你能不說話就不要說話,否則,很容易搞得你今後的日子,別說hermes了,連一個1V都再也買不起。」說完這句話,顧裡就坐直了身子,沒再理林衣蘭。這番話顯然非常奏效,林衣蘭表情非常地憂慮。她甚至從桌子下面伸手過來握住了顧裡的手,悄聲而嚴肅地說:「我支持你!」顧裡剛想翻看一下面前的公司基本資料文件,旁邊一個男人在環顧了會議室一圈之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去樓下幫我買一杯咖啡上來,拿鐵。」她還沒來得及回答,對面一個男的也開口說話了,他沒有從面前的文件裡抬起頭來,只是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態度盯著他手裡的文件說:「我也要一杯,不要加糖。」感覺像是在叫手上的文件下樓去買一杯咖啡。
顧裡在目瞪口呆了三秒鐘之後,覺得這非常有意思,於是她站起來,輕輕地咳嗽了一下,說:「好的。我這就去,不過我想說的是,在我沒有回來之前,抱歉要讓各位等待了,因為我不想錯過這次會議上公司的任何決定。事實上,沒有我在,也不能產生任何有效的決定。忘記自我介紹了,我是顧延盛的女兒,顧裡,也就是你們新的執行董事和總經理。我回來之後,也請兩位自我介紹一下你們各自的職位和部門,我想對公司盡快瞭解起來。」
說完,顧里拉開會議室的大門,走出去了。
剩下一屋子頭上冒汗的西裝男人,和那兩個滿臉蒼白的咖啡愛好者。其中一個說:「I1osemyjob,right?」
顧裡在父親的辦公室坐了十分鐘,調整了一下情緒之後,端著助理從樓下送上來的咖啡走進會議室。她微笑而得體地把兩杯咖啡分別放到了那兩個男人面前。剛要開口說話,就看見了坐在會議桌席位置上的兩個新面孔。
「你好,1i1y,我們又見面了。」kitty化著精緻的妝容,像一個漂亮的陶瓷娃娃。
顧裡僵硬地把頭轉過去,就看見了宮洺那張桀驁不馴卻異常英俊的臉,他一身灰色的gsho上標誌性的貴族羽毛別針。
宮洺輕輕翻開手上的文件,沒有抬頭,自顧自地用一種小聲的音調開始說起話來,他的聲音不高,但是所有人都像是被一種恐懼抓著喉嚨,催眠般地仔細聽著他的每一個字。不可否認的是,他的聲音優美而柔和,像是年輕的神父在念著美好的讚美詩篇——當然,他宣讀的內容和讚美詩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如果一定要下一個定義的話,可以形容為「地獄邀請函」。
「目前1y集團收購了盛古33的股份,一部分來源於外界的持有,一部分來源於今天與會的一些高層管理人員,我作1y集團的代表,出席今天的會議,並且在會上,希望完成對今天在座剩下部分高管手中9的股份的收購。屆時1y集團對盛古的控制將達到42。據我瞭解,前主席顧延盛先生留給女兒及妻子的股份分別為25和5,也就是說,總和只有3o,在另外2o股權至今並未明確的情況下,我希望由持有絕大多數盛古集團股份1y集團代表,也就是我,來主持今天的會議。如果沒有問題的話,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當宮洺不急不慢地說完這一段話之後,他才輕輕地從文件裡抬起目光,緩慢地從每個人的臉上一一掠過,最後停留在顧裡極力掩飾驚慌的臉上。
半瞇著眼睛的雄獅,懶洋洋地打出了第一個呵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