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魯泡特金之誤點,也與達爾文相同,達爾文是以禽獸社會狀況,律之人類社會,故其說有流弊。克魯泡特金,因為要指駁達爾文之錯誤,特別在滿洲、西比利亞一帶,考察各種動物及原始人類狀況,明互助說,以反駁達爾文之互競說。他能注意到人類,算是比達爾文更進步了。然而原始人的社會,與文明人的社會,畢竟不同,且克魯泡特金考察原始人,也是從旁觀察,並未曾與之共同居處若干年,而我輩則置身文明人社會中,與之共同居處若干年,所以我輩能現克魯泡特金之誤點,而指出其流弊。
原始人類,無有組織,成為無政府狀態,克魯泡特金的互助說,從原始社會得來,故他提倡無政府主義。所以克魯泡特金的學說,也可分兩部分看,他主張互助不錯,因互助而主張無政府主義就錯了。
生物之進化,好比小兒一天一天的長大,由昆蟲,而禽獸,而野蠻人,而文明人,好比吾人,由嬰孩,而少年,而壯年。達爾文研究生物,以動物為主,正如小孩搶奪母親口中飯物時代,故倡互競說。克魯泡特金所研究者,以原始時代人類為主,較動物更進化了,是小孩更大了點,不搶母親口中食物,只請母親與他盛飯,故倡互助說。至於長大成*人,獨立生活的現象,他二人都未看見。
一個國家之進化,也好比不孩一天一天的長大。我國春秋戰國時代,弱肉強食,正是小孩搶奪食物時代。後來進化了,漢棄珠崖,是母親分飯與他吃,他都不要。再進化,到了明初,鄭和下南洋,各國紛紛入貢,希望得中國的賞賜,這是窮親友來告貸,慨然給予。再進化,到了明季和清朝,把蠻夷之地改土歸流,每年還要倒貼若干金錢,等於做慈善事業,把貧人子弟收來,給以衣食,延師訓讀一般。我國進化程度,歷歷如繪。
西洋開化,比我國遲二千多年,其進化才至我國春秋戰國時代,故其弱肉強食與我國春秋戰國極相似,而達爾文之互競說,遂應運而生。要防小孩搶奪食物,不得不用**手段,故墨索里尼之治意大利,希特勒之治德意志,與商鞅之治秦絕似,而皆收同一之效果,因其為同一時期之產物故也。秦始皇統一六國了,仍復厲行**,二世而亡,這是世界更進化了,等於身體長大了,再穿小孩衣服,不得不破裂;文景之世,政尚寬大,號稱郅治,這是兒子長大了,父母不加干涉,他能獨立成為好人。後來歷代常有變亂,這是兒子長大成*人,父母過於放縱,遂日流於非的原故。然因其日流於非,而遂欲以待嬰孩之法,待長大成*人之兒子,則又不可。故今之治國者,如摹仿墨索里尼和希特勒,直是師法商鞅,返吾國於春秋戰國時代,是謂違反進化,是謂開倒車。
今人每謂我國無三人以上之團體,很抱悲觀,這未免誤解。無三人以上之團體,正是人人能獨立之表現,此時如用達爾文之互競主義以治國,則是把人民當如懷中小兒,常常防他搶母親口中食物,這是不可的。如用克魯泡特金之互助主義以治國,則是把人民當如才能吃飯之小兒,須母親與之盛飯,這也是不可的。今即長大成*人矣,無三人以上之團體,人人能獨立矣,故此時治國者,當採用合力主義。譬如射箭,懸出一個箭垛,支支箭向同一之箭垛射去,是之謂合力。我國無三人以上之團體,當採用此種方式,懸出一定之目的,四萬萬五千萬根力線,根根獨立,直向目的物射去,你不妨害我之路線,我也不求助於你,彼此不相衝突,不相依賴,這種辦法,才適合我國現情。非然者,崇信達爾文之互競說,勢必壓制他人,使他人之力線郁而不伸,而衝突之事以起;崇信克魯泡特金之互助說,勢必借助他人,養成依賴性,而自己不能獨立,於我國現情俱不合。
達爾文說:互競為人類天性,而他自己不與荷理士競爭,這條公例,算是他自己破壞了。克魯泡特金說:互助為人類天性,這條公例也是克魯泡特金自己破壞了的。請問:人類天性既是互助,為甚克魯泡特金,要講無政府主義,想推翻現政府,而不與政府講互助?為甚政府要處罰他,推之下獄,而不與克魯泡特金講互助?有了這種事實,所以克魯泡特金的學說,也不能不加以修正。
古人云:「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故考察事物,非置身局外,不能得其真相。我輩是人類,站在人類社會之中,去考察人類,欲得真理,誠有不能。達爾文用的方法,是因人為動物之一,先把動物社會考察清楚了,把他的原則適用於人類社會,論理本是對的,無如動物社會與人類社會畢竟不同,故創出之學說,不無流弊。克魯泡特金則更進步,從人類社會加以考察,他以為我輩處在現今之社會,不能見廬山真面,乃考察原始人類社會,置身旁觀地位,尋出一種原則,以適用於現今之社會,論理也是對的,無如野蠻人之社會與文明人之社會畢竟不同,故創出之學說,也有流弊。
嬰兒在母胎,成形之初,其腦髓像魚蛙之腦,再一二月則像禽鳥之腦,再一二月則像兔犬之腦,再一二月則像猿猴之腦,最後才成為人類之腦,而小兒之腦筋皺紋少,大人則皺紋多,野蠻人之腦筋皺紋少,文明人則皺紋多。小兒下地之初,腦筋與禽獸相去不遠,故其搶奪食物,與禽獸相似,稍大點,腦筋之簡單類於原始時代的人,故其天真爛漫,也與原始人類相似。然而禽獸之腦筋,與人類有異,故達爾文的學說,不適於人類;原始人類之腦筋,與文明人有異,故克魯泡特金的學說,不適用於文明社會。
禽獸進化為人類,故人類有獸性,然既名之曰人,則獸性之外,還有一部分人性,達爾文只看見獸性這一部分,未免把人性這一部分忽略了。原始人進化為文明人,故文明人還帶有原始人的狀態,然既成為文明人,則原始狀態之外,還有一部分文明狀態,克魯泡特金只看見原始狀態這一部分,未免把文明狀態這一部分忽略了。禽獸有競爭,無禮讓,人類是有禮讓的,達爾文所忽略的,是在這一點。原始人類,渾渾噩噩,無有組織,成為無政府狀態,文明人則有組織,有政府,克魯泡特金所忽略的是在這一點。
我們生在文明社會中,要考察人類心理真相,有兩個方法:(1)一部二十五史,是人類心理留下的影像,我們熟察歷史事跡,既可見人類心理真相,這是本書前面業已說明了的;(2)凡物體,每一分子的性質,與全物體的性質是相同的,社會是積人而成的,人身是社會之一分子,我們把身體之組織法運用到社會上,一定成為一個很好的社會。
治國採用互競主義有流弊,採用互助主義,也有流弊,必須採用合力主義。人身之組織,既是合力主義,身體是許多細胞構成,每一細胞都有知覺,等於國中之人民,大腦等於中央政府,全身神經,都可直達於腦,等於四萬萬五千萬人,每人的力線,都可直達中央,成為合力之政府。目不與耳競爭,口不與鼻競爭,手不與足競爭,雙方之間非常調協,故達爾文之互競主義用不著;目不須耳之幫助而能視,口不須鼻之幫助而能言,手不須足之幫助而能執持,個個獨立,自由表現其能力,克魯泡特金之互助主義,也用不著。目盡其視之能力,耳盡其聽之能力,口鼻手足,亦各盡各之能力,把各種能力,集合起來,就成為一個健全之身體,是之謂合力主義。我國古人有曰:「以天下為一家,以中國為一人。」已經見了這個原則。
國有中央政府,有地方政府,人身亦然。我們的腳被蚊子咬了,腳政府報告腦政府,立派右手來,把蚊子打死。萬一右手被蚊子咬,自己無法辦理,報告腦政府,立派左手來,把蚊子打死。有時睡著了,腦政府失其作用,額上被蚊子咬,延髓脊髓政府代行職務,電知手政府把蚊子打死,腦政府還不知道。耳鼻為寒氣所侵,溫度降低,各處本救災恤鄰之道,輸送血液來救濟,於是耳鼻就呈紅色。萬一天氣太寒,輸送了許多血液,寒氣仍進逼不已,各地方政府協商道:「我們再輸送血液去,仍無濟於事,只好各守防地,把輸送到耳的血液,與他截留了。」於是耳鼻就呈青白色。
我說至此處,一定有人起而質問道:「你說的救災恤鄰之道,正是克魯泡特金的互助主義,他的學說,何嘗會錯?」我說道:他講的互助不錯,錯在無政府主義,必須有了政府,才能談互助,無政府是不能互助的。舉例來說:前清時,我們四川對於雲貴各省有協餉,這可說是互助了,滿清政府一倒,協餉即停止,這即是無政府即不能互助之明證。並且滿清政府一倒,川滇黔即互相戰爭起來,由此知:在無政府之下,只能生互競的現象,斷不會生互助的現象。
人身有中央政府,有省縣市區各種政府,腦中記憶的事,都由各政府轉報而來,各政府仍有檔案可查,施催眠術的人,是蒙蔽了中央政府,在省縣市區政府調閱舊卷,所以人在催眠中,能將平素所做之事說出,而醒來時又全不知道。瘋人胡言亂語,這是腦政府受病,中央政府失了作用,省縣市區政府,亂號令。所以瘋人說的話,都是他平日的事,不過莫得中央政府統一指揮,故話不連貫;夜間做夢,是中央政府休職,各處政府的人,跳上中央舞台來了,人一醒,中央政府復職,他們立即躲藏。有時中央政府也能察覺,故夢中的事,也能略記一二。我們可以說:瘋狂和做夢,都是講無政府主義的。
古來亡國之時,許多人說要死節,及到臨頭,忽然戰慄退縮。因為想死節,是出於理智,從腦中出,是中央政府的命令;戰慄退縮,是肌肉收縮,是全國人民不願意。文天祥一流人,從容就死,是平日厲行軍國民教育,人民與中央政府,業已行動一致了。許多人平日講不好色,及至美色當前,又情不自禁,因為不好色是腦政府的主張,情不自禁,是身體他部分的主張。我們走路,心中想朝某方走,最初一二步注意,以後即無須注意,自然會向前走去,這回是中央政府布號令後,人民依著命令做去,如果步步注意,等於地方上事事要勞中央政府,那就不勝其煩了。我們每日有許多無意識的動作,都是這個原因。古人作詩,無意中得佳句,疑有神助。大醉後寫出之字,比醒時更好,這是由於中央政府平日把人民訓練好了,遇有事來,不需中央指揮,人民自動作出之事,比中央指揮辦理還要好些。心理學書上,有所謂「下意識」者,蓋指除政府以外其他政府而言。
理智從腦而出,能辨別事理,**從五官百骸而出,是盲目的,故目好色,耳好聲,身體肌膚好愉快,往往與腦之主張相違反。古代哲學家,如希臘的柏拉圖等,和中國的程朱等,都是崇奉理智,抑制**。例如程子說:「婦人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又把韓昌黎「臣罪當誅,天王聖明」二語,極力稱讚,只要腦中自認為真理,就可把五官百骸置之死地,與暴君之**是一樣。所以這樣學說昌明時代,也即是君權極盛時代。後來君主打倒了,民主主義出現,同時學說上也盛行**主義,縱肆耳目之欲,任意盲動,無所謂理智,等於政治上之暴民**。我們讀歷史,看出一種通例:君主時代,政府壓制人民,同時哲學家即崇理智而抑**,民主時代,人民敵視政府,同時哲學家即重**而輕理智。
據上面之研究,可知身體之組織,與國家之組織是很相同的,我們返觀吾身,知道腦與五官百骸是很調協的,即知道:我們創設一種學說,必使理智與**相調協,不能憑著腦之空想,以虐苦五官百骸,亦不能放縱五官百骸,而不受理智之裁判。建設一個國家,必使政府與人民調協,不能憑著腦政府之威力壓制人民;而為人民者,亦不能對政府取敵視行為。吾身之組織,每一神經俱可直達於腦,故腦為神經之總匯處,與五官百骸,不言調協而自然調協。因此每一人民之力線,必使之可以徑達中央,中央為全國力線之總匯處,政府與人民,不用調協而自然調協。能這樣的辦理,即是合力主義,才可以救達爾文和克魯泡特金兩說之弊,而與天然之理相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