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無望深深看了華驚虹一眼,忽然道:「宮主,可不可以借一步說話?」
華驚虹一愣,眼中露出深思的神色。
身後的李海華小聲道:「宮主,不可。」
華驚虹輕輕一擺手,道:「我自有分寸。」
說罷,她已經緩緩走到了一處山石的角落,彭無望連忙跟了上去。
「你想說什麼?」華驚虹輕聲道。
彭無望想了想說:「宮主,咱們已經交手了兩次,你認為我的武功如何?」
華驚虹看了看他,淡淡地說:「很好啊!」
彭無望用力一抱拳,低頭道:「多謝宮主誇獎。」接著猛然抬起頭,又道:「老實說,憑我的武功,就算是你全力出手,我也可以在臨死前拉至少一個越女宮弟子一起上路。不知宮主作何感想?」
華驚虹秀眉一立,道:「好膽!你想威脅我?」
彭無望誠懇地說:「彭某不敢。只是將心比心,請宮主也體諒彭某的苦衷。這裡的諸位豪傑都是彭某的好朋友,為了保住他們的手臂,彭某必當竭盡全力。」
華驚虹苦笑了一下,輕聲道:「你以為我想讓我黟山弟子作這場無聊的爭鬥嗎?可惜,你們闖山在前,已經壞了江湖規矩,若不能在此立威,越女宮在江湖上還抬得起頭嗎?」
彭無望苦笑道:「好一個江湖規矩,彭某受教了。」
華驚虹忽然道:「其實,殺人不過頭點地,彭兄明智慧達,不必我多說了。」言罷面帶憐憫地看了他一眼,緩緩走回了白鶴身邊。
彭無望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嘿了一聲,步履沉重地走回眾豪傑的行列。
華驚虹面色冷然地說:「黟山弟子聽令!」
滿山越女宮弟子齊聲應和,一時之間滿谷回音。
華驚虹看了彭無望一眼,道:「將這些闖山之人……」
「且慢!」彭無望猛然踏前一步,面色沉重地喝道。
「你想怎樣?」華驚虹沉聲道。
彭無望咬牙上前幾步,雙膝跪在地上,用力一抱拳,道:「宮主,人誰無父母兄弟、誰無妻兒老小,請宮主體念上天好生之德,放他們一條生路。」
他的舉動令所有人都驚呆了,群雄頓時如炸雷般咆哮了起來。
「彭大俠,我的父母妻兒都死光了,不用為我求情!」
「是啊!我們根本沒打算活著回去,讓越女宮人殺光我們吧!」
「彭英雄,你不要為我們糟蹋自己,大丈夫寧死不辱!」
鄭擔山和華不凡一左一右來到彭無望身邊,拉住他的肩頭,急道:「三弟,何必如此,我三兄弟聯手,又怕過誰來?」
彭無望奮力一聳肩,將二人遠遠摔了出去。
他繼續大聲道:「求宮主開恩。」言罷,雙手扶地,用力磕了三個響頭。
華驚虹微微點了點頭,一抬手道:「好,既然你如此相求,我越女宮豈是得理不饒人之輩,你們就此散去吧!下次莫要再胡亂相信什麼江湖傳言,自取其辱。」
她回頭看了看身後的李海華和風迎花,只見二人臉上都露出得意非凡的神色,顯得極為滿意。
彭無望緩緩站起身,躬身道:「宮主寬宏大量,實乃武林之福。」
他身後的眾豪傑木立在山風裡,到現在仍然不敢相信他們心中頂天立地的英雄竟然如此懦弱。
良久良久,他們才心情沉重地紛紛轉過身去,臨走的時候,他們向著彭無望的背影滿含遺憾和不平地看了最後一眼,默然無語。
鄭擔山和華不凡低著頭,半天無法抬起來。
直到豪傑們都走光了,他們才走到彭無望身後,輕聲道:「三弟,我們在山腳等你。」說罷,默默無語地下山而去。
看到眾豪傑都已經離去,黟山弟子們歡聲笑語地三三兩兩撤回宮去。這一次,越女宮雖然沒有經歷什麼血戰,但是卻掙足了面子,那些從沒有經歷過江湖的女弟子第一次見到了這麼壯大的場面,興奮得嘰嘰喳喳不停議論。
李海華和風迎花來到華驚虹身邊躬身齊聲道:「宮主英明,不損一兵一足便保住了越女宮的名聲,令本宮大敵俯首拜服,我輩實佩服得五體投地。」
華驚虹怔怔地看著彭無望,輕輕擺擺手,道:「你們先回去吧!」
二人對望了一眼,一齊躬身而去。
彭無望依舊木然站在山道正中,默不作聲。
「你還好嗎?」華驚虹緩步走到他身邊,輕聲問道。
彭無望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這一次委屈你了。」華驚虹低下頭,猶豫了很久,忽然道。
「嘿!」彭無望苦笑了一聲:「好威風的越女宮,好厲害的黟山劍陣。可惜,真是可惜了。」
他腦海中反反覆覆的都是華山上那一場驚天動地的鏖戰,默默地想著:「那時候如果有這個劍陣,厲兄和岳兄這個時候還在江湖上歡呼暢飲吧?」
華驚虹的臉上突然一陣熱辣辣的難受,彷彿做了一件令她感到一生恥辱的事。
「師傅!」一個童稚的聲音從遠處悠然傳來,洛鳴弦跌跌撞撞地跑上山來。
「鳴弦,我不是讓你在山腳待著嗎,你跑來做什麼?」彭無望驚道。
「我來殺了她!」洛鳴弦拔出身上的松紋劍,奮力向著華驚虹刺去。
「臭小子!你瘋了?!」彭無望一把將他抱住。
「師傅!你為什麼要向她磕頭?她不配,她不配!」洛鳴弦哭了出來:「你是從不低頭的大英雄,為什麼要對她卑躬屈膝。我要殺了她,殺了她。」
「臭小子,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為俠者只問是非,不爭意氣!
你要我說多少遍才懂?!如果磕頭可以救人,就算磕一百個又有什麼關係!」彭無望夾手奪過松紋劍,大喝道。
洛鳴弦淚水滿面地跪在他面前,顫聲道:「徒兒受教了。」
彭無望向華驚虹一拱手,想要說些什麼,但是想了想,又閉上了嘴。他攙起了洛鳴弦,師徒二人互相扶攜,走向一直在打著響鼻兒的黑駿馬。
「彭兄!」華驚虹忽然道。
「嗯?」彭無望轉過頭,臉上露出詢問的神色。
「沒什麼。」華驚虹的臉微微塗丹,欲語還休。
彭無望攬著洛鳴弦,飛身上馬,大喝一聲:「駕!」
話音未落,蹄音已經響於數十丈之外。
黟山山腳處,除了默默等待彭無望的華不凡、鄭擔山,還有一個神色木然的黑衣男子。
他癡癡呆呆地跪在山道正中,一言不發。
從他身邊走過的豪傑看到他就要在他身上吐一口唾沫,憤然和他擦身而過。這個人就是傳錯了消息,差點引來江湖浩劫的張濤。
鄭擔山和華不凡恨不得一腳踢他到南海去,因為他的失誤,自己的三弟在黟山新敗之後,還要受如此巨大的羞辱,之後在江湖之中,叫他如何抬得起頭來。
彭無望的身影在山道上出現的時候,鄭擔山和華不凡一時之間都不知如何是好,愣愣地站起身。
「大哥、二哥!」彭無望飛身下馬,快步走到他們身前,笑道:「我們又聚在一起了,今天找個酒館,我親自下廚,咱們好好歡聚一番。」
華不凡和鄭擔山對望了一眼,華不凡支支吾吾地說:「三弟,我們……我們對不起你。」
彭無望一皺眉頭,道:「二哥,我們既結拜為兄弟,便是不必再說這些沒用的客氣話了。我從來沒謝過你來為我報仇,你也不必說這些喪氣話。」
華不凡一陣慚愧,道:「三弟,我實在心中有愧啊!」
彭無望微微一笑:「大哥、二哥,這些都不怪你們。」
他轉過身,來到直挺挺跪在地上的張濤面前,蹲下身子,大聲說:「要怪,也只能怪這個傳錯了消息的風媒,好端端地引來這一場大禍事。」
鄭擔山用力一點頭,道:「不錯,要怪就怪他!」說完他獨有的大小眼中露出一絲笑意。
張濤更加慚愧無地,頭垂得更低了。
彭無望從懷中掏出一條絲巾,剛要遞給張濤,忽然想起,連忙收了回去,喃喃道:「這個不行。」
他又從腰上摘下一條大漢巾,遞給張濤,道:「來,擦擦臉,好傢伙,這些人的唾沫怎這麼多。」
這一句話,讓周圍的鄭擔山、華不凡和洛鳴弦一起大笑了起來,本來對張濤的憤恨之情也消失了。
張濤顫抖地接過漢巾,又是感激,又是慚愧,忍不住哭了出來。
「你今後如何打算?」彭無望站起身,長出了一口氣,大聲問道。
「彭大俠,我決心退出江湖,從此不作風媒了。」張濤顫聲道。
「嗯,一個消息出錯,相對於一般人來說,風媒的確做不下去了。
不過,你是張放的弟弟,」彭無望沉思著,忽然大喝一聲:「就這一點兒出息嗎?」
張濤猛然抬起頭,怔怔地看著彭無望,只感到渾身上下被一股子熱火灼燒著。
彭無望微微一笑,露出一線雪白的牙齒,沉聲道:「鳴弦!」
洛鳴弦精神抖擻地在他身後一站:「師傅!」
「把他的馬還給他。」洛鳴弦立刻將那匹神駿的黑馬牽到張濤的面前。
「你還沒做到天下第一呢!不可惜嗎?」彭無望笑著大聲道。
張濤的眼中一陣熱辣辣的酸楚,他用力點了點頭,道:「我會是天下第一的風媒,彭大俠,我記著了。」
彭無望笑了笑,不再理他,走到華不凡和鄭擔山身邊。
「三弟,你還不知道吧?你二哥要定親了!」
「當真!」
「哈,你最好將你那獨門烤肉的法子傳給你未來嫂嫂,以後大哥我找不到你,就去二弟府上混一頓吃喝。」
「既然大哥說話,小弟焉敢不從。」
「師傅,你也教教我,我要做給娘吃。」
「小子,先學我的武功吧!我去蓮花山這陣子,就由大哥和二哥指點你武功,好好學著點。」
「知道啦!」
「放心,三弟,我可要好好摔打摔打你這個好徒弟。」
「鄭師伯饒命啊!」
「哈哈哈哈!」
伴隨著一陣又一陣的開朗笑聲,幾個人歡聲笑語地向山下走去。
黟山的一切在他們來說,又成了過眼雲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