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定四年五月最後一天是乙卯日,又是一個晴朗而又悶熱的日子。
早晨,昨天的暑氣還沒有被暗夜完全消耗乾淨,徐徐吹過的晨風依舊帶有讓人稍動就冒汗的溫度。
「今年的天氣熱得受不了,恨不能整天泡在水裡方才愜意。」林強雲坐在軟榻上,羨慕地看著太陽沒升起就跳下運河洗浴的孩子們。不勝懊喪地拍拍榻邊的床板,看了看去掉了石膏,但還不能太用力的腿腳和右肋,對陪在邊上的張本忠他們,做出一臉悲憤的神態,歎息道:「唉,可惜我現在是能看不能動,想和他們一樣下水去泡泡也不可得,只能望水興歎啊。天吶,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哪!」
聽到林強雲受傷的消息,昨天剛從棗陽孟珙軍中趕回臨安的金見「噗」一聲笑道:「哎呀,公子好可憐喲,看得我們心痛死了。不如這樣,我們一起悄悄脫光了下河去,泡個爽快,只要不讓君蔥姐和陳大郎中知道,相信還沒人敢把我們怎麼樣。」
張本忠一個暴頭敲上去,笑罵道:「你這小猴子出的什麼歪主意,公子腳上、肩頭的傷口還沒脫癡呢,哪裡敢讓他泡水。再說了,良甫(陳自明)先生已經警告過,公子的腿骨、肋骨也還沒長牢固,一百天內萬萬不可用力,若是再有損傷,那就不止是兩三個月就能治得好的了。」
林強雲隨口說:「是啊,是啊,我們還是聽良甫先生的話,先將傷養好省得落下病根,只索再忍耐六十多天就可以活動自如了。」忽然想起什麼。轉過頭問張本忠:「張大哥,這幾天我們派去安南的使者還有消息傳回來嗎,需要的海船和鏢師又集中了多少?」
張本忠:「安南還沒消息,適於海上行走的船隻募請了不到百艘。全都要他們去泉州相候,這些船算來僅能裝載三十萬斛,坐人怕是只裝得下三萬多。另外,我們各地地鏢師倒是有大約七百餘人應命到了傲浦,正由盤牯仔率親衛帶著他們進行弓箭、鋼弩射擊和戰陣、乘船的訓練。」
林強雲沉吟道:「唔,三十萬斛,再加上我們自己的三艘二萬斛和一萬的大海舶,還有八艘四五千斛地戰船。一次將人接出三分一到一半應該有可能。這樣好了,通知下去,命令所有船隻和人員準備好。我們後天——就是六月初二出發。趁現在還沒多少颱風的時候趕快將安南的事情辦完,也好了卻一番心事。」
張本忠聞言一驚,問道:「我們後天出發去安南,這就是說,公子要親自出馬了?」
林強雲淡淡的應了一聲:「是啊,這一個多月來躺在床上沒什麼動,全身都要發霉了,有這樣的機會到安南、占城去看看風景。我自然是要一起去的。」
嘴上說著話,林強雲的思緒又回到了一個多月前剛受傷那幾天了。
趙汝梅帶了蒙古使者忽圖到林府拜訪,是在四月二十四日林強雲受傷的第三天。
對著全身包滿了白麻布和硬板。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精神尚可地林強雲,忽圖操著他那生硬的漢話,口沫橫飛地將察合台的女兒——喃加真不刺公主,說得是天上少有地上無雙地世間第一美女。忽圖以自己所理解漢家理學,把喃加真不刺公主講成是一個溫柔賢淑,十分順從地好姑娘。更以他自己的想像,把喃加真不刺公主所會的騎馬射箭、殺狼護畜堪比男人,她不僅可以搭設篷帳、牧羊放馬,還慣會擠奶制酪、釀造奶酒等,將一個女孩誇得天花亂墜。
言下之意,就是林強雲若是肯用能夠爆炸傷人的天雷為聘禮,娶了這位蒙古公主是絕對不會吃虧,得到了美女為妻不說,還有數不清的金銀財寶、要多少就有多少的奴隸,以及駿馬要跑上一個月,才能從這頭走到另一頭的大片土地作為陪嫁。
這話不但是應君蕙、黛絲娜三女和盤國柱等親衛們,聽了這個蒙古韃子的話後,也忍得肚子發痛。就連剛剛得到了林強雲生辰八字,認真看了一會林強雲面相,然後自顧走到一旁地桌上,在默默地專心占卜,還時不時輕聲嘟喃「奇事」、「怪事」的趙汝梅,也聽得時而皺起眉頭,時而面露不屑的笑容。
林強雲靜靜地聽完了蒙古使者說完了一大堆廢話,在忽圖稍為停頓之時,淡淡地問了一句:「請問這位專使,你所說地那個……什麼……哦,叫做喃加……真不刺,唉這樣的名字真是不怎麼好記……」
忽圖連忙出聲糾正:「尊貴的林大人,你說錯了,我們美麗賢惠的公主名叫喃加真不刺,不是叫做『喃加』更不是叫做『真不刺』。她的這個名字是……」
「好好,你們的公主就算是叫做喃加真……不刺好了,讓你佔個大便宜總好了吧。」林強雲不欲與忽圖多作爭論,叫起蒙古公主的名字來總還是覺得彆扭,怎麼也會吐字間停頓一下,息事寧人的和事佬般柔聲道:「被你誇成天上少有,地上無雙的那個……什麼公主來的?哦,對了,是喃加真……不刺,她今年是不是你剛才說的十三歲了?或者,貴使一時講錯,把二十三歲說成十三歲,是這樣嗎?」
「我們的公主本來就叫喃加真不刺,叫回她自己的名字怎麼就成了這位林飛川施捨的了,還說讓我們佔了大便宜?我們的公主叫做喃加真不刺,真的是佔了他們宋人的便宜嗎?這位林飛川說的話真奇怪!」忽圖一怔之下,聽到林強雲後頭的話又憤憤不平,心裡暗暗大叫:「這姓林的飛川大俠說什麼話,喃加真不刺公主怎麼會有二十三歲,那麼大的年紀還沒嫁出去,別說在草原上的女人十三四歲必須出嫁,有些甚至不到十歲的女孩也被她地父母用於嫁人換取利益。就是在他們漢人所在的中原,也不可能有二十三四歲的待嫁女人啊。」
忽圖心裡的想法可不會傻到說出口來,只在嘴裡連聲否認:「不不,不。尊敬地林大人說笑了。我們聰明美麗又能幹的喃加真不刺公主,怎麼會有二十多歲老太婆那麼大的年紀呢,她確確實實是只有十三歲……哦,是十二歲半,差五個圓月亮才到十三歲的年紀……」
林強雲眼裡閃動著一絲笑意,拉長了聲音,似乎是不經意地柔柔問道:「哪……不到十三歲的女孩子,就能夠騎馬射箭、殺狼護畜。又會搭設篷帳、牧羊放馬,還能擠奶鞭皮,更精於制酪、釀造奶酒。這是真的嗎?」
正主兒不相信自己的話。
這次冒萬千之險來大宋的圖謀就會失敗,那可是不得了地大事吶。忽圖情急之下不自覺的加大了聲音:「怎麼不是真……真的,這是我們整個怯綠連河兩岸……大斡耳朵地所有人都知道地事情。」
「那麼,你說的很好,讓我非常動心,本官希望能親眼看看這位年幼美麗,又能幹的小姑娘。」林強雲的聲音還是那樣輕柔,表情還是那樣如同春天的陽光一樣和煦:「不如這樣好了。請貴使回去告訴你的窩闊台大汗、察合台二王爺,你們也和金國的皇帝一樣好了,先把你們的那位公主送來。若是她地像你說的那麼好,我的夫人們又看得中意不反對地話,就勉強將她收下做侍女吧。」
「侍……侍女?!」忽圖一下子還沒弄明白林強雲話裡的意思,即使是脫掉了皮襖只穿絲袍,他的頭上還是因為自己的辭不達意而冒出大滴汗珠,結結巴巴的問道:「你們南方漢人說的侍女,是指妻子嗎?」
林強雲似乎沒聽到忽圖的話,自顧緩緩接著說道:「如果蒙古公主能先送來給我看過,那就說明你們是很有誠意,本官也只好勉為其難先接受六路一國的封地,派兵去接收那一大片渺無人煙的蠻荒之地……」
忽圖呆頭呆腦的問道:「尊貴的林大人,我回去後會立即告訴大汗和二王爺,公主會很快送到山東。可是,你還沒……」
林強雲微微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連連歎道:「唉,貴使這麼心急將公主關到山東,是不是她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啊?」
忽圖搖動雙手:「沒有,沒有,我們的公主很好……」
林強雲一點也沒讓忽圖多講話的意思,揮了揮手懶洋洋的拉長了聲音說:「你們的大汗與王爺大約也很清楚,作為封地的六路一國俱為多長樹木不長草,是片不適合放牧牛羊馬匹的苦寒之地,無意多費心思派人花錢出力去打理罷。唉,既然他們都不想要了,我就勉為其難地收下那片沒人要的地方,權當積修外功做好事,吃一次大虧好了……唉,接下來又要花掉我不知多少銀錢,用去不知多少糧食,不知會有多少我們年輕的士兵回不了家了。唉,吃虧就吃虧嘍,誰叫我林某人心腸那麼軟,聽不得別人溫言款語的說了那麼多好話呢……好了,你不要多講了,我答應你,公主的人一送到,就留下那個喃加真……不刺,事情就這樣定了吧……」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推演,似乎得出了答案的趙汝梅長吁一口氣,輕拍案桌邊緣壓低嗓子小聲叫道:「奇矣哉,怪事也……」
林強雲抬頭注視:「咦,什麼事讓趙兄覺得奇怪呀?」
「沒什麼,沒什麼……你們談,繼續談你們的聯姻大事,不用管我。」趙汝梅頭也不抬的盯住桌案,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後,又喃喃自語道:「好難解的前事之迷,好奇怪的將來後事,好迷離的最終結局呀……」
林強云:「我和忽圖專使的事情已經商談妥當,雙方已經決定了所有事宜,只差蒙古方付諸行動了。趙兄還有什麼事情嗎?」
趙汝梅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早就想離開林宅到相府去稟報,這時一聽到蒙古人與林強雲已經談妥,哪裡還坐得住。站起身將桌上的物事掃進左手袖袋內,抓起一包林強雲特地為岳父治病準備的藥,拉了走前兩步忽圖就走。頭也不回地說:「談妥就好,談妥就好,我們告辭了,飛川兄弟有傷在身。不必送了……」
「得了我們年輕美麗的公主做妻子,得了我們六路一國大片的封地反而吃大虧,這怎麼可能?!」頭大腦大,覺得心裡一片亂糟糟地忽圖,讓趙汝梅拖出了好幾步,都沒有拿定主意,他還在想著:自己是先為公主的名字被分成兩半來叫辯解呢,還是先問清林飛川。為什麼收下公主和六路一國的封地他會吃大虧。
被趙汝梅拖著走到門外,忽圖猛然想起林強雲還沒說明侍女是不是妻子,也沒講大蒙古國再要征伐打仗的時候。山東是否出兵幫忙。進獻、購買那種「天雷」、手弩等兵器地事更是連提都沒提到。這樣回去的話,他怎麼好向大汗和二王爺交代啊。忽圖一邊回頭看林強雲一面急急對趙汝梅說:「我們是講了一些事……可是……」
趙汝梅:「都已經將事情定下來了,還有什麼好可是的。走吧,走吧,我飛川兄弟身上多處有傷,不宜太過勞神,你也別再多所糾纏,有什麼話回去再說吧。」
在趙汝梅與忽圖走後半晌。房間裡的七八個人認為他們走遠之後,才爆發出一陣經久不息的大笑聲。
李生春、李生雲兄弟也是四月二十四日來城北右廂求見林強雲的,不過他們到達林府的時間是在吃過午飯。估計林強雲午覺睡醒後的未時初正之間。
見到李生春兄弟,林強雲立即沉下了臉,無法控制地厲聲喝道:「好哇,枉費我林強雲將爾等兄弟當成好朋友,當成自己地兄弟相待!沒想到好心好意卻換來了一通謊言,林某人堂堂天朝四品大員,倒成了被你們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傀儡,成了你們謀取私利的合手工具。你們好大地膽子,還敢再次來大宋欺騙我們!來人,將這兩位不受歡迎地客人叉出……」
去年林強雲認識大越國的所謂「四王子」李平南,他們所說什麼老國王與兄弟被人下毒而死,堂兄弟謀國之類的話完全就是一場大騙局。這李平南是越李朝的王族之人沒錯,不過他只是越李朝最後一個國主李目的堂弟,因為李朝年幼的女主將王位禪讓給陳氏,李旵又被逼迫自縊,所以想依靠大宋之力謀取復國。
原來,大越國主李旵早在嘉定十五年(222年)六月,就將王位禪讓於其八歲的女兒昭聖公李天馨,是為昭皇。
寶慶元年(225)十月,在大戟國主掌兵權的陳守度策劃主持下,十一歲地昭皇與七歲的陳煚成婚,並於當月即下達了讓國於陳煚的詔書。
其詔曰:「自古南越帝王,治天下者有矣,惟我李受天眷命,奄有四海,列聖相承二百餘年。奈以上皇嬰疾,承統無人,國勢傾危,命朕受明詔,勉強即位,自古以來未之有也。嗟朕罹為女主,才德俱傾,輔弼無人,盜賊蜂起,安可秉持神器之太重。朕夙興夜寐,惟恐難堪,每念求賢良君子,同輔政治,夙夜拳拳,於斯極矣。詩曰: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寐寐思服,悠哉悠哉。今朕反覆獨算,惟得陳煚,文質彬彬,誠賢人君子之體,威儀抑抑,有聖神文武之資,雖漢高唐太,未之能過。想熟晨昏驗之有素,可遜大位,以慰天心,以副朕懷,庶可同心戮力,共扶國祚,以享太平之福。布誥天下鹹使聞之。」
陳煚也於是年地十二月初一即位,成為越陳朝的太宗國王,政權則掌握在王叔陳守度等王族手中。
去年林強雲引薦李平南朝貢,大宋朝的君臣也胡裡糊塗的接受了貢物,不但對李平南封爵,還賜襲衣、金帶,並讓陳君華為使到安南去宣慰,順便為其奪取了政權。
雖然是當今聖上趙昀無權,也沒心思細察其中原委;史彌遠則一心只為鞏固自己的權力而忙碌,根本不屑對安南小國上心,在朝堂上與幾個心腹講了幾句就草草決定了事。卻也不失林強雲這個引見人在史彌遠、趙昀的心裡有些份量,並在其中出了相當大力氣的緣故。
說來也是事有湊巧,在大宋使團到達升龍的前數天,越陳朝倒真的是生出了大事,原李氏王族地人發動兵變。將陳家的人趕出了升龍皇城,並在大城內進行劇烈的爭奪。恰逢陳君華率護衛隊來到,這才以威力強大的雷火箭把越陳朝地軍隊炸得屁滾尿流,嚇得陳守度帶著十三歲的國主和十七歲的皇后逃出了升龍城。那陳守度不忿自己費盡心血謀奪到的陳朝就此被李朝的殘餘佔了先手。一面調集精兵準備反攻,一面也具表請大宋邕州郡守向大宋朝庭上奏,說明其中的原委。
但李家王朝末年因盜賊峰起、政刑不明,長期的豪族混戰與農民起義交織成李朝糜爛的山河。豪族侵佔土地,皇室田地被日削月割,國庫蕩然。而另一方面,失去土地地農民又不斷打擊著李朝皇室,李朝由此而癱瘓。失去對下面的控制力。到了李旵即位為王時,完全失去了軍心民心,李朝國主就成為在轎子中被輪流擔抬的木偶。只是等待有勢力者將其取代。
在陳君華帶赴越使團回大宋不過一月。剛奪得了升龍地李平南,就被陳守度率軍趕出了都城,一直逃到越占邊境地海邊方站穩腳跟,憑著三個小州地面所有人力、物力和陳君華留給他們一直捨不得用的近千支雷火箭,依靠險要的地勢才勉強抵住越陳朝大軍的進攻。
但是,占城國見了相鄰的大越國起內哄,自是覺得有機可乘,不時派兵北侵。現時已經將李平南三個小州的據地佔去了三分之一。到李生春兄弟出發來大宋時的二月秒止,越陳朝的大軍已經將李平南等逼迫到幾個僅有數千至萬餘人地海邊小城內。若非他們於幾個小城中囤積了一些糧食,還有剩下三幾百枚雷火箭。而陳守度又因升龍城出了事趕回去不在軍中,領兵的越陳朝大將又不願將前王族的人趕盡殺絕,也不想讓自己地士兵在一發就能殺數人、十數人的兵器下死得太多,幾個小城只怕早被攻破了。
李平南到了這種地步,自知若無外援或者是出現奇跡,否則,自大中祥符三年李公蘊逐原越朝國主黎至忠而立國至今,已達二百三十多年的李氏王族從此就將被滅。他更明白,去年靠一番假話蒙住了大宋朝君臣,雖然得到安南國主的封號及一定的支援,他也知道不消多久就會被揭穿謊言。本來李平南是沒臉再派人到大宋求援的,卻架不住本族中數百老少的不住哀求,自己也不想死在陳家人的手裡,這才硬著頭皮傾其所有,湊了部分金銀財寶,搬出山一些稻米裝船,派李生春、李生去兄弟出使,讓他們到大宋來再碰碰運氣。
安南國的事,大宋權臣一黨也是直到去年末,廣南西路知邕州林應周,將安南國大越的詳情上奏朝庭才知道的。這兩道表章被史黨一夥暗中壓下,沒使消息外傳,史彌遠卻也對林強雲斥責了好幾次。而林強雲則是從史彌遠對自己埋怨、責罵時方得知這個消息,這才明白去年是上了別人的大當。
林強雲在看到李平南的第一眼,就憑直覺感到投緣,心裡對他們頗有好印象,所以才會盡力幫忙。沒想到自己的好心卻是被人利用了。雖然陳君華出使安南國大越並不曾吃虧,算起來還是有不少人口、錢糧的收益。但林強雲對於這種利用自己付出的真摯感情,來謀取利益的齷齪事,實是痛恨之極,一想起來就覺得惱火萬分。此刻見了與其族兄一同來欺騙自己的李生春兄弟,那裡會給他們好臉色看,故而一開口就是疾言厲喝絲毫不假辭色。
離開大越之前,李平南曾向李生春兄弟交代,大宋朝是指望不上的了,只能求那位神通廣大的林強雲想想辦法。如果能得到一些京東路的制武軍,哪怕像上回般只是四五百人的支援,相信也能保得住現有的幾個小城不被攻破,甚至還有可能擴大佔據的地盤。倘若能買到一些雙木作坊製造的刀槍、強弓箭矢,還有加了道法的雷火箭也行,保命在旦夕求活的機會也是相當大。實在不行的話,李平南要求李生春兄弟,自己願意投效在雙木旗下,讓他們務必說動林強雲接收自己,將幾個小城中的所有人接出險境。任由雙木商行隨意安置。
這一下連話都不讓說,就要將自己兄弟趕出林府,李生春、李生雲大急,林強雲話還沒說完就同時「噗通」一聲跪下。連連磕首叫道:「林兄弟,林大人,王兄和我們都知道犯下了欺瞞大人的大錯,現今遭此劫難實是罪有應得。但請大人請聽我們兄弟一言,死而無憾。」
林強雲揮手止住要將李春生兄弟架走的親衛,聽完了他們地述說後,沉吟道:「唔,這麼說來。你們現時有一萬餘兵將、三萬多願意跟隨你們逃離大越的百姓,還佔據了三個建有城牆的小城。那麼,稻米糧食呢。
你們還能多久?」
李生春抬起頭。眼裡滿是乞求的目光:「是有一萬出頭地兵和三萬多敢於拿起刀槍拚命的老少男女,但這些人只有拚命之心,而無一博之力呀。況且,我們缺少好的刀槍兵器,更缺遠攻的強弓箭矢。每次打仗都只能用人命去填,令敵人殺得手軟自行退下方止。去年十月我們敗退到罐州(今越南榮市)一帶,原本有三萬多兵和二十來萬百姓,用此法節節抵抗雖是死傷無數。卻也保住浦陽等最後三個藍江邊上的小城。」
李生雲接上乃兄的話頭說:「至於稻米糧食倒是不用擔心,我們從愛州、懷罐一路敗退到罐州之前,早早將所有的糧食集中於浦陽等幾個,城內。憑現存的差不多一百二十餘萬石稻穀。若是城池不被攻破,守個兩年都沒有問題。」
林強雲低頭盤算了好一會,一時之間實在是委決不下。
如果說就這樣答應派兵助戰,自己實在是氣不過,受騙、挨罵,被人冷眼相對、嗤之以鼻地那種滋味可不大好受,對身心的傷害相當巨大,他可不想再讓人給騙一次。
派兵到安南去為那什麼李平南打仗麼,也並非不可以,說不定還能得到其他的想不到地利益。可要派兵,那就最少也必須派出七至十個,軍,要有一萬到一萬四五千人才行。否則,面對一國雖然是安南那種幕爾小國之力為敵,軍隊去少了很有起不了作用,不說利益得到多少,甚至還大有可能剎羽而歸。而且,現在根據地正是大肆建立健全和鞏固新納地面政權,還得防備蒙古人地反攻倒算之時,兵力本就不敷使用緊張得很,哪裡還調得出護衛隊去安南?這是萬萬行不得的下下之策。
賣刀槍、弓箭、雷火箭等兵器給李平南?想來想去暫時恐怕沒法辦到。根據地經過一次大戰,再運去金國部分,庫存的火藥兵器已經基本清空,自己都不夠要縮手縮腳的搬著指頭精打細算的省著用,那還有剩餘給安南。再者,利國、萊蕪兩個坑冶剛剛才開始採礦、開爐,根據地自己一時還滿足不了鋼鐵的需要,更不可能打制刀槍給別人。至於強弓、箭矢麼,根據地倒是從蒙古韃子手中繳獲了不少,但林強雲卻不願意將這些戰利品運到安南去,他還打算用這部分弓箭與金國做一筆大生意呢。
林強雲還有一種更好的選擇,那就是接受李平南的投誠,將他們在浦陽等幾個城內地二十多萬男女老少全部接到山東去分散安置。此舉既能增加根據地的人口,又不怕遠離家鄉的李朝王族謀反作亂,還得到一二十萬善於種植水稻地務農人才,一舉數得,好處大得很吶。
只不過,就算是接受李平南這種出於無奈的最後保命請求,也要在先保住安南那三個城池不被越陳朝的軍隊攻破,並且還得有裝載那麼多人、貨運輸船隻的前提下,才能進一步實施。
由於還沒仔細計算過自己手中的海船有多少可以動用,林強雲只好對李生春兄弟說:「你們先下去歇息,此事本官還須細細思量,並與僚屬們會商過後方能做出決定。放心吧,一旦我們商量出了結果,會盡快告訴你們的。」
…………………………
四月二十四日,整天都出大太陽,但林強雲卻沒能安安穩穩地出去曬上一會陽光。這天注定是麻煩不斷,問題不斷,令人煩惱的一天。
一大早,趙汝梅先為史彌遠討紅丸子,取了藥後嘮嘮叨叨賴著問這是用什麼藥製成的。紅丸子除了鎮壓冤鬼的功用之外,還有其他什麼作用。被問得沒辦法的林強雲只好告訴他,紅丸子也能醫治中曉氣積、消食不暢之症。
得到了一個答案地趙汝梅並沒就此罷休,繼續向林強雲探問他的出生年月日。借口也很好,說是要仔細推算與蒙古公主的八字是否相合,讓林強雲推無可推,只得將自己的生辰八字年份當然是放在相應地開禧二年丙寅——告訴了這位仁兄。而趙汝梅又不厭其煩地向林強雲講了一通與女方八家相合的重要性,連帶著說了好多易理休咎的道理。林強雲從趙汝梅的講解中還是聽明白了,原來去年自己又是遭人暗算,又是慘受刑傷的多苦多難,主要都是因為紹定三年庚寅為自己本命年的緣故。
趙汝梅好不容易止息了口舌。與他一起來的蒙古專使又衝林強雲聒噪不休,幸好讓林強雲一番胡扯,將陷入雲裡霧裡的忽圖攪得胡裡糊塗。總算把兩個纏夾不休地人給打發走了。
下午。則有李生春兄弟兩個安南人來擾人清夢,帶給他又一樁既頭痛,又不得不仔細考慮的煩心事。
更讓人想不到的是,當天入夜後,吃了晚膳地林強雲斜躺在鋪得又厚又軟地床榻上,正對應君惠、黛絲娜和三兒、翠娥等人講古。這裡林強雲剛剛說到「……李甲千思萬想之下,只得把杜十娘作價千兩銀子,賣與孫富……」之時。卻有親衛在門外叫了聲「報」,將故事打斷。
林強雲問道:「什麼事呀,進來說吧。」
一名親衛走入房間。稟告說:「外面有六七個自稱姓張的人,他們說是局主的鄉親梓叔,不遠千里跋涉,從閩贛家鄉來此,見局主以求救助。」
「張姓鄉親梓叔,什麼事需要晚上來找我求助?」被打斷了興頭的林強雲,實在是想不出來到宋朝以後,自己在長汀和蓮城有什麼姓張的親戚朋友,更想不曾經因為接應黑風峒李元礪舊部而出去過的瑞金、贛州與姓張的人有什麼交情。就是只有過半天時間不到的龍巖縣,漳州,以及住了一段時間地泉州,也沒姓張的要好朋友吶,何況是自稱為梓叔的家鄉父老。
但對於家鄉來地人,不管是誰,也不管自己認得不認得,林強雲卻不敢有絲毫怠慢,連忙吩咐:「快請我家鄉來的父老、梓叔們到大廳上奉茶,我立即去與長輩們請安……」
說到這兒,林強雲突然覺得不妥,對正欲出去的親衛輕喝道:「且慢,請那些自稱是我鄉親的人到大廳好好招待,再拿些點心讓他們嘗嘗。告訴他們說,我稍遲一會就出來和他們相見。」
親衛出去後,林強雲想了想,認為自己受了傷行動不便,幾個老道和應俊豪、李青雲等武功好手又不在家裡,山都也還沒回來。萬一是那個什麼大力法王不忿被手銃所傷,叫什麼爪牙假冒鄉親來找自己報仇,那就只能坐著等死。又或者,上午那個叫忽圖的蒙古韃子,因為被自己耍弄了一番,心裡氣不過之下,叫他手下的漢奸來鬧事也大有可能。值此連動一下都痛得撕心裂肺的非常時期,還是小心為上,且先暗中看看來的是什麼人為好。
自語道:「不知山都做的那個寶貝不知怎麼樣了,若是做好了的話,這時候倒是能解決問題……」
三兒在一旁說:「山都做的什麼呀,能解決什麼問題?」
「我想……悄悄地看看那幾個說是我們鄉親的人到底是什麼來路,又不想讓他們發現,所以……」
翠娥拍手叫了起來:「我知道了,我也去看過,山都做的是一種偷看人又不會被人見到的物事。不過,他說這種寶貝難做得緊,可能還要好幾個月才做得成呢。」
「什麼,還要好幾個月才能做成?」潛望鏡這樣簡單的東西,在山都的手上竟然要一年多才做得出來,這也太不可思議了,不由得林強雲不感到奇怪。
須知,中華大地上早在一千三、四百年前,《淮南萬畢術》一書中,就有「取大鏡高懸,置水盆於下,則見四鄰矣」的記載,山都用的是玻璃鏡,只須做個相應的管子將其裝好就成,應該是不難做的。
當下,吩咐翠娥帶幾個親衛去工房,避開大廳裡那些所謂鄉親粹叔,將山都還沒做完的物事搬來房間。
翠娥等將東西搬來時,眾人但見這是一個Z字形,僅只三寸多不到四寸大,長則有五六尺的長條木製四方空心管。林強雲一看就不由笑了:「這個小山精,我說怎麼做了幾個月的時間,這麼簡單的潛望鏡都沒做成呢,原來他所有的功夫都用在了打磨這個外殼上了,不知道先把鏡子的角度擺對,看得到東西才是正途。」
潛望鏡,這又是一種所有人都沒聽過的東西,全都好奇地圍上去,也沒看出這個物事有什麼蹊蹺,只能將納悶放在心裡。
叫人將這個空心又有兩個轉折的東西平放在桌上,在兩個開口處一端放了一根蠟燭,另一端讓荷絲娜提一張紙靠上去。見到紙上未有折射出來的燭光,林強雲就知道,如果不是裡頭沒放兩塊鏡子,就是所放鏡子的角度擺放得不對。
叫親衛將側板拆開,山都果然將鏡子平貼在中間直管的內壁上,橫管中透入的光線只能反射回去,難怪做了幾個月沒不見效果呢。有等邊三角板在手,林強雲三下五去二就將鏡子的角度擺好、固定。用布帶將撬開的邊板綁上後,讓親衛們將這個笨重的潛望鏡抬到大廳側旁的一個,房間裡。
從潛望鏡中可以看出,大廳裡的七個人中,有一個是兩截褐色窄袖箭衣,滿臉絡腮大鬍子,睜眼朝周圍游看時雙目精光閃閃,看來一身功夫相當高明,好像是為頭的三十多歲武士。此人下首坐著兩個則是穿了寬袖博袍,他們神態從容地輕啜茶水,不時相互耳語幾句,似乎饒有學識的中年文人。其他四個在三人背後站立的,是家丁小廝的隨從打扮,也顯得肌肉虯結孔武有力,顯然也是會武功能打鬥的好手。這七個之中,沒有一個認識的熟人,讓林強雲一頭霧水,想不出他們到底是何等樣的鄉親梓叔。
自閩境內造反的鹽梟晏夢彪去年二月被陳韡斬殺,轟轟烈烈盛極一時的福建路反宋農民軍,在官兵與地方豪門武裝的合力圍剿下灰飛煙滅後,由贛入閩的陳三槍又返回江南西路的安遠(今江西省安遠縣)一帶,與龍南(今江西省龍南縣)以摩尼教眾為主的造反軍合兵一處。聲勢大張的贛南農民軍,分兵南下北上,對官兵展開強力攻勢。南下的摩尼教軍一路攻寨奪堡,直到攻取了廣南東路的興寧為止,勢力擴張到循州大部及梅、潮二州境內。北進的陳三槍部農民軍,則東越武夷山取福建的武平,回頭直落會昌,然後兵鋒逼至信豐、贛州、雩都、瑞金四縣城下,只因農民軍沒有攻城器械,也缺少遠程掩護攻城的弓箭,故而只在城外遠遠的進行圍困。
兵與賊就這樣在形成弧形的一線相持不下,守住幾個州、縣城池的大宋地方官、官兵擔驚受怕,城外圍困的農民軍的日子也不怎麼好過。
今年二月,摩尼軍回師贛南與陳三槍部會合,摩尼軍首領張魔王與陳三槍商量後都認為,造反的義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必須盡快製造攻城器械和取得大批弓箭,他們才有發展前途。張魔王平時就聽說雙木商行的刀具、鋼弩天下無雙,便帶了劫掠來的大批金銀財寶入閩,要向只認銀錢不認人的商賈購取刀槍弓箭等兵器。
可惜,雙木商行的東主是個大忙人,張魔王到汀州、泉州都沒能與林強雲見上一面,雙木商行的其他人又不敢做這個主,張魔王就只好到臨安來碰碰運氣了。
此時在大廳裡等候林強雲的,正是摩尼孝的張魔王和他的兩位智囊左軍師許兄和右軍師鞏兄,以及四個護身衛士七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