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八 第十六章
    站在南城樓前朝城外觀察的程逢,是個壯實的山東漢子,老家是在泰安州(今山東省泰安市)的萊蕪縣,他的村子緊傍在牟汶水邊。

    他的家鄉倒是沒受蒙古韃子的掠殺,只是被李蜂頭的賊兵光顧洗劫過幾次。其實,真正說起來,李蜂頭賊兵殺的人雖然沒有像蒙古韃子般多,但對細民百姓的殘害相對來說,也是相當大的。程逢的大哥、大嫂和父親,就是在與搶牛的賊兵撕扯時被殺的。當時,程逢憤然殺掉兩個人後亡命出逃,後來投入張仲富的飛熊山立足,與那裡的義軍一起抗蒙御賊保家。

    前年,他們和陳老拐一起護著灰熊山的婦孺南逃,二十個勇悍的弟兄最後只剩下十人。去年投入雙木商行回到山東後,除陳老拐外,他們十個人都因富有戰鬥經驗而成了護衛隊的步軍部將。

    見到東南角的賊兵營中出來幾股人,程逢嘴角上不由得露出一絲微笑。舉起他的寶貝千里眼,看清賊兵隊裡沒有弓箭手,不由得小聲罵道:「狗娘養的東西,你們是既怕死又托大,這一點子人就想來老虎頭上拍蒼蠅。想來你們昨天沒吃到大餐,等會子送幾個黑饅頭給你們嘗嘗鮮好了。」

    在靠東面的小炮哨長匆匆走來,向程逢請示:「將軍,東南角的運河上有十餘條船裝載賊兵,似是想要渡河。我們是否可以調十架小炮再往東一點,多過去一二百丈設陣,在他們渡到北岸集結。人群最密的時候進行轟擊?」

    程逢向哨長問道:「你們的小炮可以將子窠射到多遠。準頭怎麼樣,射出十發子窠有多少枚能打中預定地目標?」

    哨長沉吟了一下,回答地口氣不怎麼肯定:「稟將軍,現時我們所用的小炮。一般能射到四十多丈,最遠的也不過五十餘丈。至於準頭麼,那就難說得很了,運氣好時能準確地擊中目標。有時卻會偏離目標兩到三丈。總的來說,準確擊中目標地機會只有大約是一成多不到兩成,比子母炮十發能打中三至四發的準頭差了不少。局主說了,這主要是因為我們的小炮管與子窠配合得不甚精密,既會漏氣導致射程不夠遠;子窠與炮管的間隙太大了些,又使子窠會偏移所致。局主還說過,回到山東以後,如果工場裡做出了,車床,。就能將我們地小炮做得好些,說不定能將子窠打得跟子母炮一樣遠呢。」

    程逢:「既是這樣。那就不能將小炮分散使用,讓賊兵們全都過了運河,走到我們炮陣的射程內以後再集中發射吧。」

    運河南岸的賊兵漸行漸近,已經進入子母炮的射程了。

    在程逢身後靜待的水戰隊哨長,舉著千里眼問:「將軍,要發炮調試了,如果將賊兵放得太近的話。有可能會有個把子窠落入運河中,傷及我們的自己人。」

    程逢還是第一次指揮炮戰,對子母炮的性能並不是十分瞭解,他可不是州愎自用地人,連忙向年輕的哨長請教:「這位兄弟,能跟我說說原因麼?」

    「是,將軍。」哨長放下千里眼,躬身回答:「屬下使用子母炮也才數月時間,據朱將軍教授炮技時所講,子母炮地子炮和母炮接口處不是那麼嚴絲合縫,漏出的藥氣有多有少,所以射出的子窠也就有遠有近,並非每個子窠都能打在同一個地方。而且,朱將軍還提到過,若是炮陣前有自己人時,子母炮的發射距離最少也須在九十丈左右。再近,萬一子母炮的縫隙稍大,子窠達不到我們瞄準的地方,落下後就容易傷著自己人。」

    程逢這才明白指揮炮戰也不是表面上看的那麼容易,裡面地學問真是大得很。當下便對哨長下令:「我這個什麼也不懂的人,你再用心教,一時半刻也學不會。這樣吧,本將軍把這次炮戰的指揮權交給你,要如何發射你直接下令就可以了。怎麼樣,還有什麼問題嗎?」

    「遵命。」哨長兩眼放光,激動得說話都有點結巴了:「屬下……一定不負將軍所托,保證用最少的子窠把賊兵擊……退。」

    哨長行了個禮匆匆跑到後面,大聲下達作戰命令:「每架子母炮各射一發,調校好子窠的落點,權當給李蜂頭的賊兵們先送上一點薄禮,警告他們一下。」

    趙葵遠遠張望是看不到運河裡發生了什麼事的,他的直覺告訴自己,這一段不長的河裡肯定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在內,決不甘心就此一無所獲的離開。百無聊賴中,信步朝運河岸邊走去,試著看看在寬大的河面上能否見到一星半點。

    相隔半里余,距離太過遠了些,除了河裡的人頭時沉時現外,只是依稀發現有不知大小輕重的物事從沉船處被撈起。心癢癢的趙葵還是和城門邊所能看見的情況相差不多,非但沒能看到撈上船物事是什麼,連形狀都不清楚。

    「大人,有賊兵從北面過來,相距一里多不到兩里。」親兵頭目臉色有些不正常,語氣顯得有點緊張:「河對岸似是也有數路賊兵向這一帶運動,我們還是回去城內罷,遲了恐怕不及……」

    「轟,轟,轟……」城頭的發炮聲與河對岸的爆炸聲,讓趙葵更加不想離開這裡。

    他昨天與護法軍相抗時,站在對敵的立場上,差點就與制勇軍士卒般的,身受裂體斷骨之厄。緊接著,又被毫無地位可言,僅憑著一點臭錢巴結上史相公而坐上高位的商賈,而且還是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林強雲給臭罵了一頓。身受這樣的奇恥大辱,他趙家的子孫絕不能就此放過。那種窩囊的感受,真的是刻骨銘心,此仇不報非為趙家地人子。

    此刻。有這麼好地一個沒有什麼危險。又可以親眼目睹的機會,自是要認真看看。以便將來有一天,再次與這該死的銅臭小人對上時,能提早想出穩妥的方法。報這受辱之仇。

    趙葵昨天受驚過度,沒來得及仔細觀察,正好借此時機要在一旁冷眼瞧瞧,這些能爆炸地物事。威力如何,怎樣使用。

    「走,我們上城去看看。」只能見到河對岸的十多股煙塵升起,沒法看清被打擊的賊兵有什麼變化,趙葵決定到高處觀望。他招來幾個親兵頭目聚到身邊小聲吩咐:「你們分出幾個機靈點的,到那些護法軍設陣地地方去,一是仔細看好他們是怎麼樣將爆炸物發送到城外,二則去和護法軍的士卒打打交道套交情。試著探些口風,把情況摸得越詳細越好。」

    趙葵對這種被人拒之門外的感覺十分惱火。心裡也在暗暗後悔昨天的所作所為,假如自己能與這銅腥乳臭集於一身的商賈虛與委蛇,現時就不會弄得這樣上下不得了。他表面上不緊不慢地朝城內走,腦子裡飛快地轉著念頭,不知不覺間已經走上斜道。

    斜道,是從城下到城頭的道路,每隔五十丈就砌有一條。方便軍兵的上下和搬運守城器械、材料。

    上了這條斜道往右,可以通行無阻地到南閶門城樓;往左,是朝城東的去路,但被一道豎起地布幕擋住視線。

    「站住!」剛通過淮東兵的警戒線,才走出十多步,趙葵被一聲厲喝震醒,抬起頭不解地朝前看去。

    十個武士裝束地護法軍士卒,平持手弩,成橫排攔在三丈外,每具弩槽內各有三支光閃閃的利箭。一個兵頭大聲道:「這位大人,要去城樓請走那邊,勿再靠近本軍陣地。」

    「怎麼,除了城樓外其他地方我家元帥不能走麼?」前面帶路的一個親兵沉下臉,還待邁步前行,卻被那兵頭的喝聲止住:「且慢,請出示通行關防。」

    親兵喝道:「你是何人,任何職份,報上名來,竟敢攔阻趙帥巡城,我們沒有什麼通行關防……」

    兵頭根本對趙葵沒有半點尊敬,不悅的的沉下臉,滿不在乎地大聲說:「我?本人乃護法軍一個小小的什長,沒必要報名與你。你們若是沒有林大人和護法軍陳元帥地關防,定要走過這裡也行,繳出你們的兵器,蒙上眼睛由我們護送經過。」

    親兵變色,壓住滿腔怒氣試探著問道:「你們要人家元帥和隨從繳出兵器,還要蒙上眼睛由你們押送過去,有沒有搞錯?!」

    「不錯。」這位兵頭的口氣強硬得很,聲音也大得能讓在斜道上的准東軍聽清:「任何非本軍的人要過此處,都得照此辦理。否則,按擅闖軍事重地竊取機密先行拿問。」

    「我卻是不信,你們難道還敢真的對我們動手不成……」親兵有趙葵在身後為自己撐腰,毫無懼色地再次舉步。

    「看清腳下,再前行一步越過那道白線,就是強闖禁地,現時會吃皮肉之苦,稍後將有囚牢之災。」兵頭垂下手弩,左手指向數丈外被捆住,按跪在地上的兩個人提出警告:「別說我們沒有提醒你,看看,那兩個不聽勸阻硬闖的人,就是你們的模樣。」

    趙葵和親兵們看到被兩名護法軍士卒按於地上捆綁,痛苦地扭曲著臉的兩個人,正是早他們片刻上城的兩個親兵。

    「程將軍有令,城下的賊兵快到了,再有人敢於在此吵鬧,於臨敵之時攪亂軍心者,格殺當場。」這裡起了爭執,又有十來個護法軍的戰士走出布幕,提著手弩走過來。其中另一個兵頭大聲喝令,舉起手弩對趙葵一夥人虎視眈眈作勢欲射。

    趙葵明白,昨天殺傷了護法軍數百人的仇恨,已經深種在這些人心中,這種由仇恨築起的高牆,不是三言兩語所能化解的。更何況自己也根本沒有向那商賈小人示好的意思,不必去向人低聲下氣。這些護法軍此時會提出警告,已經是看在同處一個危城的情況下,留給自己幾分情面了。在這賊兵即將來到城下的緊張時刻,還在這裡妨礙守城,這些人可能真會對自己這二十多人痛下殺手。藉機報仇洩憤。在二十把手弩攢射下。不死於當場就算是天大的運氣,死得冤枉不說,死後還要背上別人加給自己地什麼罪名。

    「回來,我們從另一條斜道上城。」趙葵叫住領頭先行地親兵。轉身朝城下走去。

    多走五十丈算不了什麼,這口氣卻實在是難以下嚥。趙葵繞道走上另一邊的城頭,兩個上城的斜道間的城牆全部被護法軍佔據,設了他看不清。即使是能看清也不懂地什麼陣法。這裡也和剛才那邊一樣,只能走一邊,護法軍的戰士在淮東兵之後,還另有一道警戒線,再過一點則是用草草編就的竹籬笆遮擋視線。遠遠透過籬笆的縫隙看去,城上地護法軍陣內似是有不少黑色的圓柱斜豎於地,數十個人圍著那些圓柱來回忙碌。

    河對岸的賊兵在受到子母炮的轟擊後,已經停住不再向岸邊迫近。只在離岸數十丈處駐足觀望。

    東邊已經過了河的賊兵的隊伍,距城牆三四十丈慢慢地由東向西走。朝牆的一面有大盾掩護。城上的弓箭可以射到,但對持有盾牌地賊兵來說,殺傷力實在是有限。守城的將領們極有經驗,並沒下令射出製造不易且存貨不多地箭矢,只是放任賊兵沿運河北岸朝西而行。

    官兵沒對賊兵進行打擊,並不代表護法軍就會讓他們這樣平平安安的走過去,危及到在運河上的護法軍和潛水的民夫。影響打撈工作的正常進行。

    趙葵費了好一會兒功夫,方找到一個能讓他看得稍多點的大裂縫,運足了目力,從這個縫隙中看到籬笆內裡,似是有一人舉著什麼物事朝城下看,並不時側頭對身邊的人說著什麼話。另有一人則高舉紅色地三角小令旗,不住地揮動左手,好像在大聲喝叱發令。

    趙葵目不轉睛地盯住那些或站或跪,還有匆匆走到一處去了什麼物事又回身,雙手扶握放於圓柱頂端的護法軍戰士。只見高舉三角紅旗的人將旗朝下一揮,那些個圓柱下幾乎在同時冒出一股淡煙,手扶圓柱頂的人,雙手朝下一按後,迅快地蹲身閃避。然後,一連串幾乎聽不見的輕微「通通」聲響起,每個圓柱頂部似是有物閃動了一下,噴出一股更大了點的白煙。

    「搞的什麼鬼?!難道說……」趙葵既看不清,也想不明白,這些所謂護法軍到底要做什麼。

    心念才動,眼角的餘光看到城下的賊兵隊伍內外,也和昨天自己所帶出城的制勇軍陣列一樣,炸開了十多股煙塵,一陣」轟隆隆」的爆炸聲也傳入了耳鼓。

    這下,趙葵總算沒怎麼費力就看清了城下的情況,倒吸一口冷氣的同時,輕輕拍了幾下胸脯。

    趙葵默算了一下,這些護法軍射出了三次的兵器,大約每間隔五至六息時間便能發一次,每次都有十多近二十股煙塵爆起。最早一次約有六七處是在賊兵隊伍中炸開,第二發則增多到十餘股,最後賊兵一亂,十有八九都能擊中四處奔逃賊兵了。

    目力所及,每個在賊兵中爆起的煙塵,都有數量不等的人傷亡。

    趙葵向挨在身邊的親兵問道:」昨天我們對上的就是此等物事,假如時間稍長一點的話,你們看出城的五千制勇軍,最後能有多少能生還?」

    幾個親兵臉色發白,你看我,我看你的搖頭不好回答。

    趙葵眼光離不開城下的景象,看著連續不斷的爆炸,輕歎道:「你們不說,本帥也知道答案,以此刻城下的情況來看,昨天出城去的五千制勇軍,若是連續受到這樣的打擊,能有一半的人逃得性命就算萬幸的了。唉……」

    一刻時辰,趙葵也沒再去算護法軍發出了多少次兵器,只是看到城下正面的賊兵,往他們的來路潰逃,片刻後便走得無影無蹤。硝煙散去後,入目是剩下一地屍體、鮮血,和為數不少,正在爬動掙命的傷兵,死傷的起碼有六七百人。另外,運河裡也浮滿了屍體,數量似是比岸上的還多了不少。看來,這一次賊兵的損失,連溺死的一起算上,佔了他們總數的四至五成,多達一千四五百人上下。

    想想昨天的情況,再對比一下賊兵所受地打擊。就讓趙葵驚出一身地冷汗。

    昨天他帶出城的制勇軍陣列。護法軍的兵器只是發了一次,當著的僅是其中地少量,片刻間就死傷兩百多兵卒。

    而今天,接連一刻時辰的轟擊。三千餘賊兵被炸死的六七百,跳入結有薄冰河水裡溺斃的也近千,能逃到賊渡河位置,乘船回到南岸兵營地不足一千五百人。

    這樣不費一兵一卒就打勝仗的效果。城頭上的守軍沒有像以前一樣歡呼,只是癡癡地看著城下那些只能挨打逃命,毫無還手之力的賊兵們發呆。每個人心裡都有一種說不出的驚懼感覺,許多帶兵的將領也和趙葵一樣捫心自問:「如果我遇到有人用這樣的方法攻擊的時候,應該怎麼辦?」

    將領們都無奈地搖頭,或是苦笑,沒人能想出辦法,也沒人肯定地對自己說出他們地答案。只是酸澀地看著城下、運河裡的屍體不言不語。

    這天,林強雲和陳君華拖著趙范在大城內轉了一圈。又去夾城走了一下,最後到邗城,把那趙范趙大人累得腰酸背痛,都沒選中他認為合適地設壇地點。

    「趙大人,既然揚州三城內沒尋到好地方來設壇,我們就只好到城外去找了。」林強雲難得有人陪他到處遊逛,心情十分愉快。笑瞇瞇地對趙范請求:「明天還請趙大人再辛苦一天,一起先去東面走走,再不行的話,我們後天到城北,大後天到城南、城西,總得尋到有靈氣之地來設壇才好。你說是不是……噯,趙大人,你怎麼了?」

    城內這二十餘里路走下來,趙范已經半條命了,再要去城外陪這個來此遊山玩水的商賈走上幾天,這條命是鐵定會送在此人手上。可他有聖旨在身,辦的又是國家祈安的大事,卻又是怠慢不得的吶,不陪著一起走實在是找不出理由啊。

    「哎呀,邗城內還有一處地方,那裡極具靈氣,一定能讓林大人看得中。」趙范猛然想起有一個地主沒去走過,顧不得身上的酸痛,急聲對林強雲叫道。

    邗城西南角地觀音山,建有大明寺,林強雲選中了與平山堂一溝之隔大雄寶殿西側的一塊台地作為祈安壇址。這裡,透過林木樹隙,能隱約遙望到直線距離一里外的平山堂。林強雲讓親衛們掩護,背著趙范偷偷用千里眼看了一下,可以看到平山堂外賊兵的走動,甚至見到有兩三個女子漫步於山路上。

    而趙葵一直在南城上呆到日落西山,方回到邗城的官衙,與趙范打來全子才等人,一直商量到半夜,方才各自歇息。

    山都昨天與林強雲糾纏了好久,方向恩人討來一件差事,就是去探查李蜂頭的下落。

    李蜂頭具體長成什麼樣,這裡的人沒一個能說得清楚,就是賊兵中沒見過其真面目的人,也說法不一,沒一個准數。不過,李蜂頭有一個特徵是眾所周知的,那就是他的右手缺了一根小指頭。

    但對林強雲來說,僅僅少掉一根小指就認定誰是李蜂頭本人,這還遠遠不夠。他所擔心的是,萬一沒把人給認準,被李蜂頭逃掉了,那麼這次所做的大量工作,損失掉的人員、彈藥,花費的銀錢就得不償失了。

    從臨安一出發,直到昨天為止,林強雲都在與天松子、飛鶴子這些道士,與李青雲帶來的俠客們商量,但都沒有想出什麼穩妥的方法,能在必要時把李蜂頭的身份確認。在這種情況下,林強雲只好同意山都的要求,讓他獨自一個人行動,去查找辨認李蜂頭的真實身份。

    昨天到達揚子橋後,林強雲總算答應了山都的要求,到揚州的三角地塊發炮擊潰了賊兵後,馬上便讓他獨自一人上了運河左岸,趁亂潛行往他認為應該去的地方。

    通過一路捉獲賊兵招供的線索,山都用了將近一天的時間,認準後面那夥人的去向,在荒野避開散逃於各地的賊兵,東繞西轉的走了六七十里,於天色將亮時來到司徒廟下山的大道附近。

    「六師弟,你能不能走快些呀,要是師叔入夜時等不到人,我們就會有苦頭吃的。」路上傳來的話語聲很大,氣沖沖地顯得極不耐煩。

    聲源距山都這裡地大道只有四五丈。前後看清沒人。山都竄到路邊一塊大石頭外蹲下,將披風一翻蓋在身上。

    「三師兄,你是飽漢不知餓漢饑。」六師弟喘吁吁地埋怨:「從村裡將人擄來,你只背了半里路。其他走過的六七里全是我背著走,怎麼能快得起來呀。」

    從微弱的晨光裡可以看到大道的轉角處走出兩個人,前面一個甩動手裡地樹枝,後面一個背上有個大布包。甩村枝的人身著兩截村夫裝。昏暗的光線下能大約看到他臉上的笑意:」耶,我們不是說好了地麼,下手擄人是我的事,你則負責將人背回廟裡。嘿,今天這個小娘子可能還是個原裝貨色,不知供師叔們受用後能否輪到我們嘗嘗……哎呀……嘶,好痛,誰用泥塊扔我?」

    「三師兄。你怎麼了?」落後了十多步的六師也是村夫打扮,他緊走了幾步。低頭看著路面行走,嘴裡上氣不接下氣地發問:「這裡又沒別人,誰會閒得沒事來打你?」

    三師兄看背著一個大布包的六師弟,估計不可能是他搗的鬼,揉著額頭上的疼痛處,朝四下張望:「怪事,我們那些師兄弟中誰會到這裡來和我們開這種玩笑。好在扔來的是泥塊,若是石頭的話,怕是連頭也會打破……哎喲……」

    三師兄揉擦額頭地手背重重地挨了一下,這次可不是擊中後散開的泥塊了,而是一塊兩指大地銳石。這塊石頭把三師兄的手背刺出一個洞,痛得三師兄鬼叫連天。

    六師弟一怔神間,頭上也被什麼物事重重地擊了一下,兩眼一黑便滑落倒下,他背上的長形布包也在其倒下的同時,被一條黑影接住抱走。

    黎明前的天色越來越暗,低下頭也只能看到模糊的路面了,三師兄雪雪呼痛間,忽然覺得周圍靜得出奇,不由得轉身朝後看,嘴中叫道:「六師弟,我們快走,回去把情況向師叔說了,定會讓作弄我們的人吃個大苦頭。咦,六師弟,六師弟你在哪兒?」

    剛剛還在與自己說話地六師弟沒有回答,這到底是怎麼了?莫非是有什麼鬼物到此作祟麼。

    想到鬼,三師兄渾身爆起無數的疙瘩,「沙沙」聲響起,有物從前後左右向身邊靠近,遊目四顧卻沒見物體。一陣陰森森的輕風吹過,把身上由於急走而冒出的汗水一下子全部吹乾,同時冷氣也從四面八方往身體內猛鑽。

    三師兄「鏘」一聲拔出松紋劍,左手捏出降妖訣,腳下踏出七星步,嘴裡喃喃念出一連串的驅邪咒,心裡逐漸安定了些。

    「叮」,右手的松紋劍猛然一震,一股大力將劍從手中向外扯出,悴不及防的三師兄長劍脫手飛落三尺外,「噹啷」一聲掉於地上。捏著降妖訣的左手不知哪個指尖也有物擊中,入心入肺的疼痛讓三師兄幾欲昏倒,叫出一聲「有鬼」後,再顧不得六師弟的死活,撒腿朝山上就跑。

    衝進半掩住的側門,再奔百十步就是掛有符錄旗旛的側殿,三師兄一入側殿門內,看清數尺大的旗符錄,快跳出胸腔的心總算慢慢安定了些許。閉上眼長長地吁出一口氣,跪到供奉的神像前,喃喃小聲祝告:「三清天尊、四大天王、五方謁諦,弟子此行雖說是有違道規之舉,但卻是受師叔所差,不關弟子的事,要怪就請去怪師叔好了……」

    三師兄的話還沒講完,頭上「噗」的一聲,又被擊中一下,這次沒有在廟外時般的疼痛,但受到的驚嚇卻是更甚。到了廟內那物事還追上來作祟,這就不是妖邪鬼物那麼簡單了,鐵定是巡行於各處的五方謁諦。對著上天的神祇,他不敢再說話,只是顫抖著伏下身,抽泣細聲暗哭。頭上「嗡」地一下,他就癱下地去。

    不知過了多久,三師兄迷迷糊糊中聽感到有不少人奔入偏殿,隨後被人抱起。

    再過不了一會,廟裡有人向主持報告今天有貴人來進香,六靈上人匆匆吩咐幾個弟子幾句,呼喝全部道人取出各項物事,準備迎接貴人的到來。

    不久,一條黑影隨著進入地室的道人閃身入內,此後就再無其他動靜。

    平山堂下面的東南北三面。土牆木砦基本壘成。只有靠司徒廟地西面既不當道路,也有深溝亂石作為屏障,此時還在進行分段施工。要從這竹木茂密地林叢裡潛上平山堂,對山都來說。真是太容易不過了。

    可是,山都也有他為難的地方,那就是這座山包上稍隱密些的藏身地,都是臭烘烘的。而且。這裡地人也太多了,不但藏身不易,並還隨時會有賊兵到林木間屑屎撒尿。有好幾次,山都差些兒就被尿水淋到身上,害得他不得不冒著被察覺的危險,又是扔石頭,又是丟泥塊的,方把撒尿的賊兵引開。

    這個白天難為了山都。天色一入夜,這裡卻成了山都活動地天下。他時而在路邊變成一塊不起眼的半大石頭,時而把四色斗篷翻到青褐的一面,整個人伏在地上與山地溶成一體。更多的時候,山都是用帶鉤的絲繩,從一株樹上飛蕩到另一棵樹上,僅用了一個多不到兩個時辰,山都便從西面的山坡潛至平山堂外的李蜂頭帥帳外。

    好在所帶的工具不少。山都取出一把小鏟子,在七色彩帛張蓋起地棚外相度到一處極好的位置,悄無聲息地開始動手挖掘。

    這是用石板鑲砌地平台,山都要在台側邊挖出一個能藏身的洞穴,還必須留出孔洞,以便能看清外面的情況,最好是能把李蜂頭的面目看得清楚。以後恩人要報仇時,才能在自己的幫助下,將人準確的認出來。現在是正月初四,夜裡的可見度不佳,方便山都挖穴地操作。

    但來往走動的賊兵斷斷續續,對山都的挖穴藏身工程影響很大。直至亥時,山都才把一塊尺五方正的石板撬起移開。石板下是不很緊實的山土,挖開倒不是什麼難事,困難的是必須將挖出的泥土運到別處散開,還要讓人看不出這些新挖出的泥土。個子矮小的山都做這項工作費去了三個多近四個時辰,方把所有的工程做完。等山都將石板拖回原位蓋上時,東天已經透出曙光了。

    藏身洞做好,現在是挖出偷窺孔的時候了,在洞內開出可以看到外面的孔洞,只要小心些不發出聲響,倒也沒什麼危險,山都不到兩刻時間就處理好了。正當他想躺直身體美美地睡上一覺時,在小孔外近處傳來的話聲卻讓他不得不再次打起精神。

    「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李鐵槍李全了,明白麼?」一個粗豪沙嘎的聲音幾乎是在山都的身邊響起,讓他嚇了一跳。左右看看,洞內確實只有自己一個人,山都想想自己也覺得好笑:「呸,什麼時候我的膽子變成這麼小了,連別人的說話聲也嚇成這樣。」

    「遵命,小的不會露出破綻的。」另一個同樣粗豪沙嘎的聲音口氣恭謹的回答,但已經聽過前一個聲音的山都,在後一個聲音入耳的時候,就知道這是另一個人的說話聲。

    暗道:「好啊,恩人真有兩下子,早就料到這什麼李蜂頭會再找出替身來矇混的,這下讓本……本……逮了個正著,哈哈,合當讓本……本……立個大功。」

    要自稱本什麼,山都實在是想不出來,他沒有別人般的當官,也不像恩人般有姓,既不能說什麼「本官」,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像恩人般的自稱「林某人」。所以連著兩次山都俱是把心思用在如何表達自稱的問題上,一時沒再聽到外面的兩個人說了些什麼。

    「今、明兩天,你就在這個大帳內不要出去,先再演練兩天再說。」先那個聲音厲聲吩咐道:「若是再有出現半點差錯,別怪本帥將你送去給三娘做玩具。你也看到了,那些成為三娘玩物的人是如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好了,我們回去。」

    山都心裡暗暗叫苦,剛才只一疏神就沒聽到這兩人講的什麼話,慌忙取出一具小千里眼湊到小孔中往外看。嘴裡小聲念叨:「咦,有三個人吶,我還以為只有兩個呢。唔,看清了,這人走路很大步,有種說不出的……管他是什麼,只要我記住就好了。哈,另外一個蒙著臉的,也有那麼高啊,不知哪個才是真正的李蜂頭?唔,想必他們長得很相像,否則也不會讓這替死鬼來假扮他。哦,原來長成這樣,不怎麼樣嗎……嘿,他們又回來幹什麼?」

    石台下已經走出十多步的三個人,這時又往回走,一人大聲說:「李英,你再仔細查看一下,他在外貌上還有什麼破綻,露面後就不能再動手腳了。」

    山都看到其中一人身長八尺,長得銳頭蜂目,身高臂長,膚色黝黑,國字臉形,留有短鬚,外露的肌肉看來十分扎實。此人眼睛很大,雙目炯炯有神,行動間有股威猛的氣勢,看來霸道得很。按山都的經驗看,他自認在與其對面時,決不是這大個子的對手,一定會被他打得亡命逃竄。

    「原來沒面巾遮臉的才是真正的李蜂頭,他這個鬼樣子看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這下我可認得他了。」山都暗自嘀咕道:「那扮李蜂頭的人模樣雖然有幾分相像,但還是能一眼就看得出是假冒的,不知……」

    「大帥,小的查看清楚了。只要離得稍遠些,沒人能看出容貌的不同。」一直沒有出聲的另一個矮小文士,先走開十幾步偏起頭對解開蒙面巾的人看了一會,又走近假李全身邊,對其又摸又捏的做作了一番後,抬頭拉起假李全的左手,指點著說:「除他這左手的小指切到根部,不像大帥般留有三四分長外,其他倒是沒什麼破綻。依小的想,除幾位天天見面的親近大將外,其他兵將是看不出什麼來的,盡可以放心讓他在出戰時去矇混宋軍。再說,有小的和大帥本人在一旁守住,應該不會出什麼大差錯。」

    「很好,你先帶他下去歇息,到時候聽本帥之令再放他出來。」李蜂頭環目四顧了一眼,獨自轉身走了。

    假李全繫上蒙面巾,躬下身體怯怯地向李英問道:「李大人,小的還要在暗屋內躲多久啊,這幾個月來我都快悶死了,是不是……」

    原本笑瞇瞇的李英這時臉色一變,踢了假李全一腳,惡狠狠地罵道:「住口,有吃有喝,還有一個騷娘子整日在內裡相陪,你卻竟敢說出什麼快悶死的話來。哼哼,你是否還要大帥再將手指切下一兩個才會安份些呀?!」

    假李全連聲告饒:「小的不敢,小的不敢了,求大人放過小的這回罷。」

    「廢話少說,快走……」李英又踢了一腳,一邊罵罵咧咧的同假李全向另一側走去。

    這時的天已經大亮,空中能看到幾許金光,估計太陽也將馬上出來了。四外的腳步聲逐漸多了起來,不時有人從附近說些亂七八糟的鬼話走過,還有人走到洞穴邊掏出男根對台下撒尿。

    已經把李蜂頭的真面目認準了,山都再懶得去管這些雜事,把五寸長的千里眼塞回袋中,平躺下地轉動了一下身體,讓自己更舒服些。長長的歎了口氣,輕聲自語道:「睡個好覺先,晚上再溜出去潛到山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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