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閶門外的情勢十分緊張,十五艘船上的水戰隊有數十人傷亡,戰士們都氣得眼裡冒火,若非各船上的哨長、部將等軍官下了嚴令,那幾位脾氣火爆的子母炮手早就耐不住性子,馬上要點火發炮還擊了。
好在弩手們射出二十枚雷火箭在制勇軍陣前爆開後,趙葵也想到了另一層的可能性,在本軍陣前爆炸的物事,只是對方阻擋戰陣對船隊的進一步迫進,或者沒有真正傷人之意。他心裡也的確生出些許疑惑,會否是自己的猜測有誤,這些船隻和軍伍確實是林強雲的護法軍,是真的奉詔而來。他搞不清楚,這些物事是否對方手下留情沒打到戰陣中,或者是和自己早先猜測的一樣,只可以發到二十丈而不能及遠。因此,他沒敢讓戰陣再往前推進,前行了三、四丈就下令停止,讓弓箭手們繼續發箭,阻止船隻向北岸靠近,以免變生不測。
本來,制勇軍的戰陣止步不前,只以部分弓箭壓制,沒再有水戰隊的人員傷亡也還罷了,再等一會林強雲他們的戰船到達後,大可把誤會解釋清楚。
同時,西面傳來的隆隆炮聲和隱約能聽到爆竹般的「辟里啪啦」的火銃聲,也吸引了雙方的注意力。
可這時候又出了一個意外。
城上十多個弩台上的擁隊、旗頭,先時見到城下已經用弓箭向那些不知來歷的船隻進行攻擊,便也下令動手瞄校目標,絞動拉索張開弩弓。裝上大箭以備發射。就在這些弩兵裝好大箭後。城外響起的雷聲引起他們的興趣,弩兵們跑到城頭上朝外觀看。待雷聲一停,沒看到什麼熱鬧地弩兵們,便又回到弩台上歇息。
城樓西側地一個弩台上。有位旗頭和弩兵們從城上回到弩台後,不經意地抓起木錘,似是玩笑般的上下左右揮舞,嘴裡向手下的弩兵誇耀說:「你們看。這架製成後還沒發過利市的三弓弩,比那些換掉地舊弩床好看得多了吧。告訴你們啊,這架弩床射得比原來的遠了二十多丈,裝單箭時能射達一里半上下。喏,即使是裝上這兩支鏟頭箭,在一里的距離內能連劈三個人體而去勢不衰,若是四稜箭的話,排齊地人可一連串的射殺七八個呢。這般厲害的兵器。其內裡的箭射與不射,全都掌握在本旗頭的木錘一揮間。只要這一下捶落,飛出的箭矢就能收買人命。」
旗頭的話落,他手上的木錘也在無意識中擊到了弩機上,只聽得「卡啦」一聲脆響,這架三弓弩在弩兵們地驚呼中,「蹦」地一聲將兩支大箭發出。
弩床本就瞄準了宇文金山的那艘船,兩支鏟頭大箭也十分準確地射到船上。一支射穿了船艙插入宇文金山身旁數寸地糧包,把一個糧包切成兩截,險些再次將他攔腰斬斷。
另有一支大箭,卻是好射不射的擊中了船上方窗內的子母炮座,將那架子母炮向後推出尺許遠。炮架旁的蹲著的炮手眼看子母炮要翻倒,慌忙站直身體伸出雙手去按住這架不住晃動的子母炮,忙亂中,炮手拿的棒香,正好又無巧不巧地湊到了引線上。
說來也怪,平時想要點燃引線,須得棒香與引線接貼後,還得炮手用嘴吹幾下才能點著。而此刻,子母炮上地引線則是與棒香的火頭方才碰到,一觸即燃。
猛然間響起的「嘶嘶」燃燒聲、飛濺的火星、騰升的煙霧,還真讓人有措手不及之感。手持棒香的炮手見狀一呆,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時,子母炮的引線已經燃到盡頭了。另一位炮手見勢不妙,大喝一聲:「趴下。」猛地撲過來將其按倒在船板上。
兩人身體方沾到地板,「轟!」地一聲大響,子母炮就這樣射出內裡的子窠。
這一炮的子窠倒也沒打在制勇軍的戰陣內,而是擊中制勇軍所列戰陣後面城牆的半腰上,「轟」一聲爆開的子窠把城牆炸出一個數寸大的坑洞,炸裂了兩塊城牆磚。好在距離遠,沒傷到七八丈外的人。
即使這樣,猛烈的爆炸聲和嗖嗖飛濺的彈片及下掉的那些碎磚屑,也把趙葵和制勇軍官兵嚇了一大跳。一時愣在當地,誰也不清楚這是什麼物事,這個物事擊打在牆上是什麼意思。
場面靜默了半晌,趙葵先回過神來,他下意識地想到,船上的人可能是無法忍受的弓箭的連續射擊,開始要向自己這裡還擊了。出於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的想法,趙葵再顧不得船上的是否糧草,立即揮動手裡的長槍,策馬在陣前來回走動,不斷向制勇軍的官兵喝令:「燃起火把,弓箭手準備以火箭進行攻擊。」
十五艘戰船此時靠在運河南岸,連近十丈寬的水面算上,與制勇軍的戰陣也就相距三十多丈四十丈不到。每艘船上的鋼弩只有不到十具,與制勇軍的弓箭相比,無論是在射程上和數量上都稍有不及,不可能將官兵的弓箭手壓制住。但這樣的距離卻正是在制勇軍的弓箭最有效的射程,光以箭矢的對射來說,戰船基本上是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
水戰隊的將官們看到,此刻太陽緊挨著西邊的山頭,還沒完全落山,官兵陣中就點燃了火把,明顯是要採用火攻來對付自己。若是被火箭射到船上,那還了得,不但會把船上所載的十多萬石糧食全都燒光連數百水戰隊也將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裡。
再者,主將宇文金山的座船已經開炮,沒有什麼戰鬥經驗的水戰隊官兵們來不及考慮那麼多,憋著的一肚子氣也在這危急關頭爆發出來。要說這些水戰隊軍官們沒戰鬥經驗是實,但他們並不傻,平常的訓練中教頭也提到了應付敵人火箭的方法。他們知道。最好地辦法就是在敵人地火箭射出之前。一定要制敵機先,早一步將弓箭手消滅,才能保住船隊。每條船上的官長們不約而同地,幾乎在同時下達了發射雷火箭和開炮的命令:「弩手先射出雷火箭作為掩護。子母炮放平了,瞄準陣列中的弓箭。」
百多枚雷火箭在官兵地陣前爆開,騰升的煙霧、塵土遮擋住官兵的視線,讓他們沒法準確射出全部火箭。射過來的數百支火箭只有一部分射中戰船。但這些射中戰船地火箭,也把好幾艘船上的糧包和艙板引著,開始起火燃燒。
雷火箭總算也為子母炮爭取到一點開炮的時間,官兵的第二次火箭射出時,各船的炮聲也陸續響起,沒等第二輪子窠打出,官兵陣中已經再射不出火箭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陷入昏迷狀態的宇文金山被耳邊的炮聲震醒。他霎時間便明白與官兵誤會而導致的戰鬥,不可避免地發生了。接下來地情勢會發生怎麼樣的變化。可是誰也說不清,萬一由此而耽誤了局主地報仇大計……宇文金山急得連吐了幾口血,奮力掙扎著叫出:「鳴鑼,快……傳令……停止開炮……」
主將船上的鑼聲響起,雷火箭倒是即時就停了,但子母炮還是有零散的響了幾聲,方全部停下。
城上的趙范在城下雷火箭和子母炮發射的稍早片刻。也正好聽完鞏菁派來的人稟報。知道這些船的後續船隊正向李蜂頭地賊兵展開攻擊,已經將那裡的敵人擊潰並消滅了相當一部分。他立即明白到來的這些船,確實是朝庭派出的援兵,剛才所發生的事情是出於弟弟趙葵的誤會。
趙範本來對乃弟趙葵貿然以弓箭向這些船發動攻擊,就覺得兄弟的做法過於魯莽了,此刻得報後還暗自慶幸事態沒進一步惡化,還不至於達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正想將這一情況派人通知趙葵時,沒想到城上竟然有一個弩台向下面的船射出弩箭。這兩支弩箭傷到船上的人沒有,趙范不清楚,但卻深知若是有人傷於這兩支大箭下,那就絕對沒有活命的機會,雙方的誤會將進一步加深。至於因此而招來了那十多艘船上軍兵的還擊,更是趙葵始料不及的事。
在兩支大箭射出的時候,戴友龍正位於趙范身邊,見制帥大人嘴裡驚叫:「不好,這兩支弩箭壞了大事……」並還一個勁的跺腳發急。
他雖然也一起聽了鞏菁派來的人稟報,知道這是由於誤會引起的事故,不由出言安慰趙范:「大人不須著急,總不過是兩支弩箭罷了,城下的小船難道還敢向我們還手不成。末將諒他們也沒這個膽子。」
趙范歎道:「戴將軍,情況果真如你所說,船上的人能忍耐下去就好了,怕就怕我那葵弟已經一而再地對其發箭進攻,這時又有城上的床弩發射助力……」
趙范的話未說完,那枚意外射出的子窠在城牆上「轟」地一聲炸開,把他的話堵了回去。
所有人呆了片刻後,只見城下的趙葵發瘋似的在陣來回舉槍高喊,制勇軍陣裡好些人忙亂地敲擊火鐮、撕衣裹箭,不多一會就點著了幾個火把。
趙范驚道:「葵弟他們想幹什麼……」
戴友龍也大吃一驚:「這下不好了,提刑大人要採用火如……」
趙范急道:「快讓人叫他停手,別再將事態擴大……」
城上的人接令要開口叫喊時,趙葵已經下令,制勇軍的弓箭手們也舉弓引箭,只待點燃箭頭上的布帛就射出火箭。
城上人們的喊聲方出口,數十個黑忽忽的物事由船上飛落在制勇軍陣前,「轟隆隆」爆開數十團煙火。看得出,這些爆開的煙火距戰陣還有十多丈左右距離,明顯的志不在傷人,而是想以此提出警告。可與這些煙火爆炸開的同時,制勇軍的數百支火箭也脫弦而出,飛射至運河內,並有部分直接射到船上。
趙范眼看近半的火箭射在船上,不一會就燃起火頭,頓足悔道:「慘了,是我們先動手開釁,這下我們是有嘴也解說不清嘍。」
離本陣還遠得很,卻是傷不了人的爆炸聲使趙葵大感安心,不禁傲然地露出得意的笑容。暗道:「此等不能及遠兵器只在陣前十多丈炸開。只能以其聲嚇人,我們地寒毛也傷不到一根。哼,連我軍地弓箭也不如,沒什麼大不了的。虧得那廝時才還敢大言。要出手拒捕與本帥拚死相抗,這就讓你們嘗嘗火箭的滋味。」
火把燃燒的辟啪聲、各旗頭擁隊等軍官地喝叱聲響成一片,讓制勇軍的兵將們以為城上的叫喊是在為他們助威,沒人去注意城上的人叫地是什麼話。還是一心一意地準備發射火箭。
接下來城下所發生的情況,讓城上的趙范和全體兵將們看得目瞪口呆。
城上有眼尖的人早一步看到,靠在運河對岸邊的十幾艘船上,各有三個方形的窗口打開,就在制勇軍第二小波火箭才射出的時候,那些方窗全都噴出一股白煙。與此同時,城下再次響起和剛才那陣爆炸一樣猛烈的聲響。而這次地爆炸不比上次,僅在制勇軍陣前十餘丈外炸開。爆開的數十股閃射出火光地煙花出現陣中、城牆底部。甚至護城壕內也有好幾個沖空而起的水柱。
城上的人似是覺得城牆發生了震動,高叫大喊的聲音嘎然而止。眼睛死死盯住煙火起處。濃煙遮擋了人們的視線,讓城上的人沒法看到煙霧內裡的景象。但是在濃煙外,還是能讓人看到戰陣裡飛起地肢體、兵器、火把等諸般物事,向濃煙周圍」辟里啪啦」地摔落,然後便是水柱降回到城壕內的嘩嘩水聲。再下來,是能夠聽到的幾聲驚呼、慘叫、號哭,還有就是一些人想像中聽到的呻吟、悲泣和垂死前的掙扎、抽搐之聲。
半晌。煙塵慢慢落定,漸漸能看到被煙塵擋掉的景物。
還露出小半個臉的太陽,也似被揚州城南的自相殘殺這一幕嚇住了,好久好久都沒動一下,突然他又猛地一下驚醒,飛快地把頭縮下去,再不肯露臉看一下這種慘劇。
夕陽的餘輝裡,人們能清晰地看到失魂落魄的制勇軍,大部分人臉色蒼白,他們或還舉著弓,垂下火把,緊握手裡的兵器,雙眼射出茫然不知所措的目光仰首望天;或盯著地上百多具滿是鮮血的屍體、數十個蠕動爬行的傷兵,定格成各式未完成的動作,一副嚇呆了的樣子,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一會後,又有十來聲的轟響發出。不過,這次的爆炸沒在制勇軍陣內爆炸,而是於戰陣外十多丈爆開煙火,沒再傷到一個人。然後,這一片地面上陷入了一片沉靜,除了還未熄滅的火把輕微的辟啪聲、傷者壓低的呻吟聲外,再無其他的雜音和人聲。
又過了半晌,老天像是心有不忍,他的眼光——天地間漸漸起了一層霧氣——有點朦朧。
戴友龍眼睛移開城下的屍體,轉到另一邊。
「又有什麼來了?」戴友龍小聲嘀咕,伸手用力擦了下眼睛,看清後向趙范叫道:「制帥,又有十多艘船來了……哦,方條旗上好像有字……」
「快看看上面寫的是什麼。」趙范猛地站起身向遠處的運河探看,但他的眼睛自年輕時就不好用,稍遠些的物事看起來模模糊糊的,十丈外的人也沒法認得,這時只能依賴戴友龍這個眼睛銳利的人了。
好一會,船隊漸來漸近,戴友龍仔細地看了一會,然後大聲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出來:「哈,看到了,小字看不分明,大字寫的是『准——東——招捕』,唔還有三個字看不大清,啊看到了,是『副使林』三個字。大人,旗上寫的是『准東招捕副使林』七個大字。」
「招捕副使?唉!」趙范歎了口氣,慢慢轉過身有氣無力地吩咐說:「戴將軍,傳我的將令,招一千襄軍整隊,打起旗牌儀仗隨本官出城,另外叫所有在城上的本城官吏也出城,趁天此刻還沒全黑,大家一起迎接去這位副使林大人罷。」
趙范還沒能走到下城的台階,突然間一道紅色的火光閃過,運河上猛然傳出一下更為巨大的爆炸聲。
驚得差點坐下地的趙范踉蹌了一下,護衛手急眼快地扶了他一把才站穩身體,回過頭邊朝垛口走。邊大聲問道:「又有什麼怪事發生了?」
戴友龍身體一顫。轉身苦笑著對趙范說:「大人,這回可真的是有大麻煩了,四艘已經著火的船,本來已經有三艘撲滅。但還有一艘卻不知何故炸開,飛出地火焰將另一艘船又再次引燃……」
趙范定睛往河裡看去,一艘船被炸得分成了兩段,正慢慢沉沒。旁邊地另一艘。也在燒成黑色的艙板處吐出火舌,船上的人正用脫下的衣服向起火處扑打。忽而,一人揮動手大叫了幾句什麼,船上地人丟下手裡的物事縱身躍入河中。須臾,那船的中部爆裂,噴出一團大些的煙火,然後,船身在強光閃射中斷成兩截。一個個布包飛出地同時,和剛才一樣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響起。
林強雲正是由於聽到了城南的響成一片的炮聲。估計先行的船隻出了問題,這才忍痛放棄了繼續轟擊賊兵,失去一次消滅李蜂頭大量有生力量的大好機會,匆匆下令往城南這裡趕。
轉過了運河的彎道,他就從千里眼內看到自己的先頭船隊出乎意料地靠於南岸,而不是按自己地吩咐在北岸,或馬上進入揚州卸下城內急需的糧食。
再行近一點。可以看到好幾艘船都起了火,水戰隊員們都在奮力撲救。其中有一艘船地火勢已經很大,眼看是不能及時救熄,不由急得直跺腳,罵道:「笨蛋,蠢豬,火勢這麼大還不趕快離開,萬一船上的火藥爆炸了,你們……唉,快點跳下河呀,一時半會凍不死人的。」
半里遠的距離,任憑林強雲怎麼大喊大叫,也沒法讓著水的船上的聽到那怕是一點聲音。就在大家都急得團團轉的時候,著火地船毫不留情的爆炸了,正處於中間的十來個水戰隊員當時被炸飛,其他位置的十多人不是被震落水裡,就是倒在船板上。
有好些飛出去的糧包、破船板,帶著散落的火星和火焰,掉在靠得較近的另一艘已經沒了明火的船上。只見那些木板一沾到船上,燒黑了的船又忽一下被引燃,片劑間就燒出一大片火頭,看來船上的人是沒法救了。總算這艘船上的小隊長知機,馬上下令棄船逃生,這才使三十餘位水戰隊員在火藥被點燃爆炸之前跳進河中,得以逃出死神的魔爪。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林強雲向陰沉著臉,手舉千里眼站在身旁觀察的陳君華慘然發問:「到了我們自己人的地頭上,還受到這麼大的損失。戰船、糧食、武器都沒什麼,可我這數十個水戰隊員,數十條人命吶……」
陳君華放下千里眼,拍拍林強雲的肩膀沉聲說:「強雲,鎮定些,再大的事也不要慌亂。為叔看到城下的官兵陣列裡有不少死傷,估計是被我們那些船上的子母炮擊斃。很有可能官兵與先行的水戰隊起了誤會,以致出了這麼大的事。且先忍耐,問清了情況後再作區處。」
林強雲的情緒平靜了些,再次舉起千里眼向城下的官兵陣中看了一下,對陳君華說:「叔,我看情形有些不對,地上有火把,弓箭手們的箭上還有物事……哎喲,是布帛之類的東西……我們的船一定是被這些官兵用火箭攻擊才起火的……」
陳君華也看到了林強雲所說的情況,覺得不能不小心些,大聲叫道:「升旗號並燈籠傳令,各船做好防箭準備,小炮在船頭架設,沒我的命令不得動手。」
天色漸漸暗了,灰濛濛的夜色裡林強雲的船也到達這一段河面,先停在南岸的十三艘船一見帥船上點亮的一串燈籠,在各水戰隊官長高叫準備戰鬥的命令聲中,立時起了一陣騷動,取出繩索水桶放於順手處,收集盾牌、木板以備防箭,裝上子炮調炮架瞄準。
宇文金山的船在一位哨長的指揮下,調過船頭迎上了林強雲的座船,將宇文金山抬到林強雲所乘的船上,於局主和隨軍來的郎中去為宇文金山治傷時,把情況仔細向陳君華稟報。
準備戰鬥的命令聲也隱隱傳到運河北岸人們的耳中,頓時引起已經還過魂來的制勇軍一陣騷亂。
趙葵的運氣很好,剛才的子母炮發射時,他正好策馬跑到陣列地最西頭。向邊上地官兵們叫喊鼓勁。讓他避過了一劫。
那一陣劈頭蓋臉落到陣列中的子窠爆炸的那一瞬間,他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錯,這時後悔也來不及了。
但那時趙葵還僅是認為,他沒料到這些會爆炸的兵器能夠及遠。以致使自己地軍隊遭受損失。
等到看清制勇軍陣中所受打擊,以及被炸裂城牆磚的情景後,趙葵頓時如遭電擊般呆住了,發了好一會的愣後。方倒吸一口涼氣:「好厲害的兵器……」
林強雲地船隊到達,趙葵是最先看清方條旗上寫有「通議大夫,提舉龍虎山、閣皂山、茅山三山符菉,兼御前諸宮觀教門事,兼淮東招捕副使」字樣的人之一。這些字令趙葵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他知道這次自己真的過於魯莽,把事情給搞砸了。心裡急速地轉著念頭,尋思找個什麼借口將事情推諉出去。
一千襄軍出城到達運河邊列隊。趙范招呼趙葵來到身邊,只皺眉對他說了聲:「稍時你在一旁不可出聲。一切讓為兄來應付好了。」
趙不及與趙葵多說,林強雲的座船已到面前。
林強雲拱手方待出聲,陳君華看他臉色不好,忙搶前一步,在趙范移動腳步時,抱拳發話:「請問,那一位是趙范趙大人。淮東招捕副使林強雲請見。」
趙范走上兩步對立於船頭的陳君華、林強雲拱手,目注陳君華問道:「本官淮東制置使、兼領淮東招捕使趙范。林大人一路辛苦了。」
林強雲走上一步與陳君華平立,對趙范深躬施禮:「下官林強雲,見過趙大人。多承趙大人下問,下官受今上所差,率道門護法軍專程到揚州設壇祈安,並順路帶來娘娘由內庫度支的五十萬犒軍櫓錢。總算還好,一路至此從李蜂頭叛軍手中取回了灣頭、揚子兩鎮,並擊潰攔阻我軍我三部共三萬餘人的賊兵,因時間倉促,沒法進行清點向趙大人稟報,還請大人原宥。」
趙葵看到林強雲果真是只有二十二三歲的年紀,圓臉無須,面貌平凡。此人既沒穿官服,也沒戴盔披甲,身上地武士服雖然是用上好的綢布縫製,但到處都是黑一塊、黃一塊髒兮兮地,令人很難相信此人會是名揚大宋的雙木商行東主。
趙葵暗道:「看外貌衣著,哪裡可能會是天師道的『上人』,說他是個走江湖騙錢的神棍還差不多……不,說此人是個神棍還太抬舉,其人根本就是混得稍好些的市井無賴一個。」
趙葵的疑心一起,頓時忘了趙范的吩咐,走上一步板起臉來問道:「這位年輕人,你旗上地字自稱是『通議大夫,提舉龍虎山、閣皂山、茅山三山符菉,兼御前諸宮觀教門事,兼淮東招捕副使』,可有吏部頒付的告身以資證明?」
對趙范,林強雲在沒把事情弄清楚來龍去脈之前,自是還須依禮予以尊重,他還要向其討回一個說法來。至於其他的人麼,若是沒有今天死傷的百多水戰隊員,他也會客客氣氣地回以應對。
出發來揚州之前,林強雲已經打聽清楚,這裡只有趙范一人的直徽猷閣官品為從三品,比自己的正六品高,其他再沒有更高官位的人了。
這時知道自己的人到揚州城下後,根本就沒一點差錯,平白無故地損失了一百多人,兩船兩千餘石糧食和十二架子母炮,還有其他各項要緊的東西,肚子已經快在被怒火脹破,那還會有好臉色。更何況,那位哨長又早一步到身後,向他指明了趙葵就是領軍挑起事端的人,而且此人還擺出一副咄咄迫人的嘴臉向自己查問。不由得臉色一變,從懷中掏出卷在漆軸上的黃綾,以左手高舉在頭上,右手伸入衣內握住手銃朝趙葵喝道:「你是何人,敢在本官與趙大人說話之時插嘴?要求證本官的身份,趙大人自會提出,何須你這廝出來胡言亂語。滾一邊去,別讓本官看了你這副醜臉惱火,會忍不住拿你來出氣。」
趙葵長得十分清秀飄逸,可說是美男子一個,年少時別人見了總要誇讚,大了也一直以自己的美貌自傲。自由軍功入仕後也是由於父親餘蔭受人恭維居多,一生人中有何人敢說他是醜臉,又何曾受過這等鳥氣。心想既是先前已經殺傷了其人的軍士。自己地制勇軍也被此人地護法軍殺了不少。反臉為仇是遲早間的事,索性將仇結得深些也無所謂了。怒氣上湧間不再多想,「鏘」一聲抽出腰間的長劍,向林強雲一指。厲聲罵道:「好賊囚,竟敢侮罵本官,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陳君華踏前一步。厲叱道:「大膽,兩位招捕使大人面前也如此放肆,本帥豈能容你這廝亂來。」
趙范也著慌了,急忙伸手攔住乃弟小聲叱道:「葵弟,不可魯莽,待為兄查實了再說。」
林強雲在趙葵伸手拔劍時迅快地退了一步,右手抽出手銃,指向趙葵的同時按下擊錘。嘿嘿一笑,放大聲音讓盡可能多地人能聽清自己的話:「好啊。想殺本官麼,那就要看看你有沒這種本事。君華叔,且先讓一讓,小侄要給這犯上作亂的無賴一點教訓。」
陳君華知道今天林強雲因為水戰隊的人到了揚州城下,於這麼安全地方還在官兵地手裡冤死了這麼多人,心裡實是氣極,生怕他一個忍不住會對趙葵痛下殺手。溫言相勸道:「強雲。叔知道你心中為我們的水戰隊死難的弟兄難受,但也須看在趙大人的面子上饒過他一遭。此人若再出言不遜時,就由為叔代你出手教訓這無賴一番如何?」
林強云:「依叔所說的辦就是,我們水戰隊那些戰士沒在和李蜂頭的賊兵作戰時受到什麼損傷,倒是來以自己人的城下被心懷叵測的人給害死,他們真是冤枉得很吶!哼,稍時定要為他們討回個公道。」
陳君華和林強雲地話聲雖然沒有剛才般大,但也讓站得近的人聽了個一清二楚。
被林強雲罵了,趙葵就氣得要出手相鬥,再讓陳君華以不屑地口氣連損帶罵的說要教訓自己一番,在襄軍的面前可說是丟盡了顏面。猛一發力掙開趙范的手,跳前兩步用劍向陳君華一指,厲喝:「你這狗才是什麼人,也敢在本帥面前口出狂言……」
「哈哈……」陳君華也發怒了,向後一伸手叫道:「槍來。我陳君華縱橫荊湖、江南四路十餘年,在霸王槍下落馬的賊兵大將、江湖好手不知凡幾,想不到才數年沒與各路的朋友們見面,今天倒成了人家眼中的狗才了。好,真是好得很吶。這位高人,陳君華不才,這就以『狗才』之能向閣下討教一二。請。」
一股狂猛地殺氣隨陳君華震撼人心的話聲,朝丈五外的趙葵罩下,使他向後退了兩步。
「請」字出口,陳君華從船頭躍向與船面基本平齊的河堤,左手叉腰,右手長槍平指趙葵的胸腹。
「天,這人就是早年人稱『霸王槍』的陳君華?趙帥怕是……」
「唉,趙大人不合遇上此人,更不合沒問清楚就罵出口,這下……」
襄軍隊裡切切的低語聲明顯不看好趙葵,讓他更是覺得難堪,欲待挺劍相鬥,但從陳君華所發出的氣勢上知道自己確實不是此人的對手。
在趙氏兄弟後面與一眾官吏們站在一起的趙勝、丁勝兩人,本待稍後再與相熟的人見面的。此刻看到趙范在這種情況下一臉無奈的束手無策,相互扯了一下快步走到陳君華面前,向他行了個軍禮,大聲道:「末將趙勝、丁勝參見陳帥。大帥一向可好。」
陳君華臉色稍鬆,對單膝跪地的兩人仔細看了一眼,抱拳回了禮淡然說:「兩位將軍請起,如今你我不相統屬,不必行此大禮。」
有趙勝與丁勝摻雜其間,趙葵側移兩步避開陳君華撲面而來的壓力,眼珠一轉,沒去理會陳君華,而是向還在船頭的林強雲大叫:「兀那膽小如鼠的乳臭小兒,躲在大人襠裡做縮頭烏龜……」
耽擱了一會,林強雲左手舉得發酸,也失去了耐性,沒再理會趙葵,對趙范叫道:「趙大人,且先將此目無王法的無賴小人拿下,你再來查驗本官的身份,然後進城……」
「氣死我也!」趙葵一順手中劍就衝上前。
林強雲趁機將左手放下,抬起手銃咬牙罵道:「狗東西,你不知有什麼倚仗,膽子真不小,連對奉了今上聖旨來辦國家祈安大事的欽差,居然也不放在眼裡。剛才無端對本官屬下的道門護法軍挑釁首開戰端,殺了我數百兵卒,現時又無緣無故地拔劍相脅。想死還不容易,今天本官就成全你,也為我那數百兄弟報仇。」
「強雲,不要殺他……」陳君華衝到趙葵身前遮擋。
「林大人請手下留情……」趙勝、丁勝搶前急叫。
「弟兄們上前保護趙元帥……」數十個襄軍丟下手裡的旗、牌等物,擁到最前面排**牆。
其他的襄軍也蜂擁而上,列成盾牌、長矛防護陣列。
制勇軍統制張青受傷被送入城中治療,王栓一看河邊的情況再次生變,也立即高聲下令結陣自保。
盤國柱見情勢不妙,揮動手上的小紅旗,高叫:「傳令,各船的弩手、子母炮、小炮準備,聽令發射。」
林強雲把手上的黃綾卷軸向趙范一晃,大聲說:「趙大人,你就這樣默許手下的軍兵妄動,不想聽聽聖旨上說的什麼嗎?」
沒等趙范回答,林強雲對陳君華叫道:「君華叔,且回來船上,他們若是有誰敢先動手,我要屠光這些無法無天的謀逆反賊。」
趙范真沒想到其弟趙葵會如此沉不住氣,真要在這時打起來,是勝是敗且不去說,首先遭殃的就是自己兄弟和這些揚州城的主要官吏和將軍。即使有人能在這裡逃得性命,此後的揚州城也因沒了能現賊作戰的將軍而會很快陷落。
當下不敢再有絲毫遲疑,向圍在身邊的親兵使了個眼色,沉下臉喝道:「來人,將趙提刑架回城去聽候發落。眾軍聽令,退回原位不得妄動。」
在一臉不情願的趙葵被親兵們擁走後,陪上一副笑臉對林強雲道:「林大人,不是本官信不過,實是出了這些事後怕各軍兵將不服,還請取出敕令告身一觀,以免再起誤會。」
林強雲把黃綾卷軸交到盤的手上,從挎包裡拿出吏部所發的敕令文書,讓一個親衛下船送到趙范手上。
此後,隨著趙范發出的一連串命令,總算把現場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給緩和了下來。
等到林強雲的二十八艘船由水門進到揚州大城安頓下來,向趙范等人宣讀了聖旨時,已經是戌時末亥時初之間了。
當夜,林強雲他們被趙范安置在大城中心偏北的市河邊一個廢置的瓦舍內駐紮,商定第二天將大內的五十萬犒軍緡錢移交給給置司。至於這次一起運來的三十萬石糧食,趙范一時不敢提,林強雲和陳君華等人也不說如何處理,只有留待以後再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