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友部下所率的賊兵,有相當多一部分是由沂、海兩州勾押來的,兵頭幾乎都是十多年前楊安兒起事時,跟著各部紅襖軍首領奮起的人,最年輕的也都接近三十歲,全都打過不少仗,這樣的軍隊應該算得上是李蜂頭軍中的精銳。張友也很有經驗,懂得不少與敵接戰的方法、陣勢,能對戰場上的情況做出因應對策。賊兵們由其指揮下排出的防守戰陣倒也中規中矩,看來相當不錯。從千里眼中望去,一排防止敵人衝陣的鹿角柵已經在陣前立好,稍後是密集的弓箭手、盾牌手,間中斜插出無數丈許的長矛,再後一點則由近身博戰的步軍組成適合進退拚殺的陣形。
劉全所在的左岸這裡,賊兵也同樣排出攻防兩用的陣勢,這一面僅有弓箭手,沒有床弩。但林強雲的船隊若是進入到五十丈一一弓箭的射程內,遭受兩面三數千弓箭手的攢射,肯定有極大的傷亡,絕對不會好受。
非僅是主帥林強雲自己,就是已經配上了小型千里眼的子母炮旗頭,各哨長、部將等,都能看到賊兵陣裡點燃有不少火把。到時候一旦密集的火箭射來,沒有做好防火準備,人數又少的三十艘防沙戰船,無論如何當不起火箭的攻擊,沒準一上陣就會被燒得精光大吉。
眼看敵陣越來越近,已經進入最前面先行幾艘戰船子母炮的射程內了,炮手們隨著距離的接近,不住調整炮管的仰角。以期能打得準確些。別浪費能值不少錢地火藥和子窠。
位於右邊第一艘船上地哨長,面對運河左右兩岸排得密密麻麻,怕是有數萬人組成的賊兵陣勢,恐懼的情緒就像無孔不入的北風。逐漸侵入到全身地每一個角落,慢慢佔據了大腦。他覺得,以自己這方三十艘小戰船的千餘水戰隊,即使連已經上岸的一千餘護衛隊。也沒可能與數萬賊兵硬碰。如果不趁距離還遠時利用兵器的優勢先行攻擊,自己這兩千多人馬上會被如同大海般多地賊兵給淹沒,是個死無葬身之地的結局。
哨長不想死,由山東南下前的兩個月才娶了老婆,他還只有二十多歲,好日子才剛剛開頭,家裡的新婚渾家還等著自己回去團聚……
他的額頭、鼻尖上冒出細細的汗珠,臉色越來越白。舉著千里眼的手不住發抖,一顆心幾乎快要跳出胸腔。心裡不住地埋怨的同時。更是生出一股恨意:「現在點火發炮,剛好能打中一里半處賊兵地弓箭手,怎麼還不下令開打?他這個局主倒好,自己在後面的船上躲得穩穩地,讓我們這些小兵小卒做擋箭牌去送死。」
他不明白,局主為何還沒有下達開炮的命令,也沒想到只是自己這艘船上單邊的三架子母炮射擊的話。根本不能對賊兵造成多大的殺傷。
「二百一十五大……二百丈……一百八十丈……」用一具小千里眼負責測距的了望兵,在望斗上不時探出頭,朝下面的林強雲高叫報出敵陣大約地遠近:「一百六十丈……好啊,進入一里(一百五十丈)了……哎呀,一百三十丈……」
「所有能發射的子母炮,瞄準兩岸的賊兵陣營,集中火力,立即開始點火轟擊!」林強雲聽到進入一里的範圍內,也就是說即使走在最後的兩艘戰船,也進入了可以擊中敵陣的射程,三十艘船上的一百八十架子母炮,都能同時將子窠分別射到河兩邊的賊陣上了。他不敢再遲疑,馬上下令開炮。
林強雲通過陳君華瞭解到,好的強弓由臂力大的好箭手使用,最遠能將箭射至七八十丈,甚至射達百丈遠也不是什麼難事。他曾經聽人說起過,本朝南渡初年的岳飛等名將,就是能挽射兩石五斗力強弓的好箭手。並且,林強雲也向其他制弓的高手匠人請教過,兩石半,大約是三百斤力,這樣的強弓再配以製作精良的好箭,確實是能射到百丈遠。陳君華也告訴過林強雲,他在使出全力時,也能將這樣的硬弓拉開射出,但最多只能有三數發的力氣,絕對沒法持久。陳君華也肯定地對林強雲說,他寧可使用現時背著的兩石半力的鋼弩,也不願去用那種同樣大力的弓——太累人了,稍有半點疏忽,極容易會傷了自己本身。
再者,林強雲還考慮到,若是賊兵有床弩,雖然其射速和威力較子母炮不可同日而語,但射程卻並不比子母炮差。過於接近的話,自己的船隊將有很大的危險性,不可不小心行事。另外,他們還要搶在陳君華的護衛隊到達戰陣與賊兵交鋒前開炮,一是將賊兵的注意力都吸引到運河中的這些戰船上,讓岸上的小炮能有布好發射陣地的時間;二則可以先把敵人殺傷部分,減輕護衛隊萬一會進行肉博戰時的壓力。
林強雲和護衛隊的兵將們所擔心這些,也不是沒有道理,但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在李蜂頭的賊兵中,受過正規訓練的弓箭手並沒有多少。即使有一些從宋軍中投到李軍這裡的弓箭手,只是貪其薪餉豐厚而來,也因終日無所事事從不練習,而致疏荒了射技。
挽弓射箭,這可不是隨便什麼人抓到一把弓就能拉圓,搭上箭就可射出的。一個弓箭手從生手到能熟練地掌握射箭,最少也須花去三年以上的時間。這期間,要有教頭的悉心指點,再經自己本人用心努力的勤學苦練,才會稍有小成,做得到開弓射箭,其間的艱辛實是不足為外人道。
能開弓射箭,還只是學會了基本功,要達到準確地射中目標,所需的時間就更長了。即使一個弓箭手已經能比較準確地射中數十步、百步的目標,也須不間斷地經常練習,稍有懈怠。便很難保維持最佳射擊狀態。
另外。賊軍中所得到的弓也是趙宋、金國朝庭這數十年所制,弓箭地質量,特別是弓地質量極差。真正稱得上強弓,能將箭射至五十丈以上的。在所有得到的弓裡頭可說得上是鳳毛麟角,千不得一。
宋軍的船隊每船相隔三丈,拉開地長度有七十多丈——半里左右。接近到一里內的距離,幾乎是在子母炮射擊的同時。張友也在此時下令軍中僅有的三具還能發射,卻是陳舊破損地床弩射出大箭。
各有上百個子窠落入兩岸賊陣爆炸的同一瞬間,對方的六支大箭也呼嘯著飛來,非常準確地射中右側領先的第一艘——也就是那位面對賊兵心驚膽顫哨長所乘一一戰船,當時就有十個子母炮手在這六支大箭下身亡。既便是三具已經不能及遠的三具弩床,它們射出的這種四尺長大箭,其威力也是非同小可。力道大得驚人不說,其箭鏃既有大如平頭鍋鏟的鏟型。也有手掌般寬帶倒鉤的三角形,更有可以插入堅硬磚牆成四稜狀地槍形。當著大箭的人。不是手腳脫體而去受重傷致殘無再戰之力,就是胸腹破裂當場死亡。其中有兩支四稜大箭射穿右舷高有四尺,以寸餘厚木板製成地垛牆,撞歪了一架子母炮後,又把兩名炮手貫腹釘在船板上。這兩位炮手只發出幾聲短促的慘叫,便再不能發聲,不久就猛烈地抽搐了幾下。然後斷了氣。
同一艘船上的三十多人,有十個人死於此種大箭之下,去掉幾近三分之一,而且死得骨肉分離慘不忍睹,實在是十分恐怖的一件事。船上還沒受傷的炮手、水夫,連同哨長都驚呆了,平日裡都是只有他們發炮打別人,何曾有像今天這樣受到別人猛烈攻擊事發生過?
看著船上死去的人如此慘狀,人們發了好一會呆,首先受不了的,是戰船上地最高官長——那位水戰隊的哨長,只見他丟下手裡的火把、千里眼,慘叫一聲「天哪」,踴身越過齊胸高的船舷躍入河中。另外四個水戰隊的兵卒也被嚇得失了魂,跟在哨長身後攀過護垛跳進運河,拚命向數丈外的岸上游去,以圖求生逃命。
讓船上的人沒想到的是,這位哨長驚惶失措間胡亂丟下的火把,正好扔在一個炮位旁的子炮邊,火把滾動了一下,剛巧將那子炮的引線點燃。船身剛才受六支大箭擊中而晃動,那半截大頭小尾錐柱狀的子炮,隨之也在滾動中變了位置,其炮口正對著船內,一旦引線燃盡,怕是又有數人會死傷在自己所用的兵器之下。
眼看引線快燃到頭,片刻間就會將子窠射出。一旦讓子窠在船上炸開,不但能傷到自己人,船上的其他裝好藥彈的子炮、子窠和火藥也會被引爆,這艘戰船也就完了,後果將不堪設想。
在這千鈞一髮間,一位叫耿四三的瘦小炮手突然想起,這個子炮曾由自己親手裝上了子窠,並還因太鬆了點的緣故,被他用木片將子窠塞緊在子炮內。驚出一身汗的耿四三不及多想,全然不顧自身安危地猛撲上前,抱起那個子炮就向船外丟。耿四三子炮方才離手,就聽得轟然一聲爆響,子炮內裝的子窠打在他右邊三尺的船外舷板上。
「快伏倒……」耿四三的叫聲未落,船舷外「轟」地一聲,那個子窠將舷板炸掉兩尺來長的一大塊,幸好有船舷板擋住,沒讓這個子窠傷著人。
「呸,膽小鬼,真讓你們這些人丟光了我們水戰隊的臉。」耿四三憤怒地對還在河裡游動的哨長他們五個人大聲咒罵,轉過身朝還是呆若木雞站著的其炮手吼叫:「你們剛才為什麼不伏倒,想死還不容易,自己拿刀往脖子上一抹就成。快,沒死沒傷還能動的人都過來,馬上取下打空的子炮,再裝炮為我們兄弟報仇,向賊兵發射。」
不一會,這艘戰船上又有四架子母炮開始向賊兵戰陣發炮。
這艘先行船上發生的一切,都被山都用千里眼看了個大概,也不管那麼遠的距離別人是否能聽到,豎起大拇指向前方大叫:「好,你這人為我們小個子爭氣,是英雄好漢。
林強雲也在那艘船上的慘叫聲起時。看到了其上被弩箭射中的情況。立即向本船地炮手喝叫:「向前後地戰船傳,瞄準敵人的床弩打,一定要將那幾架床弩打掉。」
子母炮的發射速度比床弩快得多,還沒等賊兵的弩手將弓弦拉開。數十發子窠已經落到三架床弩附近,立時將其中地一架弩床打翻,沒法再用了。另兩架床弩也因為實在是太舊,一發後各處的棒頭俱都鬆動。瞄準了也是很難射射中。此時弩兵再次擊打弩機各射出兩支大箭,有兩支射入河裡沒擊中目標,另兩支釘入一條戰船的外舷上沒傷到船上的人員。這兩架弩床剛射出大箭,馬上又是一陣子窠飛來,把一架弩床轟得稀爛。再過一會,又一次上百枚子窠到達,總算把最後一架弩床炸飛,不能威脅到戰船隊了。這一塊擺放弩床地地面。經兩、三百枚子窠的集中猛烈打擊,一千多在此忙碌的賊兵非死即傷躺倒大半。能完好無損站著的沒剩下幾個。
這樣慘烈的結果,給能看到這裡情況的賊兵以強烈的震撼,這一幕深埋在他們心裡造成永難磨滅的記憶,此後看到宋字白雲旗就會打從心裡冒出「快逃」地念頭。
子母炮的第一輪轟擊,並沒有嚇住在弩床前十多丈列陣地賊兵,第一次發射出來的上百枚子窠零零散散地在賊兵戰陣前後左右落下,直接打到賊陣中的少之又少。對賊兵的傷害可以說是微不足道。
這些賊兵的神經可是堅韌得很,陣後所發生的幾次大爆炸,死傷近千人的傷亡對他們沒多大地影響,還是動也不動地在原地保持住陣形。這些打過多次仗的賊兵們也明白,兩軍對壘時本軍陣勢絕不能亂。自己一方若是亂了,就會給對方造成有利形勢,立即會引來猛烈的攻擊,殺身之禍也就很快降臨到自己的身上了。何況,現時受攻擊死傷的是別人,那些從泰州宋軍中投降來的弩兵讓他們死光算了,沒的還留著他們在戰後與自己這些人搶功。
船上發射子母炮和陸地上發炮完全不一樣,特別是這樣只有兩千斛,比海鶻小得多的平底小戰船,無論怎樣風平浪靜的水面,只要船在移動就會晃,發炮時想要打得准實在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除非所有的炮手都像朱煥明般對此極有天分,既肯動腦又不厭其煩動手的人,方能在第一發時基本相差不會太多。好在這些子母炮手們還經過朱煥明一些時間的亦練,多少學到一點本事,才能在三通炮擊後把三架床弩擊毀。否則,船隊所受到的攻擊絕不止這十支大箭,死的人也會比現在多上不少。
接下來,張友的日子便不好過了,林強雲在解決了床弩的威脅後,馬上要求子母炮對賊兵戰陣進行不間斷的攻擊,開始一輪炮還是像上次一樣,沒多少子窠落在敵陣內。但此後,子母炮手們漸漸有些適應了在船上發炮,慢慢能打中敵陣,到了護衛隊和沈南松的小炮設好炮陣時,已經有近半的子窠能擊中賊陣,死傷的賊兵大大增加,賊陣也開始有了鬆動的跡象。
張友在東岸結陣與子母炮硬抗,運河西岸的劉全比張友便精得多了。他發現這種會爆炸的物事於自己戰陣內開花,每個爆開點都能收買掉幾條人命。他立即知機地約束所部賊兵將戰陣後退十丈,第二次子窠飛來還能打到陣中,他又再下令後退二十丈,第三次後退三十丈,接連四次共退出百丈,距河岸差不多有一里了,方沒再有爆炸物擊中戰陣。即使這樣,他所率的賊兵也折損傷亡了數百人,令這個悍賊心中大感駭然。
陳君華的戰陣設計得相當好,正面的護衛隊前進到距敵陣五十多丈時停下,只在原地踏步,上千人一齊高聲大喝「殺,殺,殺」,卻是沒再繼續向前。護衛隊弩兵所用的手弩,沒像陳君華自己所用的般那麼有力,射程不及弓箭,只有三十多不足四十丈,發射雷火箭更是只能達到二十餘丈遠。所以,陳君華也只能等,他必須等到戰船上的子母炮和陣側的小炮開打,在解除對方弓箭的威脅、敵陣將要潰散時方能發動衝鋒。否則,自己只有這麼一點人,不夠萬多賊兵塞牙縫。連給他們做點心也沒資格。
看到船隊上的子母炮發射了一輪後。向河邊的賊陣進行連續轟擊,陳君華也知道運河上地戰船隊遇到了麻煩,估計可能在賊兵地戰陣中有床弩,才能把戰船的火力引到別處。
而另一邊的一哨小炮隊和沈南松的一小隊孩兒兵炮隊。側避開最受弓箭手注意地正面,偏離己方陣線二十多丈設陣。而且,他們前頭還有一哨刀牌刀用盾牌遮擋敵方的視線,既不讓賊兵們看清這裡小炮陣地的虛實。又起到保護炮陣不受弓箭太大的威脅。
張友對這個僅兩百多人地小陣完全看不上眼,這一點人能做些什麼呢,他們敢跑來衝陣的話,和白白送死差不多。
他也不想對近在三十丈的這個小陣貿然射出弓箭進行攻擊,怕的是宋軍將領用這兩百多人引誘自己,待到己方的弓箭射出後大隊立刻就會趁機衝過來,說不定陣形真會被大隊宋軍衝動呢。所以,張友覺得還是小心謹慎些的好。以防被正面的宋軍衝動本陣。另外,張友心裡還存有更大的疑惑:極目能看到地宋軍總共不過一千多不到兩千。他們怎麼敢在以一對十極為不利的劣勢下,列出這種攻擊陣型,來與自己一萬多大軍對抗?其中有什麼陰謀?一兩千人地援軍,這也太少了吧,在雙方數十萬大軍交戰鋒的戰場上,這兩千人不啻滄海一粟,一個小浪花不會被沖得無影無蹤。不對。宋軍肯定在後面或是其他方向還有大軍,千萬不可大意,先看清形勢再說。
令張友沒想到,他這樣疑神疑鬼的沒能立即對護衛隊發動攻擊,讓林強雲、陳君華撿了個大便宜,使他們這支小部隊幾乎沒受什麼折損就進到揚州城內。也正是那個只有兩百多人,在張友看來起不到任何威脅作用,疑似作為誘餌,僅能自保的小小陣地,才是對自己戰陣有著致命的打擊力量。
張友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陳君華的千人衝擊陣形上,這時他站於半里外地一個大土台上,看到如此驚人的爆炸弄得心慌肉顫,三架床弩不到一刻時辰被那種古怪的兵器擊毀,千多弩兵死傷一地的景象更是讓張友暗自心驚。但他還強忍不敢在部下面前表露自己的心思,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心裡卻是直打鼓:「哎喲,沒想到宋軍還有這樣的兵器,離得遠能有如此威力,若是近前還不將全部兵卒都送到砧板上任人切割呀。還好,還好,好在剛才沒下令出動向宋軍攻擊,總算有點運氣。」
同時,張友也不住地暗自求告:「這裡即將暴發大戰,如此大的響動應該有人去向大帥稟報了,相信大帥不久就會派兵抄斷面前這支宋軍的後路。只要我這裡能將其阻住,這支宋軍肯定會被消滅。希望大帥快點,快點派出援兵,派來的軍兵快點到達才好。」
在周圍上百親兵大盾的護衛下,盯著前面不進不退的敵人,似是自語,又似是不屑地說道:「搗的什麼鬼,難道這些宋兵以為把路面踏得砰砰響,留在原地高叫喊殺,就能把我們嚇倒麼?這裡有何種計謀,不會做個樣子讓遠在數里外的揚州守軍看,借用此法來傳信,以提高他們的士氣吧?」
揚州大城南面,李蜂頭共立有三個營砦,劉全、張友各據一寨,另外在城東南角也有一寨賊兵,同樣也是有一萬多人。這個寨裡的賊兵頭目接報,得知有一批一千多人的宋軍援兵由運河向城中進發,倒是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兩萬多對一千多,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功勞吶,這一點宋兵還不是像揀豆般的,讓張友、劉全兩人不須多時就吃掉?他繼續在寨裡避寒飲酒,想想又覺得把這輕易可得的功勞讓張、劉兩人揀去實是不太甘心,自己也應該得些便宜才對。故而也派出兩三千人也到寨外,吩咐頭目於靠近張友戰陣里許外列陣,在差不多的時候插上一腿,喝點別人吃剩的殘湯剩飯,也聊勝於無。
將近半個時辰的時間,夠做出很多事情了,林強雲船隊上的子母炮開始集中向賊陣射擊時,小炮也完全做好了發射的準備。
「小沈統領,你是這裡官位最高的,是不是……」小炮隊地哨長老成得緊。他知道這位才十三歲地局主義弟。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在根據地的名氣可說是直追王寶、張承祖他們幾員大將。
在細民百姓特別是孩子和女人的心目中,小沈統領屬下小孩兒兵地威名可是傳遍了四州地面。剛才留心看小孩兒兵設立小炮的動作,一點也不比自己的部下差。就按官位來說。哨長與統領的級別差了四五階,也太懸殊了,他一點不敢小看這個未成年地孩子,向他試探著詢問。
「咳。哨長大哥,你是護衛隊的正規軍官,這裡你才有資格指揮作戰。快發令吧,別等到賊兵們發覺不對,向我們這裡進攻就慘了。」
沈南鬆通情達理的話讓哨長由衷地感到高興,對他笑了笑,轉身抽出三角紅旗喝道:「各小炮準備,瞄準目標——運河邊的賊兵戰陣……點火發射!」
五十架小炮在陸地上向三十餘丈外的目標齊射。威力非同小可。雖然人們能看到飛行並不快的小炮子窠,從天上似一群黑老鴉般撲向賊兵的戰陣。它的個頭也和子母炮地子窠比小了些許。但五十個寸半大的子窠砸在十來丈方圓地地面上,一爆開就將賊兵炸翻一大片的效果,給站直暴露在這種兵器威力下的賊兵們殺傷可說是毀滅性的。
實際的情況並不止此,小炮發射的速度,也不是要二十多三十息時間才能發射一次的子母炮所能比擬。子母炮地發射,必須先敲開子炮的楔鐵,取下射空的子炮殼。再放入並調平裝好藥彈的子炮,在子炮後部插入楔鐵用大木錘將楔鐵打緊,調整炮架瞄準目標,確認無誤後才能點火發炮。而小炮的發射則完全不必這些手續,只須目測好標的與小炮管軸是同一直線,按遠近的距離稠整好小炮管的俯仰角度,再將點燃引線的子窠塞入炮管內就行。射出時僅有不大的聲響,也沒什麼震動,稍加檢查就又可再次發射,所需的不過五、六息(十秒左右)的時間,手腳快、動作熟練、配合得好的小炮手,甚至能在二、三息時間內就可以再次射出子窠。
這種近距離大威力、會爆炸的兵器所造成的殺傷力,把張友戰陣內的賊兵們驚呆了,全都傻傻在站在原地,看那十餘丈方圓大的一地鮮血與屍骸。在他們還沒回過神的片刻間,接二連三的又是幾陣子窠飛來砸到戰陣中。
此時,三十艘戰船上的子母炮也發威了,幾乎有六成射出的子窠都能擊中賊兵的戰陣,兩兩相加的爆炸子窠,所並發出來的威力並非增加一倍那麼簡單,而是以數倍的殺傷力向人們展示,火藥兵器具有無可比擬的傲世風采。而且,這次的炮戰,有兩發子母炮的子窠竟然不知如何飛到距船隊兩里多遠,張友作為指揮部的土台下,其中一發還是越過土台,在數十匹戰馬群中炸開,不但炸死炸傷了三匹馬,爆炸聲還把數十匹賊將的坐騎驚炸了窩,向外狂衝而出。
「快鳴鑼,升旗號,下令全軍向東城撤……快呀,你們都是死人哪……」這麼冷的天氣,張友的臉上大汗如雨,心裡暗自慶幸自己沒有下令衝擊宋兵的同時,並沒忘記向左右吼叫。
轟隆隆的炮聲中,子母炮子窠爆出的朵朵硝煙此起彼伏,炸飛的肢體血肉在戰陣中時起時落。最可怕的還是近在三四十丈處射來的小炮,每隔五六息時間就有五十個子窠如黑鴉投林般飛撲而來,一炸就是一二十丈方圓一片,當者非死即傷,好幾次的小炮打到同一位置上,把地上的殘肢斷體撕扯得更加破碎。
夕陽下的血與火顯得那麼燦爛,夾帶了肢體血肉沖空而起的煙塵又是那麼的可怖,讓人看得心醉神迷又驚心動魄。西天初現身影的幾顆星星,打著與將落山太陽一較高下的心思,硬是在夜幕降臨前跑出來。它們並不理會這片土地上的死人有多少,只是一味地眨巴著眼睛躲在即將落山的太陽身側,靜靜地欣賞這殘酷的美景。
由張友部下萬餘人結成半里多正方的戰陣,前陣已經有近小半被轟得一塌糊塗,不知所措的賊兵還沒想到向哪個方向走,才能避開這種雷霆萬鈞的打擊。此刻。一旦有撤退地命令傳到陣前。上官為他們指出了逃竄地方向,神經已經繃得死緊的賊兵們再不可能保持住隊形,不等官長轉達命令後組織起有序的後撤,心急的撒開腳丫子就向後跑。饒是經過無數次戰爭地老兵。一看這種情況也再沒法穩住身形,被別人帶動也向後跑起來,若是不跑還留在原地,沒準會被沒頭蒼蠅般的亂兵撞翻。這種情況下只要倒在地上。那就只能有被踩死一條路,別無他途。
「兵敗如山倒。」盯著賊兵戰陣不敢稍有疏忽的陳君華吐出一口氣,平息了一下緊張得砰砰亂跳的心,小聲自語一句後,高舉起鋼槍大吼:「保持隊形,快步向前攻擊,殺!」
在張友東邊一里外列陣地三千賊兵,原本還高高興興地等著。待宋軍潰敗就搶上前,去揀幾隻死鴨子。根本沒想到張友的兵會被打敗。他們的官長也沒有一點臨戰的準備,隨手下的賊兵們懶散地或站、或坐、或走動攀談,哪裡有一點陣形,三千人只是成堆聚在一塊閒談罷了。兩里外的河邊響起轟隆隆的炮聲時,這些人不知道這是什麼聲音,也沒去理會這種奇怪的爆炸聲是怎麼來地,只一味地自顧大呼小叫。興高采烈地講說稍時是否將死傷宋兵的衣甲錄下,搜撿出金銀錢財時如何分贓。
等到張友前陣受子母炮、小炮攻擊,親眼看到張友軍陣中地人在宋軍還沒接戰,連弓箭都不曾用,就於短短一、二刻時辰內死傷了那麼多人,這才有點發慌。主將不在,其他頭目也不知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怎麼辦,只是留在原地看看情況再說。後來張友的賊兵一潰退,這三千賊兵也立即開始奔逃,不去管張友軍的後來如何,先逃回營寨關上營門自保再說口別人會怎樣死他們可管不著,讓張友的潰兵自求多福去吧。
十萬石米面,在以往的任何時候,趙葵也都是不會看在眼裡的,雖然長期的戰爭經驗讓他知道糧草地重要性,但並沒十分在意。即使在知棗陽軍時聽從孟珙的意見,下令大肆墾荒屯田之時,也僅僅是因為明白「軍無食則亂不能戰」的道理而贊同的。他從沒經歷過餓肚子的經驗,並不知道連續一兩天空肚子是什麼滋味。這次的揚州戰役,總算讓他和哥哥一起,共同嘗到了飢餓的味道。那種飢火焚燒,別說提刀持劍與人拼博,就連走路也沒幾分力氣歪歪倒倒的慘像,令趙葵刻骨銘心。直到領受了飢餓的折磨後,他才明白缺少食物的補充,你就是有再多衣物上身,也沒法抵禦冬天的嚴寒。對於為什麼古人把「饑寒」兩字放在一起,而「饑」字又放在「寒」字的前面的道理有了體會。這才對父親以往所說的有關糧草之事深有同感,這才明白「民無食則反」這道理是說得多麼透徹,這才對能得到這十萬石糧食感到欣喜萬分。
對於這糧草緊缺——可以說已經斷了食物——的揚州城來說,有了可以掌控的十萬石米面,那就不僅僅是守城的五十餘萬大宋軍民可以多支撐二十多天時間這麼簡單,這十萬石米面還意味著揚州城內的民心所向。
雖然兄長趙范對加了兩成價錢收購這十萬石的米面並不是很滿意,但別人又沒在現時即刻度支見錢出去,還不是讓制置司衙門佔了便宜麼。那位「裕福商行」的曾老闆一一應該說是曾管事才對,只說是受其東主所托,將這批米面按比市價稍低的價錢賒賣給官府。並言明,其東主吩咐過,這批米面的銀錢,可以在剿滅李蜂頭賊兵後再行度支,但要按官府自己所定的年息五成,論日結算支付。
是啊,年息五成,官府以「回易」、「市易」名目借出的銀錢,不正是按此等利息向各人戶收取的麼,而且官司府是論月收取,比這位曾管事所提出「論日計息」可厲害多了。別人是開商行做買賣的,其目的自是出本求財,能賺得越多越好,這商行的東主能做到如此克己的地步,算是極好的了。難道說,你還能要求商賈們也會捨去能賺到手的銀錢麼,哪不成了天大的笑話了?
今天是大年初三,這個年雖然不像往年般過得紅火熱鬧,但因有了十萬石米面在手,倒也讓全城的軍民都過上了一個飽肚的新春元旦。三天時間了,三城內至今天還沒發現一個因凍餓而死的人,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不知,裕福商行,東主是個何等樣的人物,有機會的話,本官一定要想法與這種深明大義的商賈結交。」趙葵打從內心深處對對福商行的東主起了好奇,決定無論如何都要結識這位商賈。
早餐過後,趙葵約了乃兄到各城去走走,說是在這大過年的時節更不能有絲毫疏忽,應該到去各城頭巡視,給守城的官兵們鼓鼓勁,也趁此觀察一下城外的賊兵有何舉動。
下了蜀崗,走進夾城查看了一遍。這個小小的夾城還算平靜,軍眾也因有了食物恢復了體力,精神不算太壞。
大城的情況稍差些,細民百姓的神態雖然還是面帶愁苦和驚容,許多人菜色也照樣極重,但與前幾天相比較,明顯好得多了。無助、失望仍至絕望的神色基本消失,大部分人眼裡都浮出些許生氣。
兵卒們一一包括廂軍在內一一的表現差強人意,大部分都充滿勝利的信心。
天,漸漸接近傍晚,趙范、趙葵兄弟走到南城牆上,剛好聽到鼓樓上的報時鐘撞響了申時正的聲音。最後一聲鐘響方歇,猛然傳來一陣轟隆隆的雷聲。
「咦,這是怎麼回事?」趙葵抬頭看了看一片青藍色的天空,發現頭頂上連雲都沒幾條,不禁詫異地向乃兄問道:「何以會在大晴天打雷,怎地我們兄弟遇得上此等怪事?」
「大帥,快看城外東莊倉……」說話間,隱隱的殷雷連聲不止,一個親兵向發聲處抬頭看去,他的驚叫聲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南城外兩里的東莊倉方向。
濃煙、閃閃的火光入目,加上耳中的滾滾雷聲,還有運河上一大溜排成行的黑色煙霧,真讓趙范、趙葵兄弟和隨行巡視的官吏、將領們有些不知所措。沒人能說出這些煙火代表著什麼徵兆,與揚州城內的數十萬軍民有何關聯。
眾人手搭涼棚看了半晌,全是不得要領。趙葵心中猛地一震,大叫一聲:「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