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商賈 卷六 第五章(一)
    林強雲這才明白,此時的印書作坊所印的書籍,根本就不是和自己心中所想的般印刷。現在宋代的作坊印書,先將寫好的字紙反貼在選定的木板上,在這塊板上依帖刻出反字,然後再字面朝上放於木架上刷上墨汁,以最快的手法在墨汁還沒干時覆上裁切好的紙張,再用一塊墊有幾層布的平板用力按下,或是用一個大刷子刷上幾下,然後小心地揭下印好字的紙晾乾,才算是印出了一張書頁。如果在刻雕板或是印刷的過程中發現有錯字漏字,以及其他的什麼錯誤,那麼這塊版就只能作廢,費工費時不說,還會造成巨大的浪費。

    林強雲想起自己的語文課本裡那篇《畢升》的課文,向幾位老師傅問道:「不是說已經有位叫畢升的師傅發明了一種泥活字印刷術麼,為何大家都還是用這種雕版,而不去用他發明的活字來印書呢?」

    一位老師傅笑著對林強雲說:「東主也太看得起那種什麼泥活字印刷術了,我們的先人知道了那種活字印刷術時,高興得不得了,自以為可以省出許多時間做事,可以多賺些銀錢了。可是,按畢升的方法去一做,方知那種方法印出來的書實在是太差了。」

    另一位師傅接著說:「不但做出泥字需要又做又刻還要燒過,整個過程中刻泥字時十不得一,另外燒泥字時也是需要掌握極好的火候,過火了就會將泥燒化成一團,不足火則用了一兩次後泥字便被墨汁化開,印出的字模糊不清。而且即使燒得火候恰好時,放去燒的泥字也只有不到一半可用,而且也是只能印上數百張紙就又壞了。麻煩不說,書本的質量也差得不能入眼,除了窮得沒米落鍋的讀書人外,根本就沒人會去買那樣的書。我們這些人中,也有人對此曾經入迷地去想辦法改進,直到改用上木活字也還是不行後,大家也就冷心了。」

    林強雲問道:「請問各位師傅,既然用泥活字不行,用木活字也不行,若是用銅、鐵或是鉛之類的物事來做成活字,不知能否合用呢?」

    一位看來最年輕,大約五十來歲的師傅苦笑了一聲,對林強雲說道:「去年,小人也曾和東主一般想過,即是泥、木做的活字不成,那就用別的物事來做活字,鐵是不成的,小人曾花了數日的時間也沒法將鐵刻成一個字;用銅麼還好一點,花了我六天時間才刻出三個淺淺的字來,實在也是太不合算了;最後倒是用去近兩個月的時間,小人把家中的所有錫器都化成方錫條,刻成了一二百個大小長短都差不多的字,卻還是沒法用它們來印書。我將這些字按畢升所留的方法,以松脂等物為底膠做成一塊版,用去數千張紙,用盡了一切所有能想到的辦法,都印不出一張那怕是有點看得出內容、能夠連在一起念個一句半句的字紙來。所有印出的紙上全是根本不成字的大大小小黑點,連字的樣子都沒有幾個。害得小人一個作坊就此倒掉,淪落到幫人雕刻字板為生的地步。」

    林強雲心道:「錫字?這好像不對勁吶,只聽過別人說的是『鉛字』,還沒聽過有『錫字』的,按道理說,應該用鉛來製成活字才對,且先不管,問清楚再說罷。」

    便一臉急切地問道:「請問師傅,你那花了一個多月時間做出來的一二百個錫字還在嗎,能否先借……不,先把它們賣給我,讓我來想辦法試試看,或者能做出一種可以用它來印書的墨來呢。」

    那位師傅眼睛一亮,隨即又暗了下去,不無遺憾的說:「不敢對東主相瞞,過年前一家大小沒吃的,那些錫字都被小人賣給做錫器的匠人打製成錫器了……」

    看到林強雲一臉懊喪的樣子,那位師傅接著說:「不過,小人的姓名三個字卻還被留下作為紀念,東主若是不嫌只有三個的話,回頭小人就給東主送去。」

    有三個也夠了,林強雲可等不及這位師傅送,立時就跟著他去將三個錫字取到手中,興沖沖的回去做他的試驗。

    一路走林強雲捏著三個錫字一路想:「錫的價錢比鉛貴,要用它來刻成字實在是本錢大,有些不合算,以後我就用鉛來試試看,比錫便宜得多的鉛肯定能省下不少錢。」

    僅僅是墨的問題,那是比較容易解決的,林強雲心裡想道:「印刷廠裡所用的都是油墨,『油墨、油墨』,不就是用油磨出來的墨麼,不妨試一下將磨墨的水改成油,看看能否有用。若是能用的話,不就解決了這個難題了嗎。」

    當天,林強雲就用了好幾種油來試著磨墨,:

    桐油,沒用,一是它太難將墨磨開,即使花了好長的時間磨出了一點油墨,試著用三個錫字沾了印到紙上後,不僅當天不會幹,直至幾天後都還是一擦就糊,而且沾了一手黑。

    煮菜吃的豬油,一看到結成白白的膏狀,林強雲就知道沒戲唱,要用豬油來磨墨,先要加熱化開不說,還在磨墨的時候它又結成一團膏,根本就沒法磨。

    稍後林強雲想起以前曾自己動手做過印泥,用的是食用植物油,就又再試了一下。

    州衙的廚房裡有豆油和麻油,用這兩種油倒是不錯,只須將墨磨得很濃,就可以將油墨均勻地沾在銅、鐵、錫之類的東西上,可以很清晰的將圖案轉印出來,那三個「姚秋生」的錫字也很清楚地印在紙上。不過,林強雲算了一下,這樣的油墨成本也太高了些,用來印書實在是太不合算。如果能找到其他的油代用,那麼印書所賺的銀錢就可以多一些了。

    廚房的大師傅看到這裡最大的官到自己這裡走了兩三次,把香油和豆油取了一些不知做什麼用,向四海一問,方才明白他是用於磨墨。不禁又好笑又好氣的當著四海的面,自語嘀咕:「真不知道這位年輕的大官是怎麼想的,連寫字的黑汁也要用油來磨,是要使寫出來的字更香些麼?別人看你的字只看寫得好不好,哪裡會去聞它香不香呢。就是要用油來磨墨,也應該用便宜得多的菜籽油吧,又省錢,寫出來的字照樣也會油光水滑的……」

    四海把這話回去一說,把林強雲高興得哈哈大笑,拍著四海的肩道:「好啊,那位師傅一句埋怨的話幫我解決了一個大問題,將來能省下一大筆錢呢。」

    「耶,印泥?」林強雲笑著笑著,突然一跳起身,雙手狠狠地抓著四海的肩膀,盯著他怪叫:「你有看過別人用印泥來蓋印麼,快些告訴我。」

    四海不知林強雲這一下又發了什麼癲,只見公子的雙眼裡精光閃閃如瘋似狂,自己的雙肩被抓得生痛,不由得慘聲叫道:「哎喲,公子先放手啊,就是要問話也別抓得那麼用力呀,你打慣鐵的手這麼抓人很痛的耶。」

    林強雲這才發現自己太激動了,馬上鬆開手改為按在四海的肩上,問道:「四海你說,有沒有看過印泥?我出山來到這裡兩年出頭了,沒注意到印泥這東西有沒有人用呢。」

    四海伸手撥開林強雲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揉動著雙肩小聲嘀咕:「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昏睡了兩天後,力氣比以前大了不少,隨手一抓就讓人痛得出汗。啊,公子剛才問我什麼?」

    林強雲再把話問了一遍,四海偏著頭想了一下,搖頭道:「印泥?這是什麼物事,我連聽也沒聽過,哪能看到吶……」

    林強云:「哪……你看沒看過官府張掛榜文時,榜文上的官府大印是如何蓋上去的?」

    四海還是搖頭,嘴裡說道:「這事我沒看過,也不知道。公子想要知道的話,最好去問張大人或是沈總管沈大叔,或許他們才清楚。」

    沈念宗也不清楚印泥的事,只向林強雲說道:「為叔只知道秦漢印璽皆用封泥。所謂的封泥,即是將捲起的竹木簡兩端封上濕泥,再以印璽印上,傳送到時再查驗泥封上的印跡是否完好。南北朝時,絹素、紙張的應用日益廣泛,逐步代替了竹木簡,印章的使用起了顯著的變化,封泥逐漸廢止而印色逐漸流行,隋唐之後印章通用印色。至於印色是如何製成的,為叔卻是不甚了了,怕是連張大人也不一定知道……」

    「錯了,錯了。」張國明大笑著從外走入廳中,對林強雲抱拳施禮後找了個位置坐下,從容不迫地向林強雲說道:「這印色的製作方法,本也是官府中專人管的,而下官卻恰恰曾做過一任楚州通判,故而知道印色的製法。印色,先取珠砂置於研槽中研為極細末,另取一分水、九分蜜拌均,將珠砂細末加入調成糊狀,再置於研缽中反覆研磨,須得三數日方成印色。」

    林強云:「這麼說來,此時無論是民間或是朝堂上所用的,都是張大人所說的印色。不知道這種印色的顏色能保持多久,遇到水時會不會融成一團?」

    張國明原本傲然的神色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有些喪氣的說:「顏色麼,倒也能保持十數年不變,再久那就不行了。咳,至於遇到水時的樣子,可以說得上慘不可言。非但會如公子所說般的融成一團,有時連它的顏色也被水浸得不知去向。也不怕你們笑話,我們這些為官之人,也是時常為這印色遇水即化而苦惱,有什麼蓋有大印的文書之類傳送時,都會說上一句『求老天爺千萬別在文書送達之前下雨』,這也表明所用的印色和書寫的墨汁一樣,是怕遇到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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